沉默的證人 - 8-3 另有別情

陽光很快地隱沒在厚厚的雲層後，天空一點一點地暗了下去，仿佛有種無形的壓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正是風雨欲來之兆。

街上的行人個個行色匆匆，不少人一邊走，一邊低頭滑手機，打開氣象局的APP。

【強颱風涅墨西斯已增強為超強颱風，正逐漸逼近本城，天文台稍後即將改發八號西北烈風警告訊號】

【本城錄得持續烈風，最低氣溫由今晨攝氏26度跌至現時中午14度，預計傍晚進一步跌至10度】

【颱風登陸時會帶來狂風暴雨，市民應盡量留在安全地方，做好防風防水浸準備】

東區警務大樓19樓法醫科解剖室。

杜衡站在解剖台前，揭開白布單。

貨車司機的兩截屍體呈現在眼前。

這個死掉的司機叫歐克儉，身材中等，一米七左右，四十多歲，寸頭圓臉，體態肥胖，不但肚子漲了一大圈，臉上脂肪還多得把五官擠在一起，看起來又腫又脹，兩瓣嘴唇像兩條吹脹了的長條氣球，皮膚偏紅，活脫脫一個烤乳豬頭。

杜衡再一次問Elaine。

「仵工移除衣服，清洗表面血跡以後，你有什麼新發現嗎？」

Elaine清楚地看到屍體上所有傷口，尖銳玻璃碎片刺入胸腹之中，屍體已經開始出現屍斑，不過顏色很淡，蓋不住從臉到腳掌的一塊塊暗紅色皮膚風團疹。

Elaine咬了咬嘴唇，決定由最穩妥的答案開始說起。

「屍斑顏色很淡，這是因為失血過多……」

「嗯。還有呢？」

Elaine看來看去，屍表似乎就只有那些風疹是她在現場沒發現的，於是試探著再答：「他……他這一身片狀的疹皰……是有皮膚病？脖子漲了一圈，像是糖尿病的『大頸泡』。」

「結論──完全錯誤。死因另有別情。」杜衡搖搖頭。

Elaine的臉失望地垮了下來。

又答錯了？

「至少你這次觀察沒漏掉細節。法醫這一行不是有知識基礎就行的，要攢經驗，別想著像電視劇裡小鮮肉明星演的法醫，二十歲出頭就獨當一面。我智商160也不能這樣開掛。」杜衡笑了笑，安慰她。「來吧，先來檢查有沒有玻璃碎或斷骨直接刺入動脈或心肺致死。」

杜衡戴上乳膠手套，用鑷子夾住屍體上的玻璃碎片，一片一片地小心地拔出。

玻璃拔出後，Elaine拿出標尺，仔細地測量屍表創口和刺入屍體內的玻璃碎片，發現全部都沒有觸及動脈或內臟。

她量到腹壁正面一個較大的刺創時，「咦」了一聲。

「這樣要怎麼解剖？」她問。「T字或Y字解剖法都會破壞創口本來的模樣……」

「不只有T字或Y字解剖法。在學校裡的大體老師大多都很完整，但現實裡總會有意外，要變通一下。」

杜衡說著，再拿起手術刀，從屍體下頜下緣的正中線開始，一刀切入皮膚，並向下沿頸、胸、腹上部等部位正中線皮膚，垂直一字劃開。

雖然這是兩截屍體，只能勉強拼在一起，跟一般的全屍不太一樣，但他持手術刀的手穩穩的，半點不顫，顯然胸有成竹，早就在心裡想好了解剖程序。

Elaine卻捏了一把冷汗：這一刀豎著劃下去，也會割壞那個創口吧？

下一刻，卻見杜衡刀鋒一提，移到下半屍塊，作半圓形切開腹部兩側，巧妙地避開了腹壁正面那個較大的刺創，並將向下扒開翻轉腹部皮瓣，腹膜頓時顯露出來。

「啊！」Elaine恍然大悟。「將平常的Y字解剖法倒過來就行了！」

剖開以後，杜衡放下手術刀，一隻手伸進屍體的胸腔之中，將胸骨托起，另一隻手拿起電鋸，在鎖骨中線處鋸斷鎖骨；緊接著在第一根肋骨間隙的地方鋸斷胸骨柄，使胸前壁上部斷離。

最後，拿出肋骨剪，沿著腋窩的位置，一一剪斷聯合的肋骨，伸手將屍體的胸前壁由上向下翻，就像打開一個開口朝上的櫃子一般，緩緩地打開胸腔。

「骨折並未直接致命。」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檢驗胃部的時候，只見胃壁被撐得薄薄，整個胃沉甸甸的，剖開後，裡面全是食靡。

一大碟太極鴛鴦飯（註：一半白汁一半蕃茄汁的飯），一大灘絲襪奶茶（註：將沸水倒入裝有茶葉的過濾袋製作奶茶，棉紗濾袋會被染成茶啡色，顏色與外觀與尼龍絲襪接近），混著蜜汁叉燒紅紅的肉碎、黃黃的蛋撻渣滓、以及白白的忌廉（鮮奶油）蘑菇湯。

