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一髮之際,邵毅滿心都只有「活下去」三個字。
活下去,活下去。絕對不能死在這裡……
杜衡摔出去一定又痛又怕吧?可他們不得不暫時分開──絕對不能再連累杜衡了!
人與生俱來強烈的求生意志催化成身軀內的力量,在跑車失控打轉到快摔出橋外時,他趁著車子橫擋住追兵的視線,反手推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往車外後翻了一圈筋斗!
他雙手攀在粗糙的石墩上扒著橋邊,十指和掌心磨得全出了血,卻已經無暇顧及,咬緊牙緊一蹬腿,用膝彎緊緊勾住橋底的加固鐵架,鬆開雙手,整個人再度凌空往後翻去,如同鐘擺一樣,以腳尖為支點,頭朝下,「呼」地擺盪到橋底。
「轟──」
耳朵深處傳來針刺般的劇痛,世界驀地陷入死寂。
在他頭頂上的空間裡,山體連著石橋都在猛烈搖撼,火焰與熱氣向四面八方溢出,爆炸迸出狂亂的氣流,從這一頭流竄到那一頭,他上下顛倒的視野裡,除了燃著火紛紛揚揚墜落的車子碎塊以外,就只有雨、水面和倒映著的漆黑夜色,別的什麼都沒有。
為了不掉下水引起橋上注意,邵毅死死勾住橋底鐵架,拼盡了全身的力氣,腰腿腹的肌肉拼命發力屈縮,像體操裡的下槓一樣來回盪了幾下,膝彎馬上就被生鏽鐵架邊緣擦傷了,幸而尚算在可以忍耐的範圍內,直至來回擺盪蓄滿了力,身體與水面快成平行的瞬間轉動肩膀,雙手順勢抓住支架,變回頭上腳下。
這時他的聽覺才慢慢恢復了點,但耳膜大概受傷了,耳邊仍是沙沙雜音不斷,而且腦袋經過倒立後也一陣陣熱血湧動,有點頭暈目眩。
他努力定了定神,雙臂交替攀著鐵架悄無聲息地往橋的一端移動過去,直至踩到山石,再如靈猿般攀援著往下,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不激起半點水花。
幸虧老隊長周白通曾經將他丟給齊連山地獄式訓練──不在練各種搏擊術的時候,也得跟各種高強度訓練器材和環境搏鬥,包括但不限於單雙槓、負重跑和三項鐵人。
可是他還是有些高估自己了,繞到水塘蓄水池另一側,趁無人注意上水換了一次氣,如此三來三往,離開水塘進入鞍橋山範圍的時候,體力和精神都開始透支。
他頭痛再度開始發作,眼前一陣陣發黑,渾身的肌肉痠痛,無聲地抗議著,得花很大的勁才能好好支配動作。他的腳步愈來愈蹣跚,愈來愈慢,身上的衣服吸滿了水,感覺比平日重了許多,仿佛地心傳來一股異常巨大的重力拉拽著他一般。
他不能冒險走大路,實際上也無法再清醒判斷路怎麼走了,在茫茫夜色中一味地悶頭往深山裡鑽,整個人淹進了既細脆又尖銳的小樹叢裏,抽打在身上絲絲作痛。
跌跌撞撞地在某條幾乎稱不上路的泥濘小徑上走了不知道多久,又淋著雨,邵毅只覺身上一時熱一時冷,脫力跪倒,大口大口地喘了好一會氣,支撐著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再走了兩三步,卻踏中了一大片濕滑苔蘚,腳一滑,人一下子就失了平衡往側邊倒去!
