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頂層爬上天台、為杜衡擋了胡正勳最後一發子彈的人是誰?
杜衡整張臉都埋在救他那人的胸腹間,那人的手掌還捂著他一隻耳朵,鐵鑄似的手臂牢牢摁著他後腦勺往身上靠,使他幾乎憋到窒息。
啊,這熟悉的抱人方法……可這不可能是邵毅吧?到底是誰?!
杜衡掙扎著露出半張臉,馬上得到了答案。
梁烈鋒繃著臉,不由分說再次將杜衡腦袋摁回懷裡,兇巴巴地大吼一聲,在他耳邊炸開,堪比警務大樓外的爆炸巨響。
「聽話,別看!」
「你……!」杜衡耳朵被「雙重爆炸」震得嗡鳴不止,自己扯著喉嚨喊出來的話完全聽不見。「我快悶暈了!放開我!」
好不容易掙脫了,杜衡按著嗡嗡響的耳朵,驚魂未定喘了幾口大氣,才發現額頭上黏糊糊的,一摸全是血。
咦?受傷流血了嗎,怎麼不疼?
杜衡這才看到梁烈鋒在旁邊跪坐著,單手撐著地面,另一隻手捂著受傷的肩膀,右肩上的彈孔汩汩流血,流得滿手都是,整張臉都白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卻還在強忍痛楚,暴躁地瞪著他。
「死變態基佬,看什X麼看?!你不是有那PT什麼D病嗎,讓你別看你還看?!」梁烈鋒罵完他,又罵特警。「你們這班廢柴!!!我兒子大概不會娶老婆了,要是他喜歡的這個基佬也掛了,搞得孤獨終老,你們賠得起嗎?!」
「……?」這算是看在兒子份上,勉強認媳婦了?
杜衡呆住一呆,很快又被另一人的大嗓門震懵了。
「杜衡!爸!」那是男朋友邵毅,摁著擦傷的左脅踉蹌撲過來。
都說老母跟老婆落水先救誰是千古難題,此刻邵小警官卻大可不必擔心如何取捨──因為他看見兩人滿臉滿身是血的模樣,驚恐得眼前發黑,別說救了,連站都站不穩。
無論是受傷的老父親還是受驚的男朋友,都大為緊張,像護著蛋的老母雞一樣,秒指著他,衝救護員大叫。
「別管我,先救他!!!」
……
「嗶嗚嗶嗚嗶嗚──」
警車開路,一路護送著三輛旅遊巴到警務大樓外。
這段時間,阿玟一直幫著邵毅處理組內大小事務,又為重案組突如其來增加的經費操心,忙前忙後。
她剛剛和隊員去鞍橋山礦場冷凍庫善後,拍照紀錄,接著還要回警務大樓開記者會,只能在警車裡歇一歇,不忘發給每個隊員一件新的螢光條紋黑色背心外套。
「謝天謝地,我們以後出現場有正式的隊員外套,提升一下形象……」
她定睛看了看隊員,遞出去的手就僵住了。
形象?原來重案組有過形象嗎?
大D細D穿著洗到褪色發皺的破洞牛仔褲挖鼻孔,Vincent抱著一個蘿莉抱枕補眠,而Mandy更離譜,穿一件印著「我可以不結婚,但我嗑的CP一定要結婚」的T-shirt,邵毅杜衡的頭像在中間被一串非常喜慶的「囍囍囍」包圍。
她開著車,興高采烈地一路響號──單音的《結婚進行曲》,叭叭叭的響個不停,仿佛這不是去記者會,而是去婚禮現場,不知道在腦補什麼,一直姨母笑,只差嘴角沒點顆媒婆痣。
阿玟捏得拳頭劈啪作響,幾乎就要暴揍他們一頓:「你們這群XX,顧一下形象啊!!!」
「Sorry Madam!Yes Madam!」大D細D嬉皮笑臉地做個敬禮手勢,兩兄弟跟唱雙簧似的你一言我一語吵個不停。
「感覺我們之中最有官威最像未來重案組副隊長的人就是你了男人婆!」
「Madam劉,升職一定要請大家吃飯!」
「請吃飯!請吃飯!」眾人起哄,Mandy叫著要去酒樓開席,順便把閨蜜Elaine和鄧仔的訂婚儀式同時辦了;大D和細D吵著要吃五星級酒店豪華自助餐,連Vincent也睜開眼說想吃新開張的一家日式料理。
「屁啦!什麼副隊長?影兒都沒有!」
阿玟哭笑不得,恰巧電話響起,她接聽了一會以後,神色微妙。
「怎麼了?該不會又殺出一件大案了吧?」Mandy停下響號的魔爪,提心吊膽地問。
「不是不是……我聽KK說,一堆媒體提早到場,還有不少外國媒體來採訪,我們來不及回到警務大樓才換衣服了!」
「趕緊在前面拐彎停車,去買套像樣點的衣服!」
