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話分兩頭。
灰白牆壁足足有好幾人高,牆頂端圍繞著一圈圈螺旋形銀色電網,大門後裡邊是一棟棟監獄樓房,鄧仔總感覺有些不真實,像在做一個匪夷所思的夢。
在幾個月前,他還是個刑警,只有查案逮犯人的份兒,等著檢察官起訴、再由法院判人入獄,從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經歷這些,站在這保衛森嚴、高牆環繞的監獄之中。
更沒想到蹲了一會,又因為監獄西翼要裝修,要換到東翼這邊。
自入獄以後,鄧仔的頭發被理得更短,僅僅是貼著頭皮稍微長上兩厘米左右。鄧仔之前已經因為被酒瓶砸到進醫院縫針得剃一回頭,再次剪成短髮差別不算很大,而在他後面排隊的犯人,整個頭型露出來顯得格外奇怪畸形。
接著後邊是各種手續的安排,鄧仔朝右邊拐領取衣物和生活用品。他順著兩邊豎滿欄杆的窄路向前行進,透過兩旁的欄杆,眼角餘光能瞥到不少獄警正在欄杆外的區域巡視。
分發用品的懲教署職員是根老油條,對著犯人不怎麼兇,笑嘻嘻的,看到鄧仔更一揚嘴角:「啊~我認得你。我真心替你不值,想當年我給一條茂X坐水凳(水刑)要他交代藏毒地點,不小心弄死了人,隨便走個內部紀律處分流程就完事了。」
……敢情這監獄裡不光關著殺人犯,連懲教署職員都是殺人犯?!
「我沒殺人!」鄧仔心裡打了個突,又忍不住憤憤不平地瞪回去。「是那個人自己出意外的!我還打算上訴呢,這裡要怎麼聯絡法律援助律師?」
「行吧,不少人進來都愛說自己沒殺人。我告訴你,別想著上訴啦,蹲一年半,捱過去就好了。這裡關的全是殺人犯,進了這裡就沒有上訴翻盤的可能。本來上頭有人想幫你換個環境的,奈何媒體風向不利,內部意見也好像有點分歧。」
趁附近暫時沒獄警巡視過來,那老職員悄悄湊前,小聲耳語:「如果你想要什麼特殊的東西,像是煙酒、美女雜誌什麼的,你懂的……我都能想辦法弄到。依我說,你頭兒挺講義氣的,拜托齊隊關照你,喏,這一箱子的東西也是給你的。」
鄧仔第N次看到一堆老媽子味道滿滿的日用品,氣得合上蓋子。
「最不講義氣的就是他!送我進來再施捨這些,有什麼用?我不要!」
「好好好,不要就不要,那我代你收下自用了啊。」老職員「從善如流」地將箱子收到自己座位底下。「對了,你的新房間排好了吧?」
「在A1室。」鄧仔回憶著剛剛獄警報給他的房號,回答道。
「……」一聽鄧仔所說的房間號,原本嬉皮笑臉的老職員像被厲鬼嚇到一樣,表情瞬間變得不自然起來,僵硬了好一會兒,面部肌肉才恢復正常。
「怎麼了?」鄧仔隱約感覺有些不對勁。
「那間房裡住的是……呃,聽我一句勸,等你住進A1後,盡量當自己是透明的,別和裡面的那個人口角,更不要打架,否則結局很慘……」
「誰啊?」鄧仔真想像不出這種老油條都會有恐懼的對象。
「A1那間關著的人外號叫『孤狼』,打起人來非常血腥殘暴,誰住進去誰倒黴,每次關他禁閉,回來卻還是一樣,連獄警都怕了他。昨天才進去兩個人,被打得一身是血,抬出來送醫了。你進去可真要小心點啊……」
老職員說起八卦來有點收不住嘴:「剛說的那兩個被打的男人,看中他的屁股,結果被打得幾乎快死掉,褲襠裡全是血。孤狼雖然也掛彩了,但他上年紀了,居然還能把別人打成那樣。」
本來以為自己入獄已經夠冤枉夠倒黴的了,沒想到進了監獄還要和最不好惹的人住在了一間牢房,鄧仔真不知道要如何形容現在的感受。
還有……這裡的犯人看上了一個老頭的屁股?!這裏的人都已經饑不擇食成什麼地步了?!鄧仔一想及此,渾身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那個……我可以問一下,那個『孤狼』犯的什麼事嗎?」鄧仔弱弱地問。
「陳年舊案了,你以前在重案組裡一定聽過──提著兩把尖刀半夜衝進警察宿舍,滅了某條XX滿門八口人,本來判了繯首死刑,但H城隨著英國那邊廢除了死刑,死刑犯一律自動改為終身監禁,孤狼就在這所監獄裡一直蹲著。」