遽然失重的感覺襲來──
「唔!」
往下就是四五十度的斜坡,邵毅只來得及下意識地抱著頭弓起身,盡量減少碰撞的身體面積和致命程度。
一路上不知道撞了多少棵樹,在斷枝枯葉碎石泥濘間一直翻滾下來,落地的一剎腦袋空白一片,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直到意識稍稍回籠,邵毅想睜開眼睛,可是渾身上下包括眼皮都使不了力,大腦裡仿佛有無數把生銹的鋼鋸來回拉扯,視線像通過磨砂玻璃看東西一樣模糊。四肢百骸的疼痛漸漸爬回神經末梢,卻連叫都叫不出來,嘴角火辣辣的,舌底和齒間全是鐵腥味。
一個人影在他眼前晃個不停。
「邵……邵毅你怎麼會在這裡?」那是一把頗為熟悉的聲音,有一會兒沒聽到了,可是聲線跟本人的長相一樣稚氣未脫,邵毅想,他好像知道是誰。
可是他才張嘴,胸口鈍痛襲來,一股甜腥的液體湧上喉嚨,嗆咳不止,嘴裡的鐵鏽味更重了。
「呃……咳……咳唔……」
糟了,大概是肋骨斷了刺到肺葉……他迷迷糊糊地想。
那人正是耐不住氣悶出來閒逛的鄧仔。
鄧仔瞪圓了眼,驚異地看著躺在自己面前遍體鱗傷的邵毅,呆了一會,心裡亂糟糟的,像有無數的飛蛾在胃裡拍翼翻騰一樣。
最初疑問褪去以後,他心裡先後冒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先是一種復仇的爽快感,他意識到自己妒忌討厭的傢伙淪落成這種不堪的模樣,而自己現在正高高在上,要怎麼對他都可以——可以落井下石,甚至可以殺了他。
在這感覺竄上來的一刻,身體也很誠實地追隨了心中所思,飛出一腳踹到邵毅身上。
「哈,這麼折墮(淪落到這種地步)啊,邵大隊長?」
邵毅眼睛快睜不開了,人也神志不清,卻還是感覺得到疼痛的,被他踹得悶哼一聲,蜷起身體,喉頭虛弱地痛呻著,小口小口地吐著血。
可是鄧仔踹了這一腳以後,馬上又湧出了另一種情緒,那滿眼的血污和痛苦的呻吟聲晃著他的眼,晃著他的心扉,心頭一虛,自慚形穢的酸意接踵而至,如水般灌滿胸腔。
他不禁想:如果自己現在是躺在地上的那一個,邵毅會不會笑他踹他?
無論他如何嘗試逃避良心詰問,答案都已經明晃晃地擺在他面前了。
這就是……他們之間的差別嗎?
「該死的……!」鄧仔的視線一下子模糊了,又氣又急地轉身猛踹旁邊的一棵小樹,哭喊著,罵著,將那五味雜陳的情緒發洩出來。「邵毅你為什麼這麼討厭?你愈好,愈顯得我很差勁很沒用啊!」
他有一刻恨不得自己是個徹徹底底的惡人,強大又自負,做起壞事來不害怕也不內疚;可是也是內疚的感覺像根韁繩一樣勒著他,像柱子一樣支撐著他,告訴他,他就算做不了好人,至少也是個正常人,不是窮兇極惡的罪犯。
他踹完樹出完氣了,氣呼呼地盯著邵毅一會,深呼吸幾口,不情不願地將人扶起來挪到背上,原路折返。
目的地正是他和梁烈鋒藏身的基地,廢棄的鞍橋山地下礦場。
1米70都不到的鄧仔雖然有鍛鍊身體,但是背著整整1米85又比他更沉的人在雨中走路,實在吃不消,弄得大汗淋漓,喘著氣,咬牙切齒地抱怨。
「邵毅你怎麼就不能長矮點輕點?你們一個二個都比我高,看著我就像在看一張凳仔!還有,能不能給我長醜點,那樣子滾下來居然都沒撞凹腦袋,鼻樑下巴也沒歪……老天真有夠差別待遇的!」
邵毅在他背上隨著他腳步顛簸著,昏昏沉沉的,偶爾才悶哼一兩聲。
鄧仔一路罵罵咧咧,才記起背上的人身受重傷,根本不會聽他的抱怨更不會回應。
「喂邵毅,你聽到我說話沒有?」鄧仔側頭瞥了瞥邵毅軟垂著搭在他肩膀上的腦袋,只見人面如金紙,眼睛緊閉,鼻子嘴巴裡似乎也沒什麼聲息。
