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白通風風火火地找齊連山安排腦科醫生去了,齊連山也是肆無忌憚,直接威迫利誘軟硬兼施地「請」了兩個東區醫院裡沒什麼可疑背景的年輕醫生過來,其中一個負責過邵毅癲癇發作的病例。
馮敬德也被齊連山恭恭敬敬請過來了,同樣進手術室,結果遭了兩個年輕醫生的嫌棄。
「以前再怎麼傳奇都是個快80歲的退休老人了,退休前也只是急症室那邊的……術業有專攻,他來摻和什麼?」
「要是因為診過病人幼時初時受傷,像之前那樣掛名當個顧問提供一下病歷也就罷了,進什麼手術室?當我們是什麼都不懂的醫科實習生督導我們嗎?!」
他們暗暗地說著,擠兌馮敬德給他臉色看,只留了一丁點同行情面,沒有明說叫他滾蛋。
馮敬德也不惱,任由兩名醫生檢查邵毅的反應、協調、評估他的身體指數等等,自己笑呵呵地在一旁站著,沒恃老賣老指指點點。
術前,邵毅再照一次X光的時候,兩個醫生臉色遽變,拿著片子,拿著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跟拿著個燙手山芋似的。
這跟邀請他們接手手術時附上的X光片情況不一樣!
那碎片在顱內並不是固定的,先前位移一次後,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又往旁邊挪了接近1cm!
碎片插入腦組織,鄰近顱内最重要的一條大血管——橫竇靜脈竇,術前和術中隨時可能出現致命性顱內大出血,就好像一枚隨時可能引爆的定時炸彈植入了邵毅顱内!
而且那碎片是不規則形狀的,要是拔出來時動作稍微大一點,碰到那橫竇靜脈竇或者傷害到附近的功能性腦組織……
兩個醫生心裡苦,臉色如喪考妣,問病患及家屬能不能接受腦功能受損及死亡風險。
「我,我不懂這些,就拜託兩位醫生盡,盡力而為了……」
這句是養父邵榮剛說的,他緊張地握著簽字筆,說話結結巴巴,筆一下子就被周白通抽走了。
「阿剛你等等哈,別馬上簽字,我來決定好了!」
這位契爺兼老刑警雖然退休了,奈何根深柢固的職業病還是當場發作,掏出隨身的小記事本準備記錄對方的一言一行,板起臉孔,像做筆錄一樣翻來覆去盤問醫生。
「風險多高?50%以上我覺得不行。什麼?不能用數字量化,那也至少給我成功率參半、高於一半、低於一半三個選項比較啊!你們兩個的臉色一看就有古怪,喂,打什麼眼色?看來是要分開問話了?別打算瞞著我什麼,人命攸關啊我警告你們!」
但顯然醫生與病人家屬之間的溝通比通靈讀心還難,雙方怎麼拉鋸都得不出半句準話,簽名筆就又被親爹梁烈鋒搶了去。
梁烈鋒半點都不客氣,直接握著筆戳到其中一個醫生鼻子前,動作與語氣裡的殺氣如出鞘的尖刀直逼面門。
「你們兩個庸醫給我聽好了:阿毅他落下一丁點傷殘都不、可、接、受!!!」
邵毅其實還是不是很懂為什麼自己會有三個爸爸,還是三個畫風如此迥然不同的爸爸,不知所措地望著三人搶筆,最後眼神定在梁烈鋒身上,尷尬地小聲勸他。
「爸,你小聲點,小聲點……你這樣吼人家,很失禮的……」
梁烈鋒被他一聲爸叫得心花怒放,瞬間啞火:「啊……好好好,你說得有理,是爸不好。」
那兩個醫生沒好氣地問:「所以,還做不做手術?你們信不過我們,快點另找高明吧,病人腦壓已經快到危險水平了,還有,那碎片會不會再移位,我們不能擔保……」
「做!」三人異口同聲地達成了一致。
「那到底誰來簽字?到底你們誰才是病人的爸???」
「我們三個都是!」
「……」一個人有三個爸,這世界真難懂。
兩名醫生臉現同情之色,腦補了一齣三男爭一女最後大團圓的逆後宮狗血劇──梁烈鋒貌似是生父,兒子卻跟邵榮剛姓,大概是三人中地位最低的;邵榮剛看著弱勢,但是另外兩人都對他頗為客氣,可能是女主的白月光,不育所以要找代父(?),靠著白蓮花光環征服了兩個情敵;至於周白通嘛,看著精打細算的,大概是正宮……?