「快快快,衝啊!」
眾人亂成一團,雞飛狗跳,個個一下車就卯足勁兒往UNIXXX時裝店狂奔。
他們效率十足,不消十分鐘換好裝,穿上簇新的刑警背心,整理好儀容,再度跟上護送旅遊車的車隊,到達警務大樓,或是操作升降台,或是左右攙扶,協助十多個在爆炸傷中落下終身傷殘的退休警員以及住在退休警察宿舍的親屬代表下車。
大門外拉起封鎖線,媒體一如以往地你推我擠,在採訪區搶佔最佳拍攝位置。
還有好些請願團體──有要求政府替全城樓宇檢驗食水的,也有針對警方醜聞高聲抗議的,各喊各的口號,場面混亂無比。
「別擠了,都別擠啊!」KK指揮著手下普通探員維持秩序,但顯然地,成效不彰,還被好幾個獨立網媒記者尖銳地質疑他妨礙新聞自由。
他不禁慨嘆在重案組當社畜實在太不容易,薪水不多還要挨罵,好不容易假笑著打發了人,溜到媒體拍不著的側門入口抽煙過過癮。
抽著抽著,摸著口袋裡的求婚戒指,嘴角又不禁翹起來了。
其實……進重案組還不錯!現在重案組和三合會調查科一樣都是警方的金牌部門,他在女朋友和女方親友眼中超有出息超有前途的,求婚一定會成功!
杜衡的第二監護人,前重案組隊長李廣,也在護送之列,由警方安排回到H城。
不久前,李廣顱內舊傷復發腦水腫,在英國又動了一次手術,但畢竟七十多歲了,恢復不如預期,腦功能比起以前弱了許多,手腳無力,要由杜衡推著輪椅代步。
「廣叔,你看,等下警方就要宣佈恢復你在警隊裡任職的紀錄,還要給你補頒勳章。」杜衡悄聲在他耳邊說。「中文裡這個叫……叫苦盡甘來,對吧?」
李廣虛弱地笑了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蒼涼的眼神飄向遠方。
正所謂種善因得善果,他昔日在槍戰中沒有獨自逃命,拼死救出同僚的兒子,如今那滿月的小嬰兒長大成人,反過來替他和老一輩重案組的人雪了冤。
可是世事並不都如此圓滿。他大難不死活到如今,可是已經有好些受害人無法等到苦盡甘來的這一天。
他的眼神卻忽然定住了在幾米開外。
一輛囚車停泊在門口,梁烈鋒作為證人之一也來了,右肩紮著繃帶,戴著手銬,由懲教署職員押送下車,恰巧同一時間望過來。
兩個老人四目交投,均是一怔。
「廣哥!」梁烈鋒隔著人群率先開口,叫了一聲。
李廣撇開了視線,對杜衡說:「這裡鎂光燈太刺眼了,我們進去吧。」
杜衡望了望李廣剛剛視線的方向,有些好奇:「廣叔,你們一個是隊長,一個是副隊長,也好久沒見了吧,他打招呼你怎麼不理他?你討厭他犯事破壞重案組形象嗎?」
「那只是原因之一。」李廣說了一句就沒再說了。
杜衡正猜測間,梁烈鋒已經哀求懲教署人員加快腳步趕上輪椅,似乎想對李廣說什麼,最終卻都哽在喉嚨,化成兩行滾燙的熱淚。
「廣哥,廣哥……謝謝你,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們……」
他在輪椅旁亦步亦趨,近乎哀求地哽咽了一會,李廣才淡淡地說:「我也要謝謝你救了我契仔。」
「廣哥,這真的不算什麼,我過來也不是要聽你道謝的,我……」梁烈鋒還想說什麼,忽地扯到肩上槍傷,痛得說不下去,小小地倒抽了一口涼氣。「呃……」
李廣眼神複雜,忍不住偏了偏頭,瞥他一眼。
「過了這麼多年,還是和以前一樣,瘋起來不要命。」
「我……」梁烈鋒垂著頭,期期艾艾的。
「下個月我家Francis和你兒子擺酒(擺喜宴),申請臨時外出一天吧,還在的兄弟們都會來。」
梁烈鋒愣愣地點頭,又察覺對方語氣似乎有所軟化,眼睛頓時亮了一亮。
「廣哥,你的意思是,我們還是兄……」
李廣瞇起獨眼,無情地打斷:「親家缺席不好看。就一天,喝完喜酒,馬上回去。」
梁烈鋒不以為忤,喜孜孜地應承下來。
杜衡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忖:兩人似乎有過節……怪不得李廣一度看不順眼肖似父親的邵毅!但是既然都記仇記了這麼多年,肯定不是小事,當年為什麼又要拚命救死對頭的兒子呢?
