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毅經水路在夜間悄無聲息地回到H城,第一件事就是聯絡重案組隊員深夜在鞍橋山石礦場見面。
「我們從周老隊長那兒知道了,也來過一趟,邵隊你就不用給我們複述了。」阿玟爽快地說。
「嗯……那你們是怎樣想的?」邵毅試探著問。「查這案子很危險,你們都明白的吧?我是想查個水落石出還受害人一個公道,但如果連累你們的話……」
「查!」阿玟用力一攬邵毅肩膀。「不管其他隊員怎決定,我都一定幫邵隊你查!X的,一堆人因為那姓胡的XX一句話死得不明不白,邵隊你和杜法醫也差點被他害死,一定要還所有受害人一個公道!憑什麼他還能逍遙法外安安穩穩地當局長?」
大D細D也罕有地沒有和阿玟拌嘴:「邵隊你好見外!什麼連累不連累的,還當不當我們自己人了?」
「我……呃,我比較功利啦,會有點顧慮家人什麼的……但是我覺得我們還是有贏面的。」KK這樣說。「啊對了Mandy在當值,託我們說,她覺得要是見死不救,不光良心不安,還可能會被纏上。」
Vincent就只說:「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能打游擊就別硬杠,這一點邵隊你ok我就ok。」
「我懂,胡正勳在明,我們在暗,這優勢我們必須把握好。」邵毅沒好氣地笑了,心中暖意也油然而生。「無論如何還是要讓大家安心查案,我找齊隊轉移大家的親人先躲一躲吧。」
事不宜遲,他們馬上分散工作,只透過即時通訊群組交換進度。
重案組眾人先嘗試查二十九年前那幢發生爆炸的大廈,卻發現早已經拆卸重建了,嘗試在檔案室裡找械鬥案的紀錄,也沒有,檔案夾裡那時間點連檔案都沒建起來,只有消防處那邊翻出零星幾張舊照,毫無參考價值。
眾人俱憤憤不平:可惡!連時間稍早的雨夜屠夫案和紙盒藏屍案都有紀錄,就這起案件沒有?分明就是故意隱瞞!
他們只得改變調查方法,詢問老街坊之餘,在不同時段登入警方資料庫,調出了幾名縫合屍體案死者的資料,發現他們的家人都住在退休警察宿舍,一商量,覺得可以先上門問一問,像是江鵬飛的家人,就算爆炸時不在場,如果能提供事發後江鵬飛的狀況或說過的話,也可以輔證他遺書中所言並非老糊塗胡說八道。
但要去退休警察宿舍問話,他們就犯難了。
他們還有個嚴明派來的臨時隊長管著,要是未經匯報擅自外出絕對會打草驚蛇,也總不能半夜敲門問話這麼靈異吧?
群組裡正熱烈討論誰來找藉口請假外出,梁烈鋒就在群組裡出聲了。
鋒_兒子世界第一:【語音】我帶著凳仔去吧,裝成煤氣檢查人員就好。
鄧仔不是凳仔:都說不是凳了!
邵毅:我不放心,和你們一起去。
鋒_兒子世界第一:【長輩表情包】孝順仔!.jpg
邵毅:……我只是得盯著你們,免得你們兩個逃犯在外面搞事。
鄧仔不是凳仔:邵毅你夠了!我好心幫你們,不領情就算了!
鋒_兒子世界第一:【長輩表情包】為我們的父子情乾杯!
「……」
邵毅看著那俗氣無比的金光閃閃手持一杯紅酒的表情包,嘴角抽了抽,尷尬得只想收回剛才的話──事實上他還沒消化的真相。
自己其實不是邵家人,而是前重案組副隊長a.k.a.重犯孤狼的兒子,生母不明……?
