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PLUS？」法醫科的車上，杜衡一邊輸入GPS指令，一邊問Elaine。「名字挺特別的。是酒店嗎？」
聽起來就和之前的彩鳳樓、健康大廈之類土裡土氣的名字不一樣，高級得多。
Elaine還沒從媽媽的打擊中恢復過來，神色懨懨的，拿出手機隨手點了幾下，遞給杜衡看。
「師父，給你介紹一下H城近年來的絕世奇蹟，保證大開眼界。」
杜衡掃了一眼A PLUS的圖則和示範單位照片，臉色逐漸僵硬。
「Well…（這個嘛……）」
重案組和法醫科一行人到了那幢名為A PLUS的單幢式新樓。
單幢式樓盤有兩個更為人熟知的名字──「納米樓」以及「龍床盤」。
由外面看起來，這幢大廈一點都不納米、不寒磣。
大廈外牆髹了流行的「輕奢」顏色，玫瑰金配深淺灰色，每一層都有陽台和落地玻璃幕牆，頂層天台設了一大個空中花園，二樓有游泳池和健身室，十足十像個豪宅樓盤。
然而裡面就不一樣了，一層划分成整整20個單位，每個單位比標準私家車車位還小，只有120多平方呎，開放式設計，沒有房間，廁所沒有窗，走兩三步就能從一端走到另一端，狹窄得令人幾近窒息。
「這是怎麼回事？！」杜衡帶著Elaine從法醫科的車子上下來，和重案組以及鑑證科人員會合，兀自處於極度震驚的狀態。「I will never allow myself to live in a luxurious velvet-trimmed coffin!（我不會容許自己住在一個豪華天鵝絨飾邊的棺材裡！）」
彩鳳樓那樣的劏房，又破又舊，擠滿草根階層，他可以理解——
可進出A PLUS的，看起來都是在職的年輕一代！
KK到了現場還是煙不離手，一邊拉封鎖線劃出傳媒採訪區，一邊吞雲吐霧，給杜衡解釋。
「H城正常的單位貴得要命，年輕一代買不起，只能退而求其次。你知道發展商怎麼推銷的嗎？『皇帝也不過睡張床』。就算售價直逼二百萬，還是一開售就被一掃而空。……我女朋友就整天催我買一個。」
「真瘋了。」杜衡嘟囔了一句，攜著手提箱，進了A PLUS大堂。
一進去，就發現裡面的保安員胖阿姨坐在位置上，捧著手機，看狗血宮鬥劇看得正入神，一堆人進來了，頭抬也不抬地懶懶開口。
「先生小姐，請自行填寫訪客登記冊，姓名和身份證號碼謝謝。」
「東區重案組，來查命案的。」邵毅上前亮出警員證。
保安阿姨這才驚跳起來：「啥？死人了？先前兩個巡警過來，不就是來查查寵物失蹤，或者什麼升降機故障空調滴水噪音滋擾之類的小事嗎？」
「值夜班的是不是你？」阿玟大皺眉頭。「我們接報，人曝屍在升降機裡，你竟然一整個早上都沒發現？」
「沒有住客告訴我嘛……呃……啥？升降機裡有屍體？！」保安阿姨再一次驚跳。
重案組眾人一陣無語。
「大姐，借過，讓我看閉路電視。」Vincent無情地把保安員趕到一邊，瞄一眼椅子，沒坐下去，就彎著腰查看閉路電視。「這位大姐坐著以後沒挪過位置，熱得都能孵蛋了，值夜時肯定在睡覺。」
保安阿姨能坐著就絕不站著，拉過Vincent不坐的椅子，就在一旁重新坐下來，屁股兩大坨肥肉陷在轉椅墊子凹陷的地方裡，絲絲合縫，發出「噗嗤」的一聲。
她像隻大鴕鳥一樣，繼續埋頭看劇，嘴裡小聲嘟嚷。
「什麼嘛？我有按規矩巡一次樓的……我只是搵食（討生活）而已，有空調，舒舒服服地坐半天，幫住客開開門，新年時收收紅包就好，要不要這麼嚴格？誰會想到出人命？我什麼都不知道……」
「換言之，擅闖民居姦殺或是住客姦殺都有可能囉。」Vincent聳了聳肩，無奈地說。「希望閉路電視拍下有用的資訊……杜法醫你能不能初步判定一個死亡時間範圍？我可以篩查得快一點。」
「行。」杜衡點頭。
兩個分局調派來初步視察的普通巡警滿臉寫著「忌諱」兩個字，嫌死屍晦氣，一指全樓層的升降機，就頭也不回地溜了。
