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毅正要將Vincent的檔案放回原位,眼角卻忽地瞥到異樣。
很久沒擦的玻璃窗上模模糊糊地反映出兩行鐵櫃後一個可疑的影子。
不過,與其說是「一個」影子,不如說是「一條」影子──影子的主人瘦得跟竹竿似的,以一個僵硬的姿勢緊挨著鐵櫃一動不動。
杜衡見邵毅停下了動作,隨他眼望的方向看去,一顆心也懸了起來,抽了抽鼻子,似乎聞到了一絲血的鐵鏽味兒徐徐飄了過來。
老舊檔案室鬧鬼,可能還是個血流披面的厲鬼,此處應有恐怖BGM──
──才怪。
杜衡自問對死人可好了,10年法醫生涯裡從未被什麼惡鬼怨靈纏身,更絕對不會有巨人觀屍體解剖到一半爬起來變成紅眼喪屍咬他一口。
他只在菜雞實習時代第一次親眼目睹「起尸」時嚇了一跳,下一秒他就意識到不過是科學到不能再科學的拉撒路現象(Lazarus sign),又稱為拉撒路反射(Lazarus reflex),約13%病患被判定腦死亡之後,只要碰觸到特定的脊椎位置,會觸發反射弧自主反射,高舉雙手在胸前交叉,就像《聖經》裡的人物拉撒路復活過來一樣。
所以他完全不覺得那黑影是個「阿飄」(鬼魂)。或許是個……死人?
啊不是吧,該不會又死人了吧?又來一宗密室殺人案?還是在重案組檔案室裡死的?站著死這麼古怪?
雖說他們一個是重案組隊長,一個是法醫科主任,少不免跟屍體打交道,可誰會想擁有柯姓小學生的神奇體質,在接報發生命案以外,走到哪都有人死掉?
邵毅倒沒馬上聯想到命案──他看著影子那站姿,覺得應該是個賊。
可是這裡全是檔案,有什麼財物好偷的?還是說,某個匪徒膽大包天,不知道什麼時候潛入了檔案室,把檔案室當成藏身之所,密謀著什麼陰謀詭計?
邵毅怕是持械兇徒,於是裝作沒事人一樣,拉了拉杜衡的手,讓他別輕舉妄動,暗暗上前半步,將人護在身後,嘴上一句沒一句地閒聊:「我怎麼好像看到窗子上映著個人影……一定是最近顧著在電腦上寫季度報告,眼花了……」
他這一說,他們就看到了那個反映出來黑影動了一動,鬼鬼祟祟地移往鐵櫃另一端,還發出了一聲低喘。
是賊!
他們心照不宣地對望一眼,邵毅彎腰抄起了方便取高處文件的腳踏凳,一個箭步就衝前追捕。
「誰?站住!」
杜衡緊追其後,看清楚了不速之客的背影,急忙阻止邵毅:「等等,等一等別砸人!」
這人對兩人來說,說陌生絕對不陌生,說熟也絕對算不上熟,竟是公眾殮房的陳老法醫,陳遵義。
邵毅也看清楚了,扔掉腳踏凳,腳下卻未停:「陳老法醫,你站住!站住!你怎麼進來的?這可是私闖檔案室!你給我解釋清楚!」
陳遵義沒有理會他,手裡抱著一份檔案拔足就跑,跑了幾步,不知為何開始猛烈咳嗽,腳步虛浮,一鬆手,檔案也隨之落地。
邵毅對著這個手無寸鐵的七旬老人,不敢動用過份武力,見他摔倒更是要伸手去扶。
卻見陳遵義拚命地掙脫了,伸長了手,膝行了兩步抓住了那份檔案,兩道白眉擰在一起,神情狠戾,咳著喘著氣,抓住了檔案幾頁內頁,就是一撕。
「你幹嘛?不好!杜衡快阻止他!」
杜衡也意識到陳遵義想做什麼了,在邵毅攔腰抱著人拉扯時,撲上前搶救他手中檔案。「你瘋了嗎?檔案不能撕,還給我們!」
可是,已經慢了,「刷啦」的一下,陳遵義撕了一回,仍不打算住手,再攥住了之後的幾頁。
杜衡好不容易才掰開了他的手,奪回檔案和撕出來的殘片放到櫃頂,邵毅從後架住了他的兩脅不讓他逃跑。