鄧仔想起來了,這滅門案倒不是從重案組裡知道的,而是從改編自H城重案的靈異類電玩裡知道的──
「舊警察宿舍滅門八屍案」,繼將老法醫陳遵義捲進去的一屍三命案後又一宗慘無人道的兇殺案,傳聞整幢舊宿舍化身凶宅,那幾年間不少本來健康的住客都神秘病死,大批警察攜眷搬走,警方只好拆卸重建,找一堆和尚道士神父做法事,好不容易才安撫了民心。
這起滅門案雖然沒什麼懸疑程度可言,也不及連環殺手雨夜屠夫那般有喙頭,但是一人作案滅人全家老幼,實在過於兇殘,更別說滅的還是當時的O記隊長──也是現任局長胡正勳的一家,除了他自己和大女兒外出逃過一劫,胡家和妻子娘家同住的其他人無一倖免。
老職員同情地拍拍鄧仔的肩膀:「房間定好就不能隨便換了,我看好你喔,記得和孤狼好好相處。」
「……」鄧仔唯有神情視死如歸地點了點頭,多謝老職員提供如此悲催的消息。
在一切東西都已經辦妥後,獄警領著新一批入獄的犯人朝牢房的方向走去。
鄧仔深入監獄內部,通過了好幾道鐵門關卡,進入一條廊道,兩邊的牢房門由厚重的鐵門所制造,在鐵門上方與人頭齊等的位置開著一個方形推拉口,專門留給獄警隨時查看巡視。
透過那些小開口,鄧仔能看到裡邊被關著的各類犯人,個個看到新人都顯得格外興奮嘈吵,還有犯人在牢門內盯上了隊伍中較為瘦弱的幾人,吹起了口哨,用力地或撞或踢大門,嚇得那幾人哆嗦著抱緊了懷中的物品。
而鄧仔年輕,樣貌在一排歪瓜裂棗的新犯人中也十分出挑,可一觀察到鄧仔身材明顯鍛煉過,眾犯人倒沒那麼明目張膽做出什麼猥瑣表現,只是暗暗吞咽了一下口水。
「進去吧,4312779號。」年輕的獄警啟動鐵門的電力裝置,讓鄧仔進A1室,又朝牢房裡揚聲警告。「1364581號,昨天才從禁閉室裡放你出來,你最近最好安分點,別再整出什麼事!」
回答獄警的是一片沉默。
「1364581號!你……」年輕獄警色厲內荏地再警告一聲,馬上底氣不足地倒退兩步,迅速關好門鎖後快步離去。「上頭有人保你也不能亂來!總之你別又動手打人!我們很難做的!」
鄧仔站在昏暗的房間內,一時之間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好,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的室內房間。
微弱的月光從牢房靠東牆一個連人頭都鑽不出去的窗口投射進來,他總算勉強看清楚了牢房裡的結構。
房間左右各擺著一張上下鋪的床,鄧仔正打量觀察著琢磨他究竟應該是睡哪一張時,卻瞄到躺在右邊床下鋪的黑影。牢房沒開燈,又沒有大幅窗戶,光源稀少,這猛地一發現,嚇了他一跳。
完了完了……這就是那個窮兇極惡的滅門狂魔「孤狼」了吧?
鄧仔哭喪著臉望著黑影,忽然看到那個黑影從床上騰地坐起,快捷無倫地衝過來,鄧仔還未來得及反應,脖子就被一隻大手掐住,肚子也被一記提膝頂住,後腦杓和背脊重重撞上鐵門,發出響亮的「哐噹」一聲。
「呃……!」
鄧仔痛得呲牙咧嘴,拼命掙扎,腦海裡慌得一片空白:自己二十多年人生該不會交代在這人手裡?像隻雞一樣被提著脖子掐死這麼丟臉?
不過,孤狼猱身突擊,兩人距離極近,鄧仔慌亂之餘,也稍微看清了黑影的真實面貌。
比起監獄裏清一色的光頭或寸板頭發型,眼前這人的頭發明顯比監獄其他的人都長上不少。一頭灰色泡麵髮型亂糟糟的,非常有個性,還不按監獄規定剃乾淨鬍子,唇上和下巴都冒出了鬍荏,看起來很有武俠劇裡浪跡天涯的感覺。
黑影在小窗外微光的勾勒下,五官長相也顯露了出來。
在看清黑影的臉時,鄧仔確實吃了一驚。從老職員的描述中,他腦中一直以為A1牢房裡不好惹的人一定是副「惡人相」,要不長得猙獰粗獷,要不就是尖耳猴腮的類型,可這人完全不如他想像中的那樣。
雖然孤狼看樣子得有六十歲了,不修邊幅,但是面容有如刀削般深邃,配上濃眉大眼,陽剛的氣息撲面而來,估計要是年輕二、三十年,好好打理一下鬚髮,這個皮相隨便到大街上一晃,都可以招惹不少女生回眸追望。
就是……樣子看著有點眼熟。大概是鄧仔玩過的那款靈異電玩裡,立繪考究過真人長相?