「喂,喂,你別嚇我啊,我還等著你醒來以後千恩萬謝地說謝謝相救的啊……」
鄧仔心一跳,把人放平在地上急救,掀衣服看到胸口一大片瘀血,登時不敢亂做心外壓,幸好也已經到了礦場入口,就舉著雙手攏在嘴角兩側,朝著礦場內部大喊。
「大佬啊啊啊啊──大鑊(大事不妙)啊啊啊要死人啦啦啦啦快出來救人啊啊啊──」
聲音傳進空曠的地下甬道裡,氣勢十足地迴盪著。
梁烈鋒不一會就爬著甬道簡陋的鐵梯上來了,沒好氣地瞪他:「你是吉娃娃嗎,亂吠亂叫什麼?跟你說過多少次,礦場日久失修,一旦坍方,我們就交代在這裡了!還有,尊重懂不懂?這裡不止是個礦場,還是……」
「大佬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急起來不喊怎麼行?」鄧仔往後一指,示意梁烈鋒看地上的人。「有沒有方法救他啊?雖然我討厭他,可是他,呃,他是,是我女朋友的師父的……」
梁烈鋒卻頃刻臉色大變,狠狠地推開了鄧仔,撲到邵毅面前。
「阿毅!怎麼回事?怎麼會弄成這樣?」
看著大佬二話不說就給邵毅做人工呼吸,鄧仔不禁傻眼,又有幾分不忿:自己和邵毅不都同樣是後輩?怎麼梁烈鋒喊自己就是鄧子軒,喊邵毅就是阿毅……
等等……「阿毅」?!就算知道邵毅是現任重案組隊長,也不用這麼喊吧???就跟周老隊長一口一個「阿毅」或者「小邵」一樣???
當他看著兩人的臉貼在一起時,一種微妙的感覺油然而生。
同樣的濃眉大眼、同樣的臉型、同樣令人欽羨的身高、同樣發達的運動神經……就跟一個模子裡倒出來似的……
邵毅在DragonJ地下賭場替他出頭打拳賽的時候,臨時得了一個代號「孤狼」;梁烈鋒因為單人匹馬屠了胡家十口,外號也叫「孤狼」……
梁烈鋒自稱以前是重案組裡的人……老隊長周伯通和O記隊長齊連山對邵毅既愛護又嚴厲,用盡方法讓他贏在起跑線,扶搖直上……
「你,你你你你們……」資訊量太大,令人不可思議之餘又不得不信,鄧仔舌頭都快打結了,不經腦子的話又衝口而出。「大佬你……你該不會在殺人以外還犯過強姦罪,給邵毅他爸戴綠帽,警方為了補償……」
這是什麼狗血八點檔劇情???
「完了我會不會被滅口……?」鄧仔覺得自己沒猜對十成也有八九成了,臉如死灰地蹲在一旁喃喃自語。「好像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秘辛……」
梁烈鋒不理睬他,直到邵毅的心跳和呼吸緩過來了,才掄眉豎目,剜鄧仔一眼。
「你腦袋裡怎麼都在想這種齷齪事?阿毅是我親生兒子沒錯,跟阿剛和玉嫦沒關係,他們只是替我教養阿毅。這事說來話長……」
「哦,哦……」鄧仔忙不迭點頭如搗蒜,準備洗耳恭聽大佬的「說來話長」。
梁烈鋒沒好氣地巴了他腦袋一下,把話接了下去:「沒空跟你嘮嗑!你快潛入市區,找電話亭撥XXXX-XXXX這個號碼找小齊來救人!這裡沒藥物又沒醫生的,不能拖下去了!」
「可是大佬,我們在山裡當野人,窮得連一個硬幣都沒有……」
梁烈鋒扶著邵毅靠到懷裡枕著,一邊放輕動作替他檢查身上的傷勢,一邊頭也不回地衝鄧仔大吼:「我管你丫的!在路上撿也好,裝一回乞丐也好,總之快去!!!要是去慢了害阿毅有個好歹,你就完蛋了!」
鄧仔再次崩潰的心都有了:X,這就是親兒子跟路邊撿來的差別待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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