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人竟然活了下來,重案組既驚且喜,也顧不得東區醫院的醫生主張讓病人靜養,直接就將人安置在邵毅的病房旁,方便問話,揪出真兇。
豈料,巫蔚閉著眼睛聽他們說出一個個嫌疑人,說完每一個名字以後,都輕輕地搖了搖頭。
「都不是?」邵毅聽到以後又是一陣愕然,讓隊員傳話。「叫他不用怕,儘管開口,有警方保護著,絕對沒有人能再傷害他。或者,請他描述一下兇手的模樣?」
巫蔚卻還是搖頭。
「各位阿Sir、Madam,謝謝你們盡心竭力救了我,可是很抱歉,我被打了麻醉,後來又痛得暈過去幾回,實在不太記得了。總之不會是這五個人。」
他虛弱地說著,垂著眼眸,看著自己斷掉的右手,嘴角泛起了微微的笑,像苦笑,也像隱含著某種藏得很深的情緒,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養神,不願再開口。
「算了吧,別勉強,他才剛死裡逃生呢。」Mandy看得眼泛淚光,輕輕用手肘推了推問話的阿玟和細D,小聲地勸。「而且還……退役前最後一場決賽,永遠都不能上場了……職業生涯裡唯一一次在主場奪冠的機會,就這樣失之交臂了……」
她說話聲音小,巫蔚卻還是聽到了,沒什麼激動悲痛的反應,就像是接受了這個結局似的,平靜地問三人:「現在幾點?決賽開始了嗎?」
「還有一個小時……」
「我爸,還有英傑……可以拜托你們請他們來一趟嗎?我有點心事,想私下和他們聊幾句。」
程英傑雖然得巫蔚親口洗脫嫌疑,該馬上去H城電競館準備決賽,卻還是先趕來了醫院。
「蔚哥!」
他紅了眼眶,稚氣猶存的臉全哭花了,想張臂抱住病床上的人,卻又怕弄痛他,只得臨時變了動作,攥住巫蔚完好的左手,泣不成聲。
「蔚哥……嗚……怎麼會這樣……」
巫蔚望著這個少年的眼神柔和如水,示意程英傑俯下身去,聽他耳語。
程英傑不知道聽到什麼,整個人如遭雷殛,僵住了,半張著嘴巴,痴痴地望著巫蔚。
「快去賽場吧,好好打比賽。我手把手地教你,要是你當不成捧走冠軍獎盃的MVP,我可不會饒了你。」巫蔚扯出了一個像廣告代言照片裡一樣不羈的笑容,對這個後輩說。「我已經不是Fearless了,以後,就交給你了。」
程英傑捂著嘴,哽咽著,一步一步地退後,像下定了決心似的,決絕地掉頭,飛也似的衝出了病房。
「蔚哥,你等著,我一定會奪冠的!一定!」
Andrew接著來了。
兩父子相處的時候很安靜,像早已達成某種默契一樣。Andrew給兒子餵了小半口暖水,擦了擦臉,就坐在病床旁邊。
杜衡在玻璃窗外安靜地看著,看到兩父子併在一起的時候,突然覺得,他們雖然年紀相差整整四十年,卻特別像。
長得像,氣質也像,靈魂之窗裡共享著一種絕決的狠勁。
軍醫兩個字深深地銘刻在Andrew的生命裡,身體回到和平社會,靈魂則永遠留在了那個瀰漫著硝煙、鮮血與死亡的戰場;可他卻也會為了兒子,拚上一切,戒掉惡習,願意走入陌生的電玩世界,與兒子重修舊好。
而巫蔚,被活活鋸斷了手,竟然能撐大半天;變成殘廢了,也沒有在父親面前流半滴軟弱的眼淚。
杜衡心底忽然就冒出了一個念頭:這對父子,可真特別。
巫蔚的主診醫生進了一趟病房,出來的時候,杜衡想起了那隻被他剖開、接著被Mortis燉到脫骨的手,有點尷尬,拉住醫生握了個手,問了幾句。
「Nice to meet you. I'm Francis To, the forensic pathologist in-charge of his case──previously in-charge, to be accurate. I'm sorry that I've made replantation completely impossible…Is he alright?(很高興認識你,我是杜衡,負責他案件的法醫──準確來說,是之前負責。抱歉,我害他完全無法把手接回去……他還好吧?)」