「陳老──陳遵義,你搞什麼鬼?」杜衡正要好好質問,陳遵義卻咳得愈來愈厲害,嘴一張,一大叢血花噴灑到杜衡的臉上。
杜衡一愣,摸向臉上溫熱的鮮血。
緊接著,第二口血。
「邵毅──他,他咯血了!」
邵毅也呆掉了,眼睜睜地看著陳遵義在嗆咳聲中二連三地嘔出第三口、第四口血、還咯出了不祥暗紅色的小小血塊,接著腦袋像鞦韆般一晃,無力地垂了下來,整個人在他手中一沉,才終於回過神來。
「快叫救護車!」
「讓他仰躺著臉側到一邊!血裡有血塊,倒流堵住氣管就完了!」
救護車上,邵毅與杜衡摸出了陳遵義口袋裡的舊款Motorxla手機,還有一張摩娑到褪色的舊卡,條碼尚算清晰,但殖民時期的警局標誌和不少字都很模糊了。
「呃……」兩人盯著持卡人資訊。
?遵義
重?組法醫
發卡日?:??/??/19??
陳遵義以前是重案組法醫?好好的大門不敲,鑽檔案室舊門禁系統的空子?
兩人沒空多想,眼下當事人昏迷也問不出什麼。邵毅隨手把卡揣在褲袋,杜衡拿著陳遵義的手機點開了通訊錄,想致電通知他的親人。
「他手上有婚戒,看看有沒有備註妻子或者兒女的號碼吧?或者兄弟姊妹之類的直系親屬?」邵毅說。
結果,手機裡除了工作上的聯絡人以外,就只有一串杜衡倒背如流的數字,馮敬德的手機號碼,還特地加了個1和備註,排在所有號碼的最前面。
【1-師兄 9488 9488】
「師兄?啊,我記起來了,老不修似乎跟他有點交情……」
「等等……一個治活人的急症室醫生,跟一個驗死人的法醫,怎麼可能是師兄弟?」邵毅一愣。
杜衡一邊撥電話一邊說:「怎麼就不可能了,法醫不一定都像我從學士起修讀法醫學,有些先是內外全科醫生,或者專科醫生,然後再考法醫病理專科考試,進入法證這一行的……喂?不不不,老不修,我是你兒子不是你的好師弟,他在重案組檔案室裡咳血休克,送進東區醫院急症室……是說,為什麼你為什麼沒跟我說過他是你師弟?為什麼沒跟我說過他當過重案組法醫?喂?喂喂?怎麼掛線掛得這麼急!」
馮敬德半小時後趕來了。急症室醫生才剛緊急輸了好幾次血,用氣管鏡取出了一盤好幾顆偏大的血塊,又做了氣管沖洗,匆匆走出急救室,指揮護士將病床車推進深切治療部,猛一抬頭看到馮敬德,以為前輩興之所至來東區醫院巡視,緊張到手一哆嗦,差點拿不穩加急做出來的CT scan(電腦斷層掃瞄)片子。
「前前前前前輩……您怎麼……」
「算了算了我們自己看。」馮敬德著急地拿過CT片子,和杜衡一起伴著擔架車床邊走邊看,才看兩眼,臉色就變了。
Squamous-cell carcinoma,鱗狀上皮細胞肺癌,又稱扁平細胞肺癌,顧名思義就是肺部呼吸道的鱗狀表皮細胞異常所引起的癌症,從支氣管開始成長,發現的時候往往已是中、末期,但發生率僅次於肺腺癌,是第二常見的肺癌。
陳遵義半睜了眼,看見馮敬德,竟然一改平日的厭世臉,眼角彎了彎,很快又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在氧氣罩下一呼一吸都顯得痛苦無比。
「師弟你,你你你,你怎麼還笑得出來!」馮敬德又氣又心疼地揚著手裡的片子。「這肺癌末期了啊!叫你別抽煙你就是不聽!我不是腫瘤專科醫生都看得出來,癌細胞擴散到橫隔膜和縱隔膜淋巴結了,連肝臟上都有一大片陰影!癌細胞浸潤到支氣管壁,一定有間歇性咯血症狀,你能不察覺?早點求醫說不定還能動手術切除病灶!上次我跟你通電話時你已經在咳了,竟然跟我說是流感?你……」