先不說老一輩都對他生母絕口不提,一想到這梁烈鋒曾經目無法紀大開殺戒,雙手染滿無辜人命的血,卻總厚著臉皮繞著他打轉,非要在他術後還不能下床時親手餵他吃粥,說是親手煮的……邵毅就莫名不想面對,只想採取鴕鳥政策。
宿舍外會合的時候,梁烈鋒果然又眉開眼笑地貼上來了,抓著他的手臂又捏又拍。
「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跟兒子出任務啊……阿毅你放心,我不拖你後腿。」
邵毅繃著臉抿著唇,一聲「爸」無論如何都叫不出口,硬梆梆的話衝口而出:「行了,事情完了以後你馬上回去自首。」
「喂……」鄧仔替梁烈鋒抱不平。「邵毅你幹嘛要把話說得這麼絕?我都沒見過當爸的這麼低聲下氣追著兒子跑。你動手術之前不是還肯喊聲爸的嗎,現在翻臉不認人?」
邵毅瞥梁烈鋒一眼,見他正在身旁可憐兮兮地望過來,馬上別開了目光。
「之前我腦筋不清楚,現在恢復過來是另一碼事。撫養我成人的是邵家,突然橫空殺出一個陌生人說是我親爸,親生又怎樣,根本不親,要我怎麼認?」
「說到底你還是介意案底吧?」鄧仔「嘖」了一聲。「嫌棄都寫在臉上了,騙誰?杜法醫你接受得了,怎麼就不能接受他?真是雙重標準。」
「不一樣好吧?杜衡那時還沒有道德觀念。」邵毅皺著眉頭駁回。「可是這個人呢?腦筋正常的成年人,還是重案組副隊長,滅人滿門啊,十口人,斬了幾百刀,老人女人小孩通通不放過,無論原因是什麼都不可接受。我要是說不介意,騙誰?」
話都揭開來說了,梁烈鋒灰髮下的眼睛掠過一陣黯然,默默放開了邵毅的手臂。
他們模仿煤氣公司緊急維修人員,提著工具箱掛著偽造的證件,邵毅領頭,到保安崗位前登記身份。
那保安皺著眉頭,有些懷疑地打量三人:「我可沒收到管業處說維修煤氣的要來啊。你們是不是走錯了?」
邵小警官向來老實正氣,不怎麼習慣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一聽得保安質疑,緊張得額上冒汗,說話也結巴了一下:「沒,沒走錯啊,就是這一幢……」
「我怎麼感覺你自己也傻愣著搞不清楚?我還是打給煤氣公司問問好了。」
邵毅慌了,一顆心臟狂跳得像要蹦出胸腔似的,不加思索伸出手,摁住那保安的手:「等等!」
「咋了?你激動什麼?」保安撥開他的手,神色愈發疑惑了。「還有,還戴著口罩做什麼,趕緊脫下,我核對清楚職員證。」
邵毅張口結舌,背脊上都糊滿了冷汗,正不知如何是好時,梁烈鋒就伸手一把將邵毅推得踉蹌後退。
「X你老母個X,冚家X,收皮(閉嘴)啦死靚仔(小子),只會食螺絲(口吃),什麼都不會,仗著老爸是個經理,一入職就當管工?我最討厭你們這些後生,只會死讀書,連煤氣喉跟水喉都還沒分清楚,就在那兒也文也武(耀武揚威),X!」
梁烈鋒一張嘴就是極其順溜自然的老師傅罵街模式,操著一把沙啞的煙嗓,盛氣凌人,罵得邵毅一臉懵。
保安見有好戲看,也忍不住插嘴:「害,現在的後生都這樣!我頭兒也是,三十歲不到,對講機不懂用,巡邏晚了幾分鐘就罵我們偷懶!」
鄧仔也機靈地幫腔,推搡著邵毅走進升降機:「不就是,恃著有張沙紙(大學畢業證書)大曬啊?上樓跟師傅學東西啦!不學就別礙手礙腳,站遠點拍你的監工照片,嘖!」
梁烈鋒再塞保安一根煙,套套近乎。
「我們真是派來這裡緊急維修的,不用麻煩你打去煤氣總部了啊,這樣好了,我們證件都放在這兒,離開時再拿,你大可以安心。對了我跟你說,這死靚仔嘴上長了個大燎泡,才戴個口罩死都不脫。」
「哈,這麼慘?」
「是啊,整天只會動嘴皮子管我們,活該啦。不過依我說,男人老九,又不是生痔瘡,有什麼不見得人的?X,跟女人似的,哈哈哈……」
這麼一鬧,保安已經完全忘記了正經登記的事,跟著幸災樂禍地嘿嘿笑,隨手揮了揮放行。
升降機正要關門時,外面傳來一陣救護車的警笛聲,保安又忽地上前摁住門:「等等!」
「怎麼了兄弟?」梁烈鋒聳了聳眉毛。「我們趕著開工,等下還要趕去另一幢大廈。」
