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ncis預料的不錯，他在海底躺了幾天，就看到小小的人魚潛下來了，樣子萎靡不振，腮幫子脹鼓鼓的，眼圈紅通通的，魚尾的鱗片黯然無光，看起來極為委屈。
「不懂拼回去，也沒有吃的……我好餓，可是我不想出去，外面人很多，很危險，會把我抓起來，會弄痛我……小爹地也不理我……」
說著說著，衡衡就皺起一張小臉哭了出來，捂著臉哭得抽抽搭搭，很魔幻地掉了一地圓潤的珍珠。
「嗚啊啊啊哥哥不要我了，大怪物你快點幫我咬死那些壞人，我害怕，嗚嗚嗚……」
遠處傳來一聲低鳴，不消片刻，Mortis游過來，一爪子擭住衡衡。
「殺了都殺光了！你這小哭包整天除了哭什麼都不會，別哭了，煩不煩？！」
「嗚……真的都殺了……？」
海怪咧開嘴，故意露出裡外三排血跡斑斑的尖牙恐嚇他，外加一條分叉的長舌頭，上面的倒勾還纏著顆死不瞑目的人頭。舌頭一捲，又合上嘴巴，咯吱咯吱地啃著，咀嚼的時候牙縫中滲出一絲絲血水。
「整艘海盜船吞下去了，滿意了沒？是不是要把你也吃進肚子裡你才信？」
「哇啊啊啊！你這吃人的大怪物！放開我！」衡衡一秒翻臉，虎起哭花了的小臉，怒吼海怪一頓。「你抓痛我了！滾開！嗚哇哇哇……」
衡衡不愧是Mortis口中的小哭包，哭得驚天動地，高頻的哭鬧尖叫聲攻擊力十足，讓海怪臉一下子黑了（雖然外表本來就黑漆漆的），將哭鬧不休的小人魚塞進不遠處的一個大貝殼裡，啪地合上，響起了一陣悠揚的Twinkle Lullaby（一閃一閃小星星）大提琴曲，衡衡的哭聲也漸漸收住了。
「Mortis，幫個忙，也把我叼過去？或者把貝殼挪過來一點？」Francis提議。「衡衡應該很清楚自己在外面無法自理生活了，我想跟他好好聊一聊。」
「當那小哭包的保姆已經夠煩的了，你當我是你男友的那條狗嗎，還得幫你叼東西？！」海怪形態的Mortis沒好氣地一甩尾巴，掉頭就走。「這片精神之海本來就是他弄出來的，你說話他就能聽到。」
Francis只好頂著一副花瓶的模樣，朝著貝殼的方向開口。
「衡衡？聽得到我說話嗎？」
貝殼裡靜默無聲。
「衡衡，別鬧，我知道你聽得到。」
「哥哥也是壞人……明明我才是主人，你卻要我消失；明明知道我喜歡那拼圖，卻一次又一次弄散；明明知道我不想去外面，還把身體丟給我……哥哥最討厭了，我不要和哥哥說話了，嗚……」
雖然分明是衡衡搶了身體控制權把Francis丟到海底又反悔，並非他口中的「Francis故意把身體丟給他」，但Francis並不打算跟心智從未長大的原人格爭論這一點。
「好吧，知道你害怕。讓我重新接管身體吧，餓壞了就不好了，那副拼圖我也會再拼砌完整的，不弄散了。」
貝殼打開了一道小小的縫，衡衡縮在裡面，半信半疑地打量Francis。
「哥哥騙人。一拼好你又會拆掉，你就是故意弄哭我的……」
「我保證不會再拆開了。我們一邊拼，一邊說說話，怎麼樣？」
衡衡這才出來了，抱著Francis的花瓶本體往上游。
一浮出水面的一瞬，眼前又是一陣發黑，天旋地轉，像懸浮的氣球降落到實地一樣，他睜開眼時，衡衡不見了，海也不見了，只有自己躺在床上，一打開手機，時間已經過去兩天了，身上衣服卻還是那一套，人也餓得前胸貼後背。
偏偏衡衡還在他腦海中催他：「拼圖呢？你說了會拼好的！不准又騙我！」
「拼，一定拼，你先讓我吃點東西吧，我還得洗澡……你肯定一直躲在房間裡沒洗過澡。」Francis歎氣，搖搖晃晃地起來，邵毅見狀馬上去公用廚房煮了碗營養滿滿的豆芽雞蛋雞絲麵給他吃，他吃完消化一下，再去沖澡。
還好，他不修邊幅的模樣走在路上，並沒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因為人體農場裡不少沉迷研究的人也和他差不多。
打理好自己了，Francis這才回到房間，重新攏起地上的拼圖碎塊。
「衡衡，告訴我，為什麼你那麼想拼好呢？」
「因為……拼好了才是……才是拼好了的樣子！」衡衡一時三刻不知道怎麼形容。「拼起來才是最好看的！」
「你想說的是拼起來才完整，對吧？」
「對對，就是這樣！」
Francis將地上的部件分成了三堆，放在面前，手指一一點過去：「衡衡，這是你，這是我，這是Mortis。」
衡衡沒有說話，在他腦海裡散發著疑惑的氣息。
「我之前的確討厭過你和Mortis，想你們消失，可那是錯的。我們三個誰都不是完整的杜衡，就像拼圖裡的碎片，是不完整的，比起消滅人格，我希望我們三個人格能拼起來，拼完整。衡衡這麼聰明，能明白嗎？」
「哦……哦。拼起來……可是大怪物說過我們會消失不見，會死掉。說哥哥你想殺死我們……」