現在這模稜兩可的曖昧態度又是怎麼回事?
老一輩的恩恩怨怨真難懂!
邵毅作為重案組隊長,早已在記者會場地裡準備了,他不擅言辭,拿著用螢光筆標滿重點的稿子看了又看,緊張地走來走去喃喃自語,看到杜衡過來,馬上如獲大赦,迎上前抓住人求救。
「杜衡你快教我,我總覺得自己記性真的變差了,稿子還是背不熟……」
「你這是緊張,不是記性差。而且幹嘛要死記硬背?來來來,再教你一次,怎麼用記憶法把重點串起來……」
杜衡拉著邵毅坐下,極力向他家小警官展現成熟專家大暖男的男友力,攬著肩膀教這教那,還小聲地在他耳邊開玩笑。
「今晚要怎麼報♂答我啊,親愛的邵Sir?」
他挨得近,邵毅鼻尖縈繞著杜衡髮絲間殘餘的苦橙海鹽味洗髮水香氣,滿腦子都是昨晚杜衡與他溫存的畫面。
雖然為了養足精神應付今天的記者會,忍住了沒有做負距離運動,但其他能做的都做了,各種意義上的香噴噴,使邵大隊長在座位上飄飄然回味無窮,傻笑得眼睛都彎了,杜衡說一句他就應一句,實則半句都聽不進去。
他們沉醉在二人世界裡,渾然不覺其他警方部門的頭兒和記者陸續進場。
嚴明和胡正勳走得近,雖然人糊里糊塗的,沒參加也不清楚胡正勳幹過的「好事」,但是他被臨時成立的獨立調查小組審到懷疑人生,自然地,以往的不作為、貪污與打壓手段也全被翻出來了,最終被降職扔到警民關係科的後勤支援部。
「咳……」他在警民關係科倒是敬業了一點點,指揮著寥寥幾個人手調試記者會現場設備時,走過邵杜兩人背後,咳嗽一聲。「記者快要進場了。」
兩人「哦哦」地胡亂應著,徹底無視了他。
嚴明瞥到好些記者進來時兩眼放光的模樣,悲慘地想著:他是不是該為自己退休前最後十年的仕途著想一下,拋開節操,一邊討好重案組修補關係,一邊在警民關係科裡靠大力推CP重新上位?
