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警察宿舍。
差不多三十個魁梧大漢提著沉甸甸的工具箱和油漆桶,從幾輛麵包車上下來,按了按訪客鐘,保安開門以後,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正在握著手機聊電話的老保安抬起頭來,笑瞇瞇的,一對眼睛在老花鏡片後打量來人:「哇,哪間裝修公司派二三十個裝修師傅過來,這麼大陣仗?」
隊伍中其中一人飆了句髒話,一邊摸向腰後,一邊操著半鹹不淡的H城話高聲罵:「老不死的,問這麼多,是不是趕著去投胎啊?」
為首的大漢阻止了,揚了揚下巴,示意保安手裡還握著通話中的手機,堆起一個敷衍的笑容,隨手將一張名片丟到玻璃檯上。
「喏,虎威裝修公司,管業處知道的,來給幾個空置單位刷刷牆……」
語音剛落,他的褲襠裡就掉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利斧,落在地上發出響亮的一聲「哐噹」。
氣氛一時尷尬。
「來刷牆的?」老保安目光灼灼地望向眾人。
「不要緊張,我們本身是裝修師傅,除了刷牆還有別的裝修項目。這斧頭是去平台花園斬——斬樹用的,很合理……」
這時,又是「鏗鏘」的一聲,這次是從腰間掉下一把西瓜刀。
不待保安再開口,領頭的大漢馬上撿起刀,又說:「正如剛才所說,我們是裝修師傅,帶把西瓜刀,用來劈——劈西瓜消暑,也很合理。」
「哦,哦,明白的。一看各位就是專業的。」保安笑容可掬地放下報紙,繞出保安櫃檯,替他們按升降機按鈕。「不過你們看哦,這裡舊,只有這麼一台小小的升降機,要輪很久才可以全部上樓。」
「行了行了,我們趕著做大生意……不,大裝修。」大漢點名了兩個跟班,指揮道。「兄弟們走後樓梯,你、還有你,跟我乘升降機去頂層!」
老保安說自己也要巡樓,跟著進升降機了,像很多怠於職守的老油條那樣,上班跟家人通話聊天,掛線前還在喋喋不休:「契仔呀,努力點,再升升職,多攢點老婆本呀!哎,有一堆來做裝修的要上樓了,我進升降機,晚點聊!」
升降機門關上,徐徐上升。
一扇門與三面鏡子裡交錯映出幾雙兇芒畢露的眼睛,三個大漢將老保安圍在中間,捏得拳頭劈啪響,無形的殺氣在小小的空間中迅速瀰漫,如同墨水滴落紙上浸染開來。
老保安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才好像終於發現不對,摘下老花鏡,掛在制服領子上,慢慢斂了笑容,問:「三位大哥,你們不講武德,要打我這老人家?」
「第一個就拿你這話特別多的老頭來熱身!」領頭的大漢暴喝一聲,掄著粗獷的拳頭朝老保安天靈蓋打去,一個機靈的手下也立刻上前助拳!
這首領和手下都牛高馬大,身高接近兩米,兇神惡煞,而老保安身高不過一米六多,標準的縮水老人,雖然看著挺精神的,但是長了一張很有福相的圓臉,樣子和和氣氣,跟在公園曬太陽耍太極的老人一樣,怎麼接下這左右夾擊?
只見老保安不慌不忙,紮了個弓步,雙手左右划弧,黏住首領驚人的一擊,腳步馬上微微後挪卸力,巧勁一發,將首領整條手臂帶得一歪,接着鬆開雙手,矮身快速從兩人中間掠出,搶佔了右邊那手下往前踏留下的空位,伸腿在身體側面掃一圈,從後向前上方擺出去,擋住敵人的腿後側,雙手配合著一推!
「呼!」
首領眼前一花,老保安已經走位脫離攻擊範圍,就像在眼前憑空位移一樣──
自己剛才打出的那一拳也被完全帶歪,那是一種稍縱即逝的玄乎感覺,手臂被老保安不重不輕地兜住,先是黏,然後拖,緊跟著再拖又推,連貫的動作使他的手有如被一股柔絲纏上,又像落入一個無處借力的大泥沼,不但打不中人,勁力也已經發出去收不回來了!
而此時右邊的手下在那一推之下,也失了重心,揮著拳頭迎著首領往前仆!
首領好歹幹過不少架,此刻心中一驚,一秒收回剛才的輕視。
是「攬雀尾」和「雙擺蓮」!
失算了,這老頭真是個耍太極的!
他拚命再催動勁力,擰腰歪向另一邊,避過踉蹌撲來的手下,自己戴著鐵蓮花(手指虎)的拳頭也砰然打在升降機的鏡面上,嘩啦一聲,玻璃碎裂,碎片如雨揮灑而下。
「一起上!」他怒喝一聲。
他們是來劈友(斬人)的,不是來演華山論劍的,誰要跟這老不死一對一耍太極?
但是,老保安像尾滑溜溜的魚,在他們的拳腳之間靈活地鑽來鑽去,遊刃有餘地四兩撥千斤,引得他們自己人打自己人,不消一會,扒著其中一人的後背空門,翻身騎上背脊,膝蓋壓著肩膀,左右開弓,左右拳頭重重轟在兩邊太陽穴上。
那人被打懵了,腦袋裡嗡嗡響著各種鑼鼓鈸和嗩吶的聲音,暈呼呼地往後倒,也嚇得魂飛魄散:要是這老怪物再狠一點,雙膝一夾一扭,脖子就得斷了吧?
這突變重拳的畫風也不對勁!說好的太極呢?