醫生接了名片,看是法醫,倒也沒什麼病人私隱之類的顧慮,毫不諱言。
「It doesn't matter. Having been amputated for more than 8 hours already made replantation impossible. Actually our patient is quite fortunate…his surgery was a success.(沒關係,截肢逾8小時就接不回去了。其實我們這位病人挺幸運的……他的截肢手術很成功。)」
「A- A Surgery?(手──手術?)」杜衡睜大了眼睛。「You mean──before hospitalisation?(你是指──入院前的?)」
醫生向他投去一個不明所以的眼神。
「Yes, a perfect emergency surgery, despite being done by a hacksaw, as told by the police──I guess the one who performed it must be a surgeon highly experienced in amputation.(是啊,完美的緊急手術──雖然警方告知我開刀用的是鋼鋸──我猜,主刀的一定是個截肢經驗豐富的外科手術醫生。)」
……
繼多年前巫蔚以替補位在比賽中脫穎而出,程英傑也在決賽上創造了奇蹟,即使王牌選手不在了,對手VX101氣勢大漲,仍咬緊牙關奮戰,靈活地操作著遊俠Fearless,打到殘局,最後以一挑二,實現了一次漂亮的Solo逆風翻盤。
在觀眾排山倒海的掌聲和歡呼聲中,在媒體興奮的拍照和追訪之中,他卻志不在此。
老一輩王牌選手奇蹟生還,可惜退役前與冠軍寶座失之交臂,新生代選手奇蹟崛起,卻抱著冠軍獎盃悶頭往醫院衝,交織在一起成為了即時大熱新聞。
邵毅為免自己住院的事也捲進去,緊閉單人病房大門,只看著電視即時轉播。
嚴明非要出場蹭熱度,抹著眼淚聲稱:「對於巫先生遭遇車禍,警方深感哀痛,幸而警方搜救行動迅即,及時救人……」
「車禍」?
邵毅聽得嚴明睜著眼睛瞎說一通,不禁大皺眉頭,可是想了想,這案件的性質尷尬,先不說受害人推翻所有涉案人的嫌疑,背後更拉扯出M城的戰隊使陰招、本地電競業監管不足以致選手飽受身心困擾等醜聞,難怪政府再次封鎖真相。
H城媒體從不會放過任何煽情的機會,在直播之中還插播了巫蔚初出道的一些小片段,賺人熱淚。
【我是遊俠Fearless,我的夢想是在賽場上發光發亮。】
【我非常喜歡幻之國度這款遊戲,非常喜歡遊俠這個職業,一入遊俠,終身遊俠,就算以後我老了,也一定會繼續玩下去的。】
巫蔚默默地看著片段中的自己,眼圈紅了,卻頭也不回地讓父親推著輪椅出了病房。
升降機大堂裡早擠滿了一眾蜂擁而至的傳媒和粉絲,粉絲們都在哭著打氣。
「Fearless!你是我們心裡永遠的MVP,永遠的不敗傳奇!」
「Fearless加油,我們永遠支持你!」
巫蔚笑了笑,搖頭,示意他們看向升降機:程英傑正好趕到,手裡抱著一大束花和金光熠熠的冠軍寶座。
「我已經老了,那邊的,才是Fearless,才是你們的冠軍。」
有的傳媒還在忖度這是否新舊選手成王敗寇的畫面,程英傑卻二話不說,擠到巫蔚面前,跪下來,雙手捧著花束和獎盃,恭恭敬敬地放在巫蔚的兩膝上。
「蔚哥,這個冠軍本來就是你的,永遠都是你的!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
然後他就直起身來,小心翼翼地避開巫蔚右手的傷,抱住了人,黏糊糊地親了上去。
「蔚哥,我會努力打比賽賺獎金養你的!給你買最好的仿生義肢!」
巫蔚:「噫……?」
認真嗑或不怎麼認真嗑官方拉郎的兩批遊戲腐女:噫?!
