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淋漓地滾過床單,該面對的問題還是得面對。
邵毅感覺杜衡在克服PTSD之前得先解決多重人格反目成仇的問題,至少不能讓Mortis插手搗亂,就跟杜衡轉述了一下之前臨床心理學家陶安然的心理評估。
「我覺得你別趕走另外兩個人格吧……要不試著由你主導融合他們?」
杜衡很不情願:「可是,原人格衡衡是個長不大只會躲起來哭的膽小鬼,那個Mortis更糟,反社會,各種扭曲的性欲倒錯……融合以後絕對會變成怪胎吧?更何況Mortis已經跟我撕破臉了,他怎麼肯讓我融合?」
邵毅也束手無策,只好勸杜衡聯絡一下養父馮敬德,問問意見,因為老醫生正是少有跟三個人格都相處過好幾年的人。
人體農場位置偏僻,網絡訊號不好,兩人走出了半公里才勉強接通了電話,連視訊會議都連不上線,只能用最傳統的撥號。
電話那頭,馮敬德沒有馬上回答,只問杜衡:「It's okay not to be okay,有沒有別人跟你提起過?」
「當然有……」杜衡歎氣。「可是我一點都不喜歡這說法。我不要退而求其次。」
「傻孩子,be ok not to be okay並不是退而求其次,認為做得不好也沒關係,而是相信那些所謂的『不好』對自己而言是『最好』的一部分。」
「我不懂……」杜衡疑惑。
「等我一下哈……」
老醫生說著,一陣下樓梯的沙沙腳步聲後,兩個相鄰琴鍵敲響的聲音傳來。
「咚──」
杜衡天生有絕對音準,聽到這刺耳到不行的撞音,一下子就皺了眉頭,伸指堵住耳朵。
「老不修,你家別墅裡的三角鋼琴多久沒調音了?趕快找調音師修一修!還有,我們明明在聊多重人格的事,你彈什──」
馮敬德在電話裡「噓」了一聲讓他稍安無躁,再次敲琴鍵,這次低音兩顆音,高音兩顆音,包括了第一次的相鄰琴鍵。
「叭──」
還是很難聽。
老醫生不待養子再開口抗議,在那邊低聲笑了一聲,這次傳來的琴聲包括了高低音各三個琴鍵,包含前兩次那種撞擊般的噪音,但不和諧的感覺竟然比剛才淡了不少!
杜衡雖不怎麼彈鋼琴,基本的樂理卻是知道的,握著手機若有所悟。
最後,馮敬德同時按下了十顆音,完美的和弦響起,左左右右地移動著彈了下去,是一首慢板的聖詩,旋律莊嚴美麗,音色厚實,層次豐富,隔著電話,仍然如同教堂風琴聲般蕩氣迴腸。
一曲既終,馮敬德沒再說什麼,也沒掛線,嘴裡優哉悠哉地輕哼著剛剛的鋼琴曲,等著杜衡開口。
「爸,融合以後,我心智真的不會倒退成小孩子,也不會變成反社會變態吧……?要是我融合的時候被Mortis搶走了主權怎麼辦?」Francis小心翼翼地問。
「他想搶早就搶了不是嗎?你逼急了他,他才會故意跟你對著幹。而且Mortis和你最初出現的時候,分別其實沒那麼大。」
Francis愣了:「啊?」
「都是為了保護原人格不再受傷啊。只是一個寄託了變得強悍的願望,一個寄託了受人喜愛的願望,但衡衡年紀小處理不好嘛,他偏心,Mortis才會變成如今的樣子。加上你現在似乎支撐不住了,Mortis想要接手身體也無可厚非。」
之後,Francis跟Mortis談判的時候,Mortis雖然說話陰陽怪氣的,但聽得他保證不會再試圖強行驅逐人格後,態度果然緩和了許多。
「哼,那行,維持原狀吧,誰也別插手管誰的事。」Mortis說。
當Francis搖頭,下一刻提出融合的建議的時候,Mortis爆出一串狂笑聲,不屑地嘲諷了他一頓。
「就憑你這大花瓶?哈,以前你當法醫至少有點意思,現在不過是摔了回車,就怕這怕那,完全中看不中用了啊。這麼一點心理小毛病都hold不住,跟易碎品似的,長此以往不是抑鬱到自殺就是精神崩潰不能自理──你來融合?開什麼玩笑?」
「邵毅會幫我的。我自己也想過很多遍,還是很想重新當法醫,絕對不會放棄。」
杜衡握緊了邵毅的手,邵毅也緊緊握著,無言地捏了捏以示支持,兩人的脈搏在皮下血管裡頑強地跳動。
「如果我重新當上法醫,不再是個花瓶,你就能認同我了吧?」
「哦?有趣。過程中我會不時和你同調,也可以?」
「我打算由兒童和嬰兒屍體入手。」Francis早有預料,回以一招。
「哈?」Mortis隱約覺得有些不妙。
「聽邵毅說,Helen是媽媽的遺骨是吧?你好像挺喜歡的,試圖讓骨頭替你『口交』,昨晚還去抱著一具女性腐屍睡覺。我估計你面對一般女性有勃起障礙,所以喜歡支配女性屍體獲得快感。」
「……」
「對於男人你則不那麼挑,像Raymond懂玩BDSM的能留下一命,其他一律只想偷襲虐殺肢解,愈年輕強壯死狀愈慘,玩完將『藝術品』丟到大街上炫耀。此外還有縱火癖、露體癖,但不包括戀童癖。我去處理童屍和嬰屍你根本興奮不起來,何來同調?」
……雖然有人懂自己的感覺不錯,但還是好氣哦,當初在大學裡修讀犯罪心理學課時就該擠走這大花瓶!