直到「喀嚓」一聲,驚醒了戀愛腦難得發作一回的邵杜兩人。
某外媒記者拍下了杜衡和邵毅親暱地勾肩搭背的模樣、連著他們手上成對的訂婚戒指也入鏡了,在H城以外也迅速火遍腐圈。
只是,不少歪國仁嗑強強制服情緣的時候把攻受弄反了。「Frohn」黨跟「Johncis」黨都建立了各自的tag,像鬥雞似的互啄,甚至還橫空殺出了攻受互換和互攻等邪教。
說回記者會──由人體拼圖開始,到自編自導槍擊案,再到揭發退休警察宿舍鉛水案、重案組與O記佈局行動、最後的一場天台挾持驚魂,環環相扣,還牽扯出多年前一場人道慘劇,證物多到根本不能在現場全部展示,加上媒體頻頻打斷發問,邵毅光是扼要交代案情就花了接近大半個小時。
而鑑證科當初無端被阻止驗彈道,後來得知是胡正勳搞鬼,全科上下大感自家專業受到侮辱,憤而爆肝,鉅細無遺地驗了所有能驗的項目,記者會上的簡報一點都不簡,足足百多頁。
除了補做彈道重組以外,他們還證明了退休警察宿舍的水管焊接位和髹牆物料使用了不符規格的材料,導致食水和室內空氣鉛超標,順便聯同爆炸品處理課拍攝短片示範天然氣和粉塵爆炸的危險程度及預防方法。
換杜衡代表法醫科匯報時,還未開口,已經有記者提問:「H城爆出鉛水事件,退休警察宿舍附近很多街坊都擔心自己中鉛毒,紛紛湧到急症室要求驗血。到底怎樣才算是中鉛毒?會不會從那幢宿舍擴散到其他民居?會不會傳染?」
「……」
不愧是只喜歡腥聞的媒體,完全不關心鉛中毒的受害者有多少,現況如何,以後如何安置等等,就只「很關注公眾利益」地問一些嘩眾取寵的問題。
其實回答這道問題並不是杜衡作為刑案法醫的職責,但他聽著發問,對媒體關注點失焦感到無奈以外,也不禁為著H城科學常識匱乏而抹一把冷汗。
他先仔細地說了一遍鉛的攝取途徑和症狀,呼籲市民不要恐慌,才說到案情相關的法醫檢驗。
「正如我剛才所說,鉛會積在骨頭裡,並且和牙齒成份產生化學反應。如果嚴重鉛中毒的話,可以目測到牙齦上出現灰藍色細線,X光片中骨骼也會顯示出幹骺端(metaphysea)線……」
不光住在退休宿舍裡的所有人都有鉛中毒症候,杜衡更獲得了他們的授權,起出土葬的一些住客,從骨頭樣本化驗含鉛水平和用X光檢查。
結果發現,三歲以下的小童遺骨,其含鉛量是成年男女的50倍,中位數是每克乾骨含1206µg鉛,120倍高於造成神經和行為問題的10µg危險水平;X光也檢查出這些小童生前骨骼變形、增生,臂骨和腿骨出現條紋,100ml血液中含超過70µg鉛。
雖然人不會一接觸鉛就死亡,但是對宿舍裡患病的老人和殘疾傷患來說,是加速他們死亡的輔助死因;對成年人來說,是導致直接死因如腸胃急性潰瘍、貧血休克、心血管病等的根本死因;對嬰幼兒來說,更是可怖的殺手與成長歲月中折磨他們的惡魔。
爆炸中倖存的警員和他們的家屬有足足上百人,就這樣曝露在重金屬污染的環境中,雖然有的人死後因為火化已經不能考證,但估計因鉛中毒直接或間接死亡的接近七十人,其餘的數十人也都慘遭無法逆轉的健康和精神損傷。
問答環節裡,邵毅推掉了大半媒體對他個人身世、死裡逃生經歷和感受的八卦,只回答了一條問題。
記者問得很尖銳:「邵Sir,你比較希望這種極惡殺人魔落網終身監禁(註:H城廢除了死刑制度),還是比較希望看到他當場伏法身亡?」
顯然地,無論他選哪個答案都不討好,記者甚至可能乘機提出他身邊杜衡和梁烈鋒有殺害多人的案底,批評他道德天秤因私心而傾斜。
邵毅扶正了麥克風,脊樑挺得筆直,臉容堅毅,沒有半點猶豫或躲閃的神情。
「因為年代久遠,資料缺失,重案組已經無法追溯到宿舍當初的承建商或者物料採購負責人,也無法得知當初爆炸案時奉命鎖閘和阻撓人道救援的警員都有誰,又有多少目擊的人袖手旁觀或多年來保持緘默……」
「邵Sir,請你正面回答吖!」那記者站起來與他對視,不依不撓地咬住不放。「不要背稿回帶(繞圈子)!」
「這位記者朋友,請聽我說完。」邵毅伸手阻止他追問,語氣強硬。「重案組在上一任隊長在位期間已經在調查了,可直到如今,除了內部掌握的一段現場錄音以外,我們只收到一位市民因為良心不安而主動提供照片和目擊口供。」