而且,這孤狼赤著上身,不但長得高,身材比例也很完美,肌肉線條結實,顯然是長年千錘百煉練出來的。唯一破壞美感的是身上幾處青紫毆鬥傷痕,不過明晃晃地彰顯著以一敵二的勝利,讓人看著就不由得心生比較。
看到如此有先天優勢的男人,居然會和自己一樣被關在不見天日的監獄,鄧仔突然覺得……心理平衡了不少。
「他又派人來殺我了,對吧?」孤狼嗤笑一聲,掐鄧仔脖子的那隻手再加了幾分手勁,沉聲威脅。「不想死就給我滾。」
鄧仔:大哥你掐著我,我怎麼滾……?
只是,鄧仔忽然發現了孤狼扼他脖子的手在抖。正確來說,孤狼整個人都在發抖,像在忍耐著什麼似的,嘴唇沒什麼血色,額角也冒著冷汗,胸膛和腰間的瘀傷附近全是皮下出血的紫癜斑點。
這是……?
鄧仔再掙扎了兩下,孤狼就有如強弩之末,鬆開手,掉頭踉蹌走到床邊,攥著藥盒,剝出兩顆白色的藥丸,就要倒進嘴裡。
那藥很眼熟,正是阿司匹林(Aspirin),是抗凝血藥,也是一種撲熱止痛的藥。
「咳咳……等等!等等!別吃啊!」鄧仔驚魂甫定喘了口氣,見狀又馬上大喊出聲,也不知哪來的膽子,一下子衝前,將他手上藥丸打落地上。「再吃會死人的!」
「你這XX阻止我吃藥才是害死我吧?」孤狼滿臉不爽,視線充滿敵意,仿佛隨時會暴起殺人。「滾開!」
「你皮下傷這麼嚴重,再吃阿司匹林會內出血死掉的!你已經吃過了對吧?這只會讓你更不舒服,你看你身上瘀了好多塊,不是被打的,是體內出血,我爸是心血管長期病患,吃薄血藥吃到皮下出血就是這樣子!」
孤狼一愣,打量了一下滿臉著急的鄧仔,再定了定神,瞇起眼仔細地閱讀了一下藥盒上的說明,神情忽然緩和了不少。
「敢情你小子今天救我一命呢。再幫我一個忙,敲一敲門喊獄警過來,就對他說我要見『小齊』。」
鄧仔不明所以的照著做了,不到半小時,只見一個人風風火火地趕來,直接讓獄警開牢門衝進來了,不是三合會調查科隊長齊連山是誰?
齊連山都快五十的人了,又是腳踏黑白兩道、權傾H城的大人物之一,竟然被一個犯人一句「小齊」喊來了?
「鋒哥,怎會搞成這樣?我收到報告,不是說你打跑了那冚家X送進來的兩條XX?難不成又來一批,『趁你病要你命』?」
孤狼靠在床頭,神色冷冷的:「趁我病要我命的是監獄醫生。他看了我的傷勢給我開了這藥,我看著是止痛藥,包裝正規,不疑有他就吃了,吃完更不舒服了,結果新來的獄友告訴我,皮下大範圍出血忌吃這藥,再多吃幾顆凶多吉少。」
「X!」齊連山罵了一聲,氣急敗壞地掉頭往外走。「鋒哥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處理這事!X他老母,想不到我嚴加篩查運進監獄裡的食物跟藥物,連水喉的水都驗過,還會出這種紕漏……都怪我疏忽,我馬上給你找另一個醫生。」
「我多謝你多年來關照都來不及,怎會怪你?」孤狼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又反手一指鄧仔。「小齊,你瞅瞅,這小傢伙剛幫過我,應該沒可疑吧?」
齊連山這才給了鄧仔一個正眼。
「見過一面,就是個傻小子,沒什麼可疑的。小傢伙,謝了。」
「喂……」鄧仔抗議的話被齊連山隨手重重一拍背脊拍了回去。
孤狼又喊住齊連山。「小齊,他們……都還好嗎?」
齊連山面有難色,欲言又止,最終折返,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孤狼聽了,臉色很不好看:「怪不得那個人安份了好幾年,這幾天忽然又有所動作。我有些擔心,那個人有什麼陰騭(奸險)事情做不出來……」
鄧仔在一旁聽著齊連山和孤狼低聲對話了好一會,心中不禁疑竇叢生。
兩人怎會如此熟絡?「那個人」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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