Mortis窒了窒,冷哼一聲:「那走著瞧吧,大花瓶。老實說,我們兩個次人格爭來搶去也沒用,你說服得了原人格再說。我去叫醒那小哭包,你自己跟他說去。」
兩人萬萬想不到的是,最難纏的竟然不是反社會人格Mortis,而是原人格衡衡。
「不可以!不可以!」衡衡一聽,馬上拒絕。「我不要消失!」
Francis與邵毅商量了一下,外出到市區買了一盒1000pc海綿寶寶拼圖,回來後打開放在地上。
「衡衡,你出來一下,小時候爹地應該讓你玩過拼圖吧?我們一起玩?」
衡衡半信半疑地操縱了一下右手,摸向拼圖:「哥哥,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海綿寶寶的?」
「猜的,因為我也喜歡海綿寶寶。」
衡衡很快就沉迷在拼圖裡了,嘩啦全倒在地上,這裡撿一塊,那裡撿一塊,拼拼湊湊,很快就拼出了一個框架。
可他心理年齡畢竟小,拼完框架,望著其他看起來都差不多的部件發起了呆,扁了扁嘴,開始摔手跺腳發脾氣。
「怎麼這麼難……不拼了,我要回去了!」
邵毅在一旁提醒他:「海綿寶寶是黃色的,背景是藍色的,顏色不一樣,先找找兩種顏色都有的拼圖?還有眼睛、嘴巴,手腳,對照一下盒面完成圖的樣子……」
「不要,好煩……小爹地和哥哥你們來拼算了!」
「好啊,那麼你看著小爹地和哥哥拼,拼到卡住了,你記得出聲提示,拼好了算你一份,好不好?」
Francis拿回身體控制權拼砌的時候,不著痕跡地將眼睛嘴巴等部件挑出來,放在顯眼處假裝忽略了,衡衡就忍不住開口,洋洋自得地指導一番。
「找到了,這塊是眼睛!」
「哦?衡衡很聰明啊,我們都沒有發現!」邵毅適時誇上幾句,衡衡就更興奮了。
「嘻!我來教你們拼!那邊那塊!是手手!」
腦海還隱約響著Mortis看穿一切的竊笑聲,又有點妒忌地喃喃自語著:「嘖,小哭包從來沒跟我玩過……你們一副拼圖就能收買他……」
「我沒猜錯的話,小時候你強行冒出來搗亂或者自殘,我被蒙在鼓裡,又痛又怕,衡衡當然也生氣了。」Francis說。
衡衡一揚下巴:「沒錯!你這大怪物總在欺負哥哥,哼!」
Mortis反唇相稽:「那是因為你都不讓我出來玩啊!海底又黑又無聊,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關關看?不敢吧?小廢物!」
「哼!」衡衡有點心虛,奶聲奶氣地兇了對方一下。「大怪物走開,我只喜歡哥哥,只和哥哥玩,不要和你玩!」
Francis手上不停,循循善誘:「衡衡,這樣說的話,拼圖是小爹地和哥哥買的,你怎麼可以搶在我們前面拒絕別人加入?這樣我們就要自己拼完,不預你那一份了。」
「嗚……好,好吧,大怪物不弄壞拼圖的話,那,我們可以一起玩。」
「嘖,誰稀罕了?這種一千塊拼圖簡直侮辱我智商,13200塊的我才考慮。」
「好,下次買一盒13200塊的。」
三個人格第一次尚算和諧地交流了一會,拼圖也逐漸成形。
Francis放上最後一塊時,衡衡在腦海裡興奮地尖叫出聲。
「我們拼好了!拼好了!好大的一隻海綿寶寶,拼──」
豈料,他還沒說完,Francis三兩下又將拼圖揚散了,本來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海綿寶寶馬上又變得支離破碎!