「那……那那那個死人，就就就在裡面。手足們，你你你們趕緊接手，我們不礙著你們調查了。」
女屍就躺在升降機裡，和一般姦殺的死者不太一樣，她的衣服全都好端端地穿在身上。
不過大衣裡那層性感熱舞戰鬥服穿了也跟沒穿差不多，裙子後的蕾絲內褲被撕爛了，露著血跡斑斑的私處。
升降機裡的光管都被打碎了，緊急照明燈的光線不夠，杜衡待大D帶著幾個普通探員拍過照以後，取出手電筒上前，就著光線，掀死者閉著的眼皮看了看。
眼球開始乾燥，角膜出現輕微混濁，顯然不是剛死的。
杜衡接著摸了摸衣料，捻了捻乾燥半透明的細碎膠水顆粒，翻開衣物，發現背部肌膚沒多少屍斑沉積，就再握著屍體腳上的長筒靴，左右輕搖，準備脫掉觀察小腿和腳踝。
一搖，脫不下來；再搖，還是脫不下來。
「怎麼會脫不下來？」邵毅問。「不合腳的話，她是怎麼穿上去的？」
「想知道為什麼？」杜衡坐言起行，取出剪刀，剪開了靴子。
只見裡面的兩條小腿腫脹，下半截小腿、腳踝及整隻腳掌的皮膚都變成了醜陋的紫紅色，像兩條開始變壞的豬腿。
杜衡伸出姆指按了按紫紅色的地方，受壓的地方褪色了一下，一鬆手，又變回原狀。
這正是屍斑的現象──血液停止流動後，受到地心引力的影響向下沉積，造成微血管擴張、破裂的現象，進而浸潤到其他組織細胞。
最後，杜衡嫻熟地順序捏了捏屍體下巴、後頸、肩膀、手肘、膝蓋、手腕、手指、腳和腳跟，除了腳還沒完全僵硬之外，其他地方都硬梆梆的。
可他一路檢查這些死後變化（Post-Mortem Changes），臉色愈來愈不好看。
邵毅謹慎地問：「應該……不會像上次的網美割脈案那樣，死亡時間有疑點吧？」
杜衡搖搖頭：「不會。沒什麼可疑的，等下再量屍溫，用數式計算，就能給出一個更準確的死亡時間。只是……邵毅，警方什麼時候接報發現屍體的？」
「大半個小時前，柴里分局接到報警，安排巡警來看，然後就轉交給我們重案組了。」
「嗯，那現在幾點了？」
「早上11點08分。怎麼了？」
杜衡滿臉不可思議。
「你不覺得奇怪嗎？屍體應該以站立姿勢被擺在升降機裡好一段時間了，衣著暴露，下體有血，一動不動的，很明顯有問題吧？保安疏忽職守就算了，這裡住了這麼多上班族，經過了整個上班時段，竟然到大半個小時前才有人發現？」
邵毅一愣。
對啊，升降機的燈和閉路電視也被人砸了，加上這麼一個詭異的「人」，怎麼看都很奇怪吧？
但邵杜兩人看到的是，每一個住客出入時都匆匆忙忙，最多瞥一眼來調查的探員，旋即移開目光，走得更快了，細D拉住了其中兩個住客一問，都冷淡地搖頭說不認識死者。
一個西裝革履的住客一邊急步走，一邊反問細D：「真死人了？看著不就是個劣質充氣娃娃，被哪個沒公德心的丟到升降機裡嗎？」
「充氣娃娃？！」杜衡聽到了，眉毛一揚，忍不住發作。「連死人和充氣娃娃都分不清楚？」
「我自己時間都不夠用了，幹嘛還要浪費時間留意三唔識七（互不認識）的人？那女人是活是死都與我無關！」
那人仿佛一分一秒也不願多待，提著公事包匆匆離場，煩躁地自言自語。
「萬惡的彈性上班，晚三小時上班，加班六小時，到底有什麼意義？……」
另一個住客則敷衍地說了句「R.I.P.」，離開大廈的時候，嘴裡碎碎唸：「還好不是在繁忙時段出事。我們這裡住的人多，少了一部升降機，很不方便的。」
邵毅杜衡兩人相顧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出了心寒。
「人就死在他們住的大廈裡，別說同情了，竟然連半點害怕都沒有，只有麻木、埋怨……」邵毅搖頭歎氣。
「是啊，很多都市人都瘋了。」一把聲音忽然加入。
邵毅和杜衡回頭看過去，正是在大堂沙發裡來回踱著步等錄口供的屍體發現人。
一個高個子男生，不到三十歲，穿著制服和反光衣，戴著口罩，看著是位急救員。