邵毅深吸一口氣,繼續說:「或許,承建商會辯解只是收錢按要求辦事,警員會辯解只是服從命令,目擊者會辯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平庸之惡』可以像滾雪球一樣滾成更大更恐怖的、無法想像的惡,而且已經在我們居住的這座城市裡發生。」
那記者不是八卦雜誌的,開聲質問並非惡意為難,而是梁烈鋒多年後再現身,和雨夜屠夫案一樣,有人同情,也有不少爭議,才借著胡正勳一案開聲質詢邵毅立場;現在聽到邵毅這番話,怔了怔,似乎懂了他想說什麼,就坐了下來,繼續聽他說下去。
「公然舉報當然很難,但承建商可以拒絕接這項工程,警員可以拒絕盲從或至少不徹底執行如此反人類的命令,目擊證人也可以低調聯絡重案組提供消息。只要哪一環有人願意捨棄沉默和不作為,胡正勳根本不可能逍遙法外這麼多年,屠殺這麼多人。」
「回到記者朋友的問題,我希望我們在討論殺人犯該不該死之前,先想想自己有沒有在家庭、校園、職場或其他環境中當過共犯或者沉默的幫兇。當然,我也理解很多保持沉默的人是擔心被報復或者不信任警方,我了解的。所以我希望在此向大家承諾,重案組會竭盡所能保護每一個願意開口的證人,讓他們放心說出真相。」
這一番話雖然句句在理,但直斥警隊當年弊端、揚言下級可不服從上級命令,讓在場一些老一輩的警方高層臉色有點難看。
杜衡看在眼內,有點擔憂,散場後與邵毅耳語:「邵毅,話說得這麼白真的好嗎?雖然他們應該不會明著趕人,但我擔心有人秋後算帳,影響你以後升遷。」
「沒關係。我不為H城警方效忠,也沒打算再升遷,跟周老隊長那樣在重案組盡力服務市民就好。就算被趕走也沒關係,能容得下我們的地方還有很多,需要刑警保護的人也還有很多,不是嗎?」
邵毅輕輕捏了捏男友的手,這樣笑著輕聲回應,一如既往是那個踏踏實實生活的邵小警官,卻也長成了更剛毅也更灑脫的邵大隊長。
他們正要離場,卻看見願意出鏡的受害者代表還在,個個站起來,齊齊向杜衡深深地鞠了一躬。
杜衡一愣,馬上站起來躬身還禮。
「謝謝法醫官您幫我們。」其中一個代表哽咽著說。「我們很多戶都沒了經濟支柱,又或者下一代得病走了,沒多少生活費。法醫科對公眾開放的服務都要收費排隊,可是你二話不說緊急處理,還自掏腰包替我們付照X光和驗血的費用。」
死者江鵬飛的遺孀也帶著痴呆的外孫女來了,老淚縱橫,顛巍巍地上前。
「就算治不好,可是至少……至少知道發生了什麼,是那惡人害我們,不是鬧鬼,也不是老天無眼要我們受苦……我們報答不了什麼,至少能寫感謝信,法醫官你一定要收下,像你這樣的好人一定要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杜衡推卻不了,躬身收下,看著上面或老或少的筆觸和一句句發自肺腑的感謝語句,眼圈不禁泛了紅。
「這些是我應該做的。對法醫來說,我們只是找出傷亡背後的原因,很抱歉無法提供更多的協助,但我還是希望還給亡者一份真相,也希望給生者一份安慰。」
他頓了一頓,又說:「本來還有一事,想日後再逐一聯絡各位,但我剛剛在想,雖然今天來的人不齊,但提早通知各位也是好的。請大家跟我來法醫科,廣叔和……梁世伯,你們也一起來吧。」
到了法醫科,杜衡領眾人往停屍間去,一路上說:「很感謝當年因傷逝世的警員和各位家屬願意捐出遺體,留下證據協助調查,也有的遺體以當年技術無法辨認,成為沉默無名的證人……」
說到這裡,倖存者和家屬之中已經響起了好些壓抑的低泣。
話題沉重,杜衡眼神卻格外寧謐溫柔。那雙蔚藍的眼睛依舊漂亮得驚人,像大海,像藍寶石,像夜空高懸的星子,卻也更比從前多添了一絲平衡的煙火氣,像黑暗中不曾熄滅的一盞燈,光芒堅定而柔和地鋪展開來。
「作為法醫,除了為死人還原真相之外,我也希望盡我所能,安慰那些痛失所愛的活人。」
他指揮法醫科仵工逐一拉出冷藏櫃,裡面是一具具遺體。
三十位死者和沉冤待雪時與世長辭的幾個人,此刻全都縫合妥當,端正安靜地臥在冷凍櫃裡,白布下殘缺的身體配上了符合比例的石膏模。