「我懂我懂,但等等哈,只有一部升降機,能不能先讓一讓救護員?」保安一指大門外。「不好意思啊三位師傅。這宿舍也不知道是撞了邪還是怎的,三天兩日就有人生病啊什麼的,看,救護車又來了。」
「哦,那我們走樓梯也行。」
鄧仔對都市傳說又愛又怕,登時「嘩」了一聲,讓出位置讓救護員先上樓後,也不急著走樓梯,向保安員八卦打探。
「連退休警察宿舍都這麼邪門的嗎?我之前倒是聽說,自從紙盒藏屍案以及滅門十屍案以後,翡翠路舊警察宿舍就常常鬧鬼死人耶,做法事都解決不了,最後要拆卸重建。」
保安閒來無事,跟他叨嗑:「哈,這也傳得太離譜,根本不是翡翠路那邊一直死人好吧,這裡才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一場大爆炸裡死了好些青壯年的警察,剩一堆老人跟孤兒寡婦住在這兒,陽衰陰盛,就出事了唄。」
「怎麼怎麼,真鬧鬼?你看過?」鄧仔追問。
「那倒沒看過鬼。但可能是陰氣怨氣啥的太重了吧,老人紛紛走了也就罷了,後來連成年人也有不少得了各種病的,個個印堂發黑,女的總流產,生下來的小孩也有病。你們說說,這絕對是宿舍裡有東西作妖……或至少風水不太對勁吧?」
「嘩……好邪門喔。」鄧仔吐了吐舌頭。「那大哥你也挺厲害的,在這兒當保安。」
「我是不怕啦,討生活而已,又不是住在這兒,怕什麼?當了十多年保安都沒事!至於風水什麼的,改一改就好了,在這兒放個紅色小電風扇,可以當風車轉運!」
邵毅聽著,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多問了一句:「住客都有什麼病?」
「哦,蠻多的。」保安員如數家珍地一一數著。「5樓C的那囡囡我看著她長大的,貧血,瘦得跟竹竿似的,有一次在升降機裡突然就暈倒了;8樓B的小胖子,整天只會傻笑;對了還有哦,3樓E一家有腸胃病,不時上吐下瀉,這不是又叫救護車了嘛,他們家大兒子跟媳婦上個月相繼走了,不知道這回又是哪個……」
梁烈鋒見邵毅還想問下去,怕問太多惹人懷疑,趕緊說幾聲「大吉利是」敷衍過去,催他們趕緊「開工」。
後樓梯裡,邵毅拾級而上,不時往後覷著梁烈鋒,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說:「剛剛幫我解圍……謝了。」
「不用覺得欠人情。你大可以放心,我蹲了這麼多年牢蹲慣了,不回去反而不自在,事情一了結就自首,以後不聯絡了,絕對不再給你帶來任何困擾。」
梁烈鋒額前的亂髮遮住大半眼睛,看不清楚神情,那把滄桑的聲音故作瀟灑,尾音卻有些顫抖,叫人聽著心裡堵。
邵毅心裡五味雜陳,欲言又止,只好閉上嘴巴當個悶葫蘆。
他們逐層走訪,只見第一層直接空置了,第二層好幾個單位也都人去樓空,大閘裡門沒關,晨光從窗戶處投射進來,映著滿地厚厚的塵埃。
梁烈鋒摸著下巴,疑惑地沉吟:「唔,小齊告訴過我,當年死傷者家屬的經濟支柱沒了,無論知道內情與否,很多都接受了警方這項『賠償』,上一代跟下兩代直系親屬都可以住在宿舍裡,整幢宿舍住滿了的。奇怪了……」
當時是新落成的宿舍,還終生免租,哪兒都找不到這麼好的住宿福利;現在樓齡不到三十年,就算一兩戶絕後或者換住私人樓宇,空置率也不至於這麼高吧?
真像保安說的,莫名其妙死了這麼多人?
公共走廊裡空蕩蕩的,很安靜,通風窗敞開,不知道是風聲、腳步聲回音、或者是別的很輕細的聲音,在隱約處幽幽響起,迴盪在這毫無生氣的空間裡。
遠處,樹枝上的烏鴉驚起,撲稜著翅膀消失在天空中,那撲簌撲簌的聲音糾纏著風遠去,卻忽地在鷹唳聲中化成一聲淒厲的哀鳴,戛然而止。
「完了完了……我感覺這裡真的不乾淨。」雖然天氣還是很熱,但鄧仔還是縮著肩膀抖了抖。「趕緊查完撤吧,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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