他指著兩旁升降機如常出入的住客：「這種納米樓住的人多，可每個人都像蝸牛躲在自己的殼裡一樣，老死不相往來。別說在升降機裡各自滑手機了，就算同層的都不認識，碰面不會打招呼。」
邵毅問屍體發現人：「先生，是你發現屍體的對吧？」
「對，我是急救員，接到這裡住客報稱不適，正要坐升降機上門，一看這女人就知道不對，馬上弄下來，急救，報警，可人已經死了。」
急救員遞出手機，給重案組看了幾張照片。
「我怕破壞了什麼現場證據，拍了照。她本來是這樣子擺在升降機裡的。」
只見女屍衣物齊整，靠在升降機一角，半垂著頭，耳朵裡掛著藍牙耳機，外套背面刷滿了強力膠水，背脊跟升降機牆壁糊在一起，兩隻手臂交抱黏在胸前，一隻手的虎口裡黏著一部手機，手機畫面還是亮的。
急救員將照片發給了重案組存檔，問杜衡：「法醫官先生，我心急救人，擅自把人放下來，做了幾下心肺復甦，發現人已經發僵了才收了手。這些應該不會影響屍檢吧？」
「不會。你記下了屍體發現的初始情況，我們還得感謝你幫忙。發現有人出事，放下來救治是正常的。」
「那我就放心了。」急救員鬆一口氣，又忍不住再說。「現在的人什麼都事不關己，之前那復仇女神案裡，不是有個老人被電死了嗎？竟然沒人敢上前急救，要是我在現場我一定馬上出手幫忙……」
「言歸正傳。先生你有沒有在現場看到任何可疑人士？還有，你認識死者嗎？」
「沒有可疑人士，我一進升降機就看到她了。我不認識她，不過你們查案要是有什麼要找我幫忙的……」
這位急救員有人情味得多，與住客畫風迥異，站在升降機外，扒著外門門框，不停探頭探腦，熱心無比，邵毅只得無奈地連連擺手，再度打斷他的話。
「有心了，接下來換我們刑警和法醫接手就好，你留下姓名、身份證號碼和手機號碼，重案組有需要會再聯絡你錄口供的。你不是接報有住客不適嗎？我們也不耽誤你工作了。」
急救員搖手：「不耽誤不耽誤。那位住客已經再次致電通知狀況好轉，說不用救護車服務了。我姓白，這是我身份證號碼和電話號碼……那我先走了。」
屍體發現人離開不久，Vincent在保安崗位裡揚聲喊了句：「邵隊，有發現──只是片段不完整。」
邵毅走過去一看，就和監控屏幕上那黑色羽絨兜帽裡的兩道目光對上了，兩顆光點陰冷砭骨，仿佛一個幽靈，正通過鏡頭與刑警隔空對視。
下一刻閉路電視鏡頭碎裂，畫面一片漆黑。
他皺了皺眉，想起了李廣評價兇手的那一句。
「在升降機這種半開放半隱蔽的空間裡姦殺他人，不簡單。」
邵毅吩咐Vincent：「錄像時間往前拉，我從頭開始看。」
他很快就抓出了幾個重點：
1. 受害者住24樓78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kfsKkk8lj
2. 受害者曾經嘗試和兇手搭訕，似乎想幫他按樓層，但最終按亮的樓層只有24樓78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RkTkW3R4J
3. 兇手沒戴手套，曾經整隻手按在鏡面上，施襲後打碎了閉路電視鏡頭，隨後不知所蹤78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fzRjO6gQe
4. 受害者掙扎時狂按24樓78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PK9j8DvyV
「大D，通知鑑證人員重點對比鏡子上的掌紋指紋，兇手沒戴手套。」邵毅下了決定。「KK，留兩人守著現場，直到杜法醫完成初步檢驗，舁送屍體到法醫科。其他人跟我上樓調查，先由24樓同層住客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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