他們腦洞大開的狀態很快就被打破了,因為在場的還有齊連山,神色不悅地瞪著他們兩人,手裡把玩著一把斧頭,隨手一甩就釘在兩個醫生頰側的牆上,驚出兩人一身冷汗。
「你們兩條茂X,到底有沒有百分百把握?沒有也得有!」
大佬手上握著他們的小命,怎麼說都是對的,兩個醫生欲哭無淚,只得硬著頭皮打起十二分精神,承諾手術中盡可能不觸碰到大血管或者鄰近的功能性腦組織,備好了足夠的輸血包,然後配合麻醉師讓邵毅進入睡眠狀態開始手術。
切開後腦頭皮打開腦蓋骨以後,明晃晃的手術燈一照,手術鏡頭對焦一看,兩個醫生直接壓力山大,差點癱軟在地。
「完了要沒命了……這要怎麼取?」
那枚陳年子彈碎片呈刺刀狀插入腦内,刺破了堅韌的硬腦膜,這些他們都在X光片上看到了,早有心理準備;但是好巧不巧,碎片居然又在開顱時無法避免的細微震盪中挪了挪,距離重要的硬膜内靜脈竇不足1mm!
不足1mm是個什麼概念?就是大概兩根髮絲的寬度!
要取出碎片絕對是整台手術最兇險的步驟,兩名醫生心中本來暗暗估摸著成功失敗六四開,還是值得一搏,總比什麼都不做就被大佬打死丟到亂葬崗的好;可現在成功的希望渺茫,直接變成一成都不到……
夾出來時稍有不慎造成腦組織二次損傷什麼的,都已經是後話了,哪怕只是把手術鉗伸進去夾住碎片的尖端,任何一下過大的動作,使碎片歪了一丁點戳進主要腦血管的血管壁,再拔出碎片的一霎那,絕對就是致命的噴湧型出血,邵毅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當場的大失血和繼發顱内缺血的損傷!
此時手術室空氣宛如凝結了一樣,淡淡的消毒藥水味與血味裡,沒有人說話,只剩下抽風系統的低鳴聲,靜得落針可聞。
「我覺得……終止手術吧。」其中一個醫生欲言又止好幾次,終於艱難地開口。
「我也同意……病人在腦壓升到致命程度之前,至少還有幾天可活……總比當下大出血死在手術台上好。我們雖然也想治好人活下去啊,但出手鉗那碎片幾乎就等於殺人,真做不了,做不了……」
這時候,在一旁默默觀察著的馮敬德開口了:「我來吧。」
「開什麼玩笑?!」兩名醫生繃著臉大搖其頭。
他們年輕手又穩又準的都不敢妄言做得到,何況一個中年時已經退休、現年77歲的老人?
就算這老醫生眼力還很好,腦筋也清楚,前幾年聽過急症室主任有案子搞不定會把人請過去幫忙,可也大概只是給點建議吧?怎麼可能還回到外科第一線主刀?