杜衡只知養父退休後以養兒為樂,整天優哉悠哉遊戲人間,從未見過他如此傷心,在深切治療部外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他怕馮敬德情緒激動有個三長兩短,趕緊讓邵毅叫乾爹的好基友周白通來陪著。
豈知大出兩人所料,看起來同樣整天樂呵呵的周白通聽得此事,竟氣沖沖地趕到醫院,一手捉著馮敬德手臂,就要把人拉走。
「別哭了,走走走!你別再管你的好師弟了啊!他總給你惹麻煩!他那是慢性自殺,抽煙抽出肺癌,活該!」
「他這些年過得很不容易,頭髮白得比我早十年,什麼親人朋友都沒有了,只剩我這個師兄,怎麼能不管?你放手!」
在不少往來的醫護人員注目下,周白通仍忍不住爆發了,語出驚人:「馮敬德你就是心腸太軟──你們是大學師兄弟又如何?『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不知道?陳遵義為什麼會孤獨終老?他是個冷血涼薄的殺妻頭號疑兇!他那案子我一上任已經馬上翻查了,要不是證據鏈總差一點點……他自己滾去公眾殮房真的便宜他了,去蹲牢房還差不多!」
不過,吵歸吵,周白通畢竟是來勸馮敬德的,語氣很快軟化下來,好說歹說,勸他在深切治療部外坐著也是白坐,傷身,不如先去吃頓午飯補充體力。
「不去,不吃!」馮敬德抽著鼻子,跟他鬥氣。「老頑童,你能不能有點同情心?人變成這樣子,吐了幾百cc的血,身上插著一堆喉管用氧氣吊著命,多痛啊,怎麼還不許我難過了?我沒胃口吃飯……」
他才說完,肚子就咕嚕咕嚕地響起來,以示不滿。
周白通虎起臉瞪他。
「……咳。」馮敬德心虛地握拳掩嘴,咳了一聲。
「沒胃口是吧,行,你儘管在這裡捱餓陪你的好師弟,我不管你了,回家自己翻熱午飯,把你那份也吃掉。」
「欸……」
「翠玉瓜煎餅,豬肉蒸水蛋,粟米紅蘿蔔湯。一句話,吃不吃?」
「吃。晚點我還想吃你做的低糖懷舊菲林捲(黑芝麻捲),掰一角你家祖傳的普洱茶餅,泡上滿滿一壺,就是完美的下午茶……」
兩人吵吵鬧鬧拉拉扯扯地一路走向升降機,兀自聽得到周白通毫不留情地挖苦老友記。
「唉我的馮大國手、馮大老爺!你怎麼整天只會動嘴皮子點菜?活到七十七歲,還沒親自煮過一鍋餐蛋麵(午餐肉煎蛋即食麵)!」
知根知底的杜衡也噗哧地笑了出聲。
邵毅倒比較在意周白通抖出來的往事。
陳遵義……「殺妻頭號嫌犯」?
之前為了查失蹤小妹下落,也是為了盡刑警職責,邵毅會定期翻看十年內的懸案和失蹤人口案,很肯定沒看過陳遵義的案件。
陳遵義雖然曾經是重案組法醫,卻連年資最久的Vincent都沒提起過。周白通還說他「一上任就翻查」……
周白通現年六十五,當了28年的隊長……
以此推算,那得多少年前了?怪不得周白通交接時都沒特別交代讓他翻查!過了那麼久,還能翻查出什麼?
感謝閱讀!歡迎加個追蹤書籤、讚好、留言、分享或打賞支持喔~
🟡 關注更多 🟡9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thqKuchWx
個人網站:linktr.ee/quill_driver9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fzTjpz7vd
Discord交流群組:discord.gg/p3YwczcHk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