至於在爆炸案中一度無法辨識的屍塊和牙齒,杜衡也反覆觀察,比對死難者名單上屍骨無存者的生前特徵,一一拼湊或鑑定,還這些無名殘骸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
李廣在輪椅上閉上眼睛,默默地流下淚來,梁烈鋒則兩腿一軟直接跪在地上了,抵著冷凍櫃的一角,與昔日同袍和家屬一樣,悲喜交加說不出話來,泣不成聲。
杜衡並不想邀功,也不想阻礙這群悲慟的人盡情釋放多年來的痛苦,輕手輕腳地退出停屍間,吩咐法醫科職員後續接待和認領的事後,就走出了法醫科。
邵毅正在法醫科門口等他。
「事情都結了嗎?」他問。
「嗯,我們回宿舍吧。法醫科空調開很大,你別待在風口,冷氣會吹到頭痛。」
「只是做了個手術而已,我才沒這麼孱弱,體能測試保持滿分的。」邵毅笑著反駁,與杜衡手牽著手一同乘升降機到警務大樓停車場。「你一定累了吧?等下車給我開。」
「才沒有累。」杜衡也不服氣地駁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看我新跑車的眼神就像寡婦遇到第二春,忍來忍去,殊不知飢渴兩個字早寫在臉上了。今早出門看到靚女(美女)牽著大狗散步時也是這樣。」
「……」這是吃醋對吧?將他比喻成寡婦怪怪的,怎麼還把自己罵進去了啊,杜大法醫。
「要不我們走回去吧,反正宿舍不遠,就當散散步了。」邵毅說著,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問杜衡。「Elaine呢?剛才好像沒在法醫科看見她出入,是在忙嗎?」
「不是,人質案中她受驚了,我讓她放大假休息一下。她很快也要準備去外國升學了,跟鄧仔兩人搞異地戀,趁有空去監獄多見幾面也好。其實我有點不放心Elaine自己去留學,嘖,聽說鄧仔出獄後打算留在H城不跟過去……沒心沒肺的。」
邵毅想起鄧仔跟個熱血少年似的,揚言要在O記奮鬥,幹出一番成績才能挺起胸膛娶老婆,不禁失笑。
只能說,男人都是愛面子的生物啊。幸好鄧仔經一事長一智,拚搏歸拚搏,應該不會再那麼冒失闖大禍了。
而他邵毅呢,在事業上從來沒有這些煩惱。他自小在邵家耳濡目染,根本不在意什麼升職加薪光宗耀祖,頂多就是因為老一輩人又嚴格又寵愛的特殊待遇而有點小煩惱。
不過,就算他不是警二代,沒有傲人的天賦,只是個平凡的小警察,他的快樂也很簡單: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努力過好每一天,遇到困難的話,再試著堅持一下,不一定得到對等的收穫,但至少無愧於心。
「Elaine本人還沒說什麼,你這個當老師的操心別人的感情事幹嘛?」他笑杜衡。「十句裡八句都是別人的事,我會吃醋的啊。」
「你不就一直喜歡吃醋?今晚吃糖醋魚怎麼樣?」杜大法醫話題跳脫,開始興致勃勃地動著嘴皮子點菜。「甜品我要吃鮮奶燉蛋。家裡還有水果沒有?明天早餐給你弄杯鮮榨果汁。」
邵毅和杜衡說說笑笑,剛好踏出警務大樓,迎著耀眼的陽光,不約而同地瞇起了眼。
微塵在明亮的陽光下飛舞著,滿世界都是,正如世上的事千變萬化,很多出人意表的故事一一上演,也有很多意料之中的故事一一謝幕。
雖然太陽不會永遠高懸,這座圍城裡的各種罪惡永遠不會消失,但是希望的火炬同樣從未熄滅過。有人晝夜在城中奔走,追尋真相,在閱遍人性黑暗後仍願意堅守一線曙光;有人真摯地愛著每一道或老或少、或鮮活或逝去的生命,緊握解剖刀與針線,發誓捍衛人的尊嚴與價值。
他們相遇,他們相愛,他們和所有抱持著同樣信念的人一同將沉默的證人帶到昭昭日光之下,發出震耳欲聾的吶喊,如同一把把出鞘利劍,穿透濃煙與飛灰,撕開重重黑幕,直至在燦爛熱烈的陽光之下緊緊擁吻。9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jl3fSEU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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