「你們兩個靚仔(小子),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放棄延續病人生命的機會?手術台上高風險開顱從來沒十成把握沒錯,但這樣的我也有九成把握,更別說現在有更先進的儀器輔助。我主刀就是我負責,你們怕什麼?」
他嘴裡說話,順手從器具金屬盤裡抽了兩把小號的手術剪刀,張開,再抽一段手術尼龍線卡在中間,絲線不斷在器械間鈎繞成外科線結,線沒斷,也沒纏成亂七八糟的線團,每一下動作行雲流水,卻又悠閒得彷彿像打著毛線閒話家常,不消片刻,成串繩結挨在一起。
結與結之間的間距居然還是平均的,沒有半個鬆脫歪掉。
馮敬德舉著兩把剪刀比V字,展示著中間那段繩結,很是為老不尊地對兩個後輩扮了個大大的愛因斯坦吐舌頭鬼臉。
那兩個年輕外科醫生看著他露了這麼一手綁外科結的絕活,俱都呆若木雞,乖乖地退到他兩側,給他打下手,托鏡頭的托鏡頭,遞器具的遞器具。
馮敬德聚精會神地盯著那枚嵌著的子彈碎片,嘴皮子卻還在動個不停,跟碎片「友善交流」了一下:「嘿~終於又見面了老朋友,當年無法進行各種情況限制著做不了這台手術,可真是讓我耿耿於懷了好多年啊……等下就送你去跟家裡另外兩枚子彈作陪。」
他挑了小號的手術鉗,拿旁邊輔助醫生的手臂墊手當支點,手一點一點挪向裸露的腦組織。
兩名醫生緊張得不停嚥著唾沫,被當成墊手的那個更是臉如土色冷汗直流,一動不敢動,但兩條腿都在不由自主地打顫。
馮敬德瞥到了這後輩的模樣,鉗子又敏捷地收回去了。
「怎麼?」
「沒,沒事……」那醫生嘴硬死撐著,手臂卻繃緊得青筋都冒出來了。
「你這條蛋散(廢柴)真是食塞米(白吃米飯)沒叉用,只是借你手墊一下都怕成這樣?以前沒給別的主刀墊過手嗎?算了,不用你了,蹲一邊玩沙去。」
馮老醫生平日仙風道骨,一朝無情起來最致命,H城髒話三連擊,完美迴避了俗套地問候老母與性器官之餘,配以一記「去玩沙」補刀,以999999點暴擊傷害榮登那醫生職業生涯裡被主刀罵過的語錄No.1。
可憐的傢伙垂頭喪氣地退到一旁,為了證明自己真不是一無是處,往下再拉了拉手術照燈,在一旁默默捧著盤子等接碎片。
他悲憤地想:他真的不是廢柴,他只是害怕一旦有什麼冬瓜豆腐(三長兩短),等下一推開手術室的門,宣告手術失敗,下一秒就被齊連山一槍崩了啊!!!
就看你是不是個只會嘴炮的老不死!
在兩人灼灼目光之中,馮敬德懸著手肘,重新俯身,持鉗靠近碎片,即使手沒墊著外物借力,一樣穩如泰山,半點不顫。
只見他眼神像隻老練的獵鷹精準地鎖定獵物般一瞇,動作卻輕如蜻蜓點水,直至鉗子尖端距離碎片只餘以毫米計算的距離,肉眼幾乎看不出來差距,姆指與食指才輕輕一合,鉗嘴一挾,挾住了子彈碎片。
一秒以後,兩個輔助的醫生眼睛都亮了起來。
夾下去的動作細緻得沒的說,沒有碰到硬膜內靜脈竇,發生致命性出血的機會減半了!
馮敬德夾到碎片後也不著急拽出來,嘴裡不時低聲指揮著調整鏡頭角度與對焦,手上一點一點地微調著勁力,先是直線地拔出了兩毫米,安全避開功能性區域的邊沿,手腕再微微一沉,路線轉而緩緩往下,防止碎片尖銳而不規則的尾巴割到一條次級風險的分支血管,直至那片染血的碎片徹底脫離,「叮」的一聲落到金屬盤上。
拔了碎片,還沒完,換了一把細長的刮匙,探進那個小洞裡,輕輕將淤積多年的一小塊血塊舀出來,再將創口上零星附著的幾顆微細暗色物質,也就是彈片入腦時沾上去的火藥粉末,清理得一乾二淨。
整個過程中,馮敬德從肩膀到手肘再到手腕手掌指尖,一絲一毫都沒抖過!
還是懸肘!全程都懸著手肘無從借力,就這樣又穩又準地拔出緊挨著大血管不足1mm的碎片,沒有波及鄰近功能區,出血量降到最低,不留任何隱患……這樣的功力跟心理質素簡直無可挑剔,連他們神經外科主任都及不上!
一出手術室,兩個後輩狂熱地追在老醫生屁股後跑,問東問西:「前輩你是怎麼練習的?用牙籤夾花生米?縫合葡萄皮?每天練多久?」
「你們也太無趣了吧?要好好享受生活啊。我呢,自小拉大小提琴、彈鋼琴和揚琴、寫軟筆蠅頭小楷和大懸肘書法,後來業餘時間都在研究編織、米雕和工筆畫……」
兩人聽著都要哭了。
小時候愛好多就算了,怎的還能在急症室爆肝當值以外養成那麼多業餘興趣?他一天是不是有48小時?
這老前輩是神仙吧???絕對是吧???這世界真難懂!
而邵毅一從麻醉裡醒過來,腦壓降下去不再影響記憶區了,第一句話就問:「杜衡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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