一放上電子磅，數字瘋狂飇升，這個胃的重量竟比起正常人的胃重了整整一倍，Elaine不禁咋舌。

「呃……肚滿腸肥，說的就是這種人了吧？怎麼這麼能吃？」

再經過杜衡開顱，死者完整的顱腔便顯露在兩人眼前。

後腦枕和後腦的腦組織受到了足以致死的機械性損傷。

Elaine不明白：「那為什麼師父你在重案組收到那什麼復仇女神的訊息之前，就懷疑是謀殺？這，這不就是典型的車禍傷勢嗎？貨車失控翻側，沒別的車撞過去嘛！」

杜衡搖了搖頭，說：「你看的屍體還不夠多。多存點經驗，光看屍表已經可以判斷真正死因只有一個，過敏。」

「過敏？」Elaine瞪圓了眼，趕緊再次觀察屍體。

死者臉部浮腫，翻開眼瞼，裡面的毛細血管充血腫脹。

唇色發青，口腔有多處潰瘍，牙齦呈暗紅色，可見出血點。

指甲和趾甲呈暗紅紫色，體表多處出現扁平風團疹狀病灶，咽喉腫脹明顯……

Elaine這才恍然大悟：「是在車上出現嚴重過敏反應，窒息猝死，才導致車輛失控翻側的？」

「Exactly（完全正確）。問題就出在這裡。」

杜衡指向一旁擱著的證物袋。

車裡拋出來的雜物裡，有一個長方形的藥盒，上面印著「Terfenadine Tablets（特非那定藥片）／60mg x 12pc」的字樣，上面的錫紙摳破了一半，還剩一半的藥。

「他會吃這藥，還放在車上，明顯知道自己有嚴重過敏史，飲食、接觸上應該都挺小心的，不然肯定活不到40多歲。」

言下之意，這貨車司機歐克儉過敏死很可能不是單純的意外，而是他人誘發的。

他在慣常的工作環境中獨處，是怎麼接觸致敏源的？

為了確認致敏源，解剖以後，杜衡把死者臟器都做好切片樣本，提取胃液和胃中的食靡作為標本，貼上標簽，送往化驗室進行化驗，也讓Elaine查詢死者去醫院求診覆診的紀錄。

結果顯示，歐克儉只對花生過敏，致命原因也的確就是花生過敏。

鑑證科也配合化驗了車上好些物品，結果卻大出杜衡所料。

歐克儉胃裡的食物和觸摸的東西完全驗不出花生成份。

沒有花生碎粒，沒有花生醬，沒有花生油，沒有含花生的奶製品。

死亡現場沒有任何東西浸泡過含花生的液體，沒有花生的粉末。

「他身上有針孔嗎？會不會是被人紮針了？」Elaine如此猜測。

「沒。血也驗了，沒有異常成份。」

杜衡皺了皺眉，再加驗歐克儉的呼吸道和口腔拭子樣本，送到鑑證科鑑定，這才驗出口腔中有微量的花生奶。

「復仇女神」如何使受害者攝入這微量卻足以致命的花生奶，只能交給刑警調查了。

重案組裡，邵毅盯了一會報社轉寄給警方的訊息和素描畫，沉吟一會，做了決定。

「按一貫方法，先由熟人開始排除嫌疑人。」

他之前聽聞外國案例，有人吃了花生醬後與女友接吻，結果誘發對方過敏猝死了。

會不會是親友熟知死者對花生過敏，自稱「復仇女神」，痛下殺手？

可是問題很快又迎面而來：歐克儉父母已經雙亡，沒兄弟姊妹，沒成家立室，是個孤家寡人。

歐克儉的同事們到重案組錄口供時，也都否認了他有女朋友或曾經嫖妓。

「阿Sir，我們這些進出H城的貨車司機，很常北上玩的，你懂的，就算長得糙，只要條件別設太高，去去足浴店、賓館，總能找個伴兒。南邊一個，北邊一個，去哪都有人服侍著，多好！可歐克儉完全沒有女人緣。」

「怎麼說？」

「性格毛病唄，自己明明只是個貨車司機，卻偏要把自己當大爺，挑這挑那，誰服侍他都受不了他。而且他每次北上都只顧著吃，連在黑燈瞎火的卡啦OK裡，大家和陪酒小姐玩得正開心，他還在顧著吃，有夠掃興的。大伙兒就漸漸不找他一起消遣了。」

從歐克儉同事的證詞看來，這就是個平凡至極、性格不討喜的中年胖男人，沒跟什麼親友反目成仇，也沒什麼親近的人。

邵毅轉而將目光投放到網上交友這一塊，讓技術員Vincent在電腦上搜索歐克儉的社交帳號。

過了一會，Vincent喊住邵毅。

「邵隊，我不覺得是熟人所為，也許另有別情。」

「有發現？」

「兇手不是自稱復仇女神審判歐克儉，罪名『貪婪』嗎？你看，先前有人在網絡上貼了一條和死者相關的片段。會不會因為兇手就是影片裡的當事人，或者看到影片，知道了歐克儉是個『西客』（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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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另有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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