同夥們有的出手拉扯,有的揮拳相向:「X!給我下來!」
老保安為的卻不是單純戲弄敵人,而是作為踏板,一個筋斗翻到半空,使所有人的拳腳都落空了,兼在空中快速無倫地踢出一記鴛鴦腿!
結實的「啪啪」兩聲,兩人的眉心中招,眼冒金星,鼻血長流,站都站不穩,遑論還手。
老保安成功放倒了兩個手下,只剩下反應最快沒被踢中的首領。
首領一咬牙,也顧不得升降機裡空間狹小容易誤傷友軍了,摸向腰間,就要抄傢伙斬人!
卻見老保安突然一反以柔克剛的打法,先發制人,以頭足為乾坤,肩膝肘胯為四方,左腳猛蹬升降機牆壁,抱在腰間的右拳向前頂,發力勁如崩弓,一招「撐錘」凌厲地攻向首領!
同時,他氣發丹田,響亮地吆喝了一聲,猶如平地驟然炸出一聲驚雷。
「喝!」
這不是太極──是近身短打的八極拳!
利器才抽出半截,蘊含著至剛至猛勁力的重拳就襲來了,氣勢如虹,打實了不死也變痴呆,教首領心中一怯,只能先後退。
但也就是這麼一怯,狹路相逢勇者勝,老保安一收拳、馬上再跨一步,橫肘、側肩,一氣呵成,八極拳的近身絕技「貼山靠」瞬間發力,再次突入近身範圍,整個人像一顆炮彈般狠狠地撞在對方胸腹間。
「嘭!」
「叮──」
好巧不巧,升降機到達頂層,門的一聲打開,首領就被撞得倒飛出去,後腦勺「咚」的一聲撞到走廊牆上,七葷八素爬不起來。
老保安滿意地活動了一下筋骨,掏出鑰匙鎖住升降機的門,走到走廊上,將人拖回升降機裡,用膠索帶將失去反抗能力的三個「裝修師傅」綁成一串,按下回到地面大堂的按鈕。
這老保安正是喬裝打扮的重案組老隊長,周白通。
升降機一路往下時,首領悠悠醒來,死撐著掙扎怒罵:「X,竟敢得罪我們斧頭幫?」
「哦?斧頭幫,不就新近南下幾年不到的小幫小派?要是本地的社團,哪家的人沒被我打過?肯定不敢這麼猖狂,接買兇殺人全家老少的生意。」
「哈?你哪個『字頭』(社團)的?咱們走著瞧!」
周白通慢條斯理地脫外套,再捲起制服袖子,露出兩條結實精悍的麒麟臂,燦爛一笑。
「重案組的。」
???
「奉勸你們這些後生一句,要講武德,不要動手打老人家。」周白通笑呵呵地說著,揮出一拳錘到升降機鐵門上,馬上打凹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洞。
三人噤若寒蟬,首領滴著冷汗,狂咽唾沫,艱難地說:「大哥,你不是說你是警察嗎?不能濫用私刑吧?還有,咱、咱們都講武德,講武德哈,你不能以大欺小……」
「放心,我年紀大了,早就收斂了,超渡你們就行囉。」
超渡???
難不成揍都不揍,直接物理超渡,他們甚至都無法活著走出升降機嗎?
「叮──」
升降機又回到了地面大堂,在三人驚恐的目光裡,周白通施施然走出升降機,留下一部迷你播放器,悠揚地播出《八十八佛大懺悔文》。
「如是等一切世界,諸佛世尊,常住在世。是諸世尊,當慈念我。若我此生,若我前生,從無始生死以來,所做眾罪……所作罪障,或有覆藏,或不覆藏。應墮地獄,餓鬼畜生,諸餘惡趣,邊地下賤,及蔑戾車,如是等處。所作罪障,今皆懺悔……」
播了十來次,切到下一曲目,《痛悔經》。
「O my God, I am heartily sorry for having offended you, and I detest all my sins, because I dread the loss of heaven and the pains of hell; but most of all because they offend you, my God, who are all good and deserving of all my love. I firmly resolve, with the help of your grace, to confess my sins, to do penance, and to amend my life. Amen.(天主,為了所犯的一切罪過,和我的失職怠惰,我全心痛悔;因為我如此得罪了你,極仁慈、極崇高的天主。現在依靠你聖寵的助佑,我全心定志,善作補贖,以後再不敢犯罪,並逃避一切犯罪的機會。)」
播完佛教跟天主教,再播基督教的福音粵曲和無宗教的《勸世文》。
「樂~哉救主降生~~~救~恩為向萬民贈~~~捨身釘上十架恩,熱血傾流顯悲憫~棄尊貴,世間行,救世人脫離萬劫身,大愛寬宏,萬眾歡騰,多得主恩愛護佑庇,情深義更深~~~(註:曲調來自H城人朗朗上口的《帝女花‧香夭》)」
「千萬家貧莫做賊,幾多做賊損其身。有時做到人拿倒,脛帶來固腳帶枷……古語做賊人不富,日日待客家不貧。行惡便有惡人報,行善便有善人情。暗處殺人人不見,日月三光做證明……勸君莫行兇惡事,遠在兒孫近在身……」
在宛如小黑屋的升降機裡,在中西合壁往迴反復的精神攻擊中,不消一會,四名兇徒就覺得自己從裡到外被徹底淨(掏)化(空)了。
周白通坐在保安崗裡,無視三人生無可戀的乾嚎聲,重新戴回老花鏡,呷著還熱呼著的普洱茶,氣定神閒地望向其他兇徒上樓時使用的後樓梯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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