「呀!」衡衡始料未及,大叫一聲,搶過身體控制權,卻已經來不及挽回,頓時嚎啕大哭。「我的海綿寶寶──嗚哇──哥哥你做什麼?大怪物!你是不是又搗亂了?!」
連Mortis也訝異地「咦」了一聲,隨即惡劣地哈哈大笑:「好你個大花瓶,怎麼,學我反過來欺負原人格了?小廢物,是你的好哥哥幹的,真不關我的事啊。」
「沒錯,是我。」Francis在腦海裡平靜地說。
「哥哥!」衡衡不可思議地質問他。「你怎麼可以這樣?快拼回去,拼回去!」
「衡衡,你到底是真當我哥哥呢,還是只是你的扯線木偶?我說了,拼圖是我買的,我要讓誰玩,要拼好還是碎掉,只有我能決定,不是嗎?明晚再拼吧。」
衡衡懂是懂,可是小孩子鬧脾氣都是蠻不講理的,哪有這麼容易平伏下來?
「我不管!我就要完整拼好的,不要散掉的!我不要我不要!」
「那麼你來拼吧,我累了,要睡了。」
Francis一閉上眼睛,衡衡馬上就操控著身體,試圖拼回去,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都拼不回去,哭了一整晚,就連日間也不再躲起來睡覺了,一直在Francis耳邊又哭又鬧。
「快點拼回去!不然我就不喜歡哥哥了!你和大怪物一樣壞!大壞蛋!」
到了第二天晚上,Francis再拼一次,一拼好又馬上弄散,再一次惹毛了衡衡,直接就操控著身體打滾撒潑,厲聲哭叫:「大花瓶,我以後都不要你當哥哥了!你變壞了,我不喜歡你了,你以後都不要出來了!」
衡衡說得出做得到,Francis只覺腦袋一陣天旋地轉,身體一輕,耳邊傳來「噗嗵」一聲,水花四濺,只見眼前是一尾小人魚,哭得眼睛紅腫像兩個核桃,收起了拋擲的姿勢,甩動著尾巴,往岸上游去。
這裡……就是另外兩個人格口中的……「海」嗎?
Francis心念甫動,身體卻已經不由自主地直直往下沉,掙扎不了,甚至感覺不到手腳存在。
還好,他也感覺不到自己在呼吸,自然也沒有淹死,就只是被海水包圍著,一直往下沉,四周光芒漸漸消失,最終落到最深處的海床上,半埋在幼細的沙子裡。
海水忽地被攬動得混濁,一大片烏壓壓的陰影迎面而來。
他心中頓生不祥之感:人格之間的稱呼該不會是有根有據的吧……?
「大花瓶」,還有……「大怪物」?
然後他就看到了能讓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被嚇瘋的東西──那是一頭巨大的生物,比鯨魚還要龐大,身體上遍佈鱗片和尖刺,仿佛包裹著鎧甲般堅固,有四條粗壯的短腿,有點像鱷魚。
他有印象母親杜月琴轉述過水手父親講的一個故事──海怪「利維坦(Leviathan)」,口中可以噴吐火燄,鼻子裡冒出煙霧,牙齒銳利似劍,暢泳於大海之時,能使波濤逆流製造漩渦。牠生性冷酷無情,暴戾嗜殺,終日在海洋中尋找獵物,令四周生物聞之色變。
可是這感覺不完全是利維坦吧?口器圓圓的一點都不像鱷吻,血盤大口裡外三排尖牙,還有海蛇般的長尾……
感覺就像是希伯來神話海怪利維坦+北海烏賊巨妖克拉肯+北歐神話巨蛇耶夢加得的混合體。
Bloody hell!他那風流老爸到底給情人講過多少神話故事,以致杜月琴轉述給兒子聽以後,衡衡腦補出這樣的四不像怪物???
這大海怪就停在他面前,饒有興致地把巨大的腦袋湊過來,Francis從那對銅鐘似的血瞳中看到自己──真的就是一隻雕著華美花紋的大花瓶,看起來沉甸甸的,也不知道剛才那尾小人魚怎會有力氣丟他下海。
「你是M…Mortis?」Francis也不知道一個花瓶是怎麼說話的,但他就是能在水裡跟對方溝通,還忍不住吐槽了。「也太……醜了吧。」
「……」海怪一瞬間目露兇光,呲起滿嘴的劍齒,一陣腥氣撲鼻而來,聲音低沉,正是Mortis。「在我看來,那些『正常人』才醜,還弱得不行。大花瓶,你有夠大膽的,怎麼真惹怒那小傢伙了?活該也嚐嚐被關禁閉的滋味。」
「也?」
「不然呢?我十歲時試圖捅死他的親親好爹地,惹毛過他,他拉著我跳海,趴在我身上昏睡過去,壓得我動彈不得,過了很久才能浮上海面。」
等等,誰壓的誰?Francis想了想剛才那尾小人魚的大小,再看了看眼前大海怪龐大得無法目測的體型,表示完全無法理解。
海怪嗤笑一聲,擺動長長的蛇尾游走了。
「別以為用一副拼圖就可以宣示主權。別忘了,他是製造我們的原人格,我欺負他弄哭他都得顧著底線,踩過界的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你完蛋以後,你男友就要守寡了唷~」
「沒試過,怎麼知道行不通呢?」Francis說。「衡衡不會一直關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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