「不一樣的。」Francis搖搖頭，開始拼砌。
「怎麼不一樣？」衡衡追問，Francis卻只是讓他再等等。
海綿寶寶的拼圖再次在他手上完成，Francis捏著手上最後一片拼圖，嵌了進去，點在那一塊上，問衡衡：「嵌進去以後，這塊拼圖本身並沒有改變，也沒有消失，總不能說我這個拼拼圖的人殺死了這塊拼圖吧？」
「這樣啊……那為什麼不能由我來拼，或者大怪物……？」
「你自己都說拼不了，大怪物他更喜歡亂拼一通，拼得愈歪愈開心，對吧Mortis？」
腦海中傳來一聲不爽的「嘖」，算是默認了。
Francis小心翼翼地拿兩個文件夾把拼圖托起來，放到一邊。
這時候，衡衡又遲疑地開口：「我……我還是有些害怕……拼起來以後會是什麼樣子啊？會不會變成大怪物那樣？」
這問題，身為當事人之一的Francis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據實說不知道的話就功虧一簣了，趕緊瞥向邵毅求救。
邵毅別的不會，安撫小孩還算拿手，想了想，柔聲笑說：「這樣好了，衡衡，你、哥哥和Mortis一起聽小爹地說個故事？」
……
很久很久以前，海底生活著一隻小人魚，他很喜歡探索外面的世界，但是他不懂人類的規矩，一心想跟人類玩耍，卻屢次弄翻了船隻，憤怒的人類抓住了牠，將他困在狹小的玻璃缸裡，弄得牠傷痕累累。
小人魚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馬上噗通跳入海水裡，再也不敢離開海底。他躲在貝殼裡面哭了很久很久，再打開貝殼的時候，發現海床的沙子裡有一隻大花瓶在睡覺，還有一條大魚，也瞇著眼睛趴在海床上。
小人魚靈機一動，就趁大花瓶睡覺的時候，往大花瓶身上施展了魔法，使大花瓶變得更漂亮，裡面還能傳出悠揚的音樂，再送上海面。
「這樣，只要我想看外面的世界，就能通過大花瓶看到了。」
小人魚有點怕大魚，可是又有點羨慕大魚擁有龐大的身軀，肯定只有欺負人類的份兒，絕對不會被人類欺負，就趁大魚在睡覺，往那龐大的身軀上施了個魔咒，使大魚變成兇惡的大怪物，無法吃掉牠，還要永永遠遠保護著牠。
大花瓶飄流不久就被人撈起來了，人人一看到那華麗繁複的花紋，聽到裡面悅耳的音樂，都不禁為之著迷，讚不絕口。
「要是把人魚抓起來，讓牠對每隻普通花瓶都施魔法，我們就賺了！」貪婪的商人僱用了一隊軍隊，乘船出海捕撈人魚，可是一駛近，大海怪就直衝過去，張開血盤大口，連人帶船吞下去。
可是，無論是大花瓶，還是大怪物，都無法讓小人魚得到真正的快樂。
還是很想很想親自看看外面的世界啊……牠蜷縮在貝殼裡，沮喪地想。
大怪物也很不高興，自從變成神出鬼沒的海怪以後，人們口耳相傳，用奇形怪狀的黑影描繪他，可是傳說總有被遺忘的一天，他想留下更多為世人所知的事跡。
直到有一天，大花瓶發現了身上的秘密，主動回來找牠和大海怪。
「我不想當隻魔法花瓶了，我想變成更實用的東西，不如我們一起變成一艘船吧？我們可以一起在波浪裡自由旅行，我們可以去很多地方，看到很多人，也會有很多人看到我們！」
「這主意不錯。」大海怪化成了堅固的船身和龍骨，身上的倒勾變成了桅杆，腮變成了帆，得意洋洋地展示著龐大的身軀，上面還安裝了大炮，不怕海盜。
「好啊！」小人魚變成了象徵平安與幸運的船首像，以後再不會被人們欺負，也能第一時間看到前方的風景。
他們問大花瓶：「你要變成什麼呢？」
大花瓶想了想，說：「那我……就變成航海室裡的地圖吧？我知道船該往哪個方向去。」
大花瓶往桌子上一砸，「乒乓」一聲，碎片融入了羊皮卷，空白的地圖上現出一片片陸地，花紋變成了陸地上大小山川的標記線。
大怪物和小人魚都笑了出來：「虧你想得出來！」
日出的時候，一艘大船從海裡徐徐升起。
「嘩啦──」高高的水花像瀑布一樣從船的四方八面傾瀉下來。
大桅和前桅垂直地張著四扇大帆，船頭斜桅垂直地張著兩扇三角帆，顏色鮮明的旗幟在高塔般高的船艄上獵獵飄揚。甲板洗得乾淨，銅欄杆和船首像擦得雪亮，在陽光中閃耀不息。
「呀！」化成了船首像的小人魚忽然想起來。「我們還沒有給船起名呢！」
「不怕，我已經想好了。」化成航海地圖的大花瓶氣定神閒地說。
「交給我吧，小菜一碟。」化成船體的大怪物說。
船乘風破浪而去，同時，船身左右兩舷都浮現出一行大大的、優美的字。
無論是船自己，還是目送船啟航的人們，都很喜歡船的名字，在燦爛的陽光下齊聲歡呼。
「『杜衡』號，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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