邵毅在病房裡鬱悶地跟杜衡說:「我覺得這特別蠢。不就一時三刻的曝光率嗎?弄斷自己的手,先不說往後生活有多不方便,至少他再也玩不了心愛的遊戲了。他輸不起,根本對不起Fearless(無畏)這個ID。」
「很多人在追逐夢想的路上,追著追著,就忘記了自己的初心。只是,單純從利益的角度來看,他知道電競選手吃的是青春飯,狠心放棄了飽受傷患纏擾的手,保住了自己的不敗傳奇,賭得很成功。我覺得,這種狠人才不會安於區區幾分鐘的風光……」
在鎂光燈下,巫蔚風頭無兩,成為了電競界的元老,在遊俠玩家心裡封了神,是永遠保持全勝紀錄,未嘗一敗的王者。
ACE經理人趙康富追著程英傑過來,也想打鐵趁熱做做公關秀,慰問巫蔚幾句。
巫蔚毫不客氣地拆台,瞥了一眼就側過身去,在鏡頭下厭惡之情溢於言表。
「說實話,我這次出事,跟我在戰隊裡長期壓力太大有關。因傷退役錯失決賽,說不難過是假的,但我也很慶幸至少可以早點做回自己。」
寥寥幾句,讓趙康富尷尬得只想找個洞鑽。
「H城的電競發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很希望以過來人的身份推動H城電競界改革,改善選手待遇,目前計劃眾籌組建俱樂部,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程英傑一聽,也很不給面子地當眾宣佈與ACE提早解約。
「這麼衝動解約,你的違約金怎麼辦?」巫蔚促狹地一笑。
「啊……」
「說笑的。你蔚哥打了這麼多年的比賽,用不著你養,區區違約金也當然付得起。」
待傳媒散了以後,杜衡回了一趟法醫科,再回到醫院,苦笑著將手骨標本給了巫蔚,盯著他和Andrew好一會不說話。
兩父子面對著他的目光,一個深藏不露地摸了摸下巴,一個笑得肆無忌憚。
「Things we do for love.(為愛做的一切。)」 他們說。
……
斷手案塵埃落定,邵毅還在留院。
杜衡忽然要他吐口水到一隻100ml小燒杯裡。
「這是做什麼?」
「我怕你哪天也跟巫蔚一樣失蹤了!留個DNA樣本比較好。」
杜衡將一堆試管帶到了醫院,往邵毅的的口水裡加洗碗精、濃食鹽水埋頭搗鼓了好一會,再慢慢地加入冰酒精,在酒精與下層溶液中間就出現了一些棉絮似的物體。
「這個就是DNA?」邵毅的高中生物科早還給老師了,好奇地打量著,給出了非常直男的評價。「好醜。」
「……幹嘛要說自己的DNA醜?」
杜衡橫他一眼,將DNA撈起,裝入1.5ml微量玻璃離心管,添了點化學染料,注入甘油和水的有機混合物,最後用石臘膜封口,穿了細繩,掛到脖子上,掂在手裡,炫耀似的在男友面前晃了晃。
「漂亮吧?」
那一團棉絮似的DNA分子染了和杜衡眼睛一樣的藍色,在小玻璃管裡像一隻小小的藍色水母。
衝著自家DNA變成了男友的顏色這一點,邵毅就不加思索地推翻了剛才的評語:「漂亮。我也想要隨身帶著你的DNA。」
杜衡憋笑憋得滿臉通紅。
「幹嘛?」
「要隨身帶著我的DNA是吧?」杜大法醫三兩下解了皮帶,大有在病房裡耍流氓的模樣。
「喂喂……」
「好了不逗你了。也給你弄一份,咱們做成一對的飾品,你掛著我的,我掛著你的。」
杜衡笑著忙忙碌碌,邵毅卻從他背影裡看出了一絲小心翼翼掩藏得很好的異樣。
然後他就想到了,自己病發前,粗線條的毛病又犯了,弄疼了男友,惹得人不痛快。
所以,杜衡這是在他面前強顏歡笑嗎?
「杜衡……那,那天……對不起啊。」他訥訥地說。「我以後會注意的。你還疼不疼?真的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千萬不要委屈自己,怎麼生氣怎麼罵都行……」
杜衡的背影驀地頓住了。
他過了一會才轉過身來,蔚藍的眼睛裡已經溢滿了淚水。
「Who bloody cares(誰他X的還介意)?該後悔該道歉的是我才對,我竟然對你亂發脾氣,扔下你一個人病發……」
搞不好那就是最後一次好好溫存的時光了……卻弄得不歡而散……
一說到邵毅的病情,杜衡就鎮定不了,思緒凌亂地結成一張大網,越網越緊,摀著半邊臉,死命地擦眼睛,眼淚卻還是不停地流下來,鼻子也塞了,聲音甕聲甕氣的,聽著讓人特別難受。
「老不修搞什麼,跟神經外科的醫生開完會,跟周老隊長兩個人走了,怎麼問都不肯開口……你爸媽也是,什麼都不肯說……怎麼所有人都好像知道什麼,卻偏偏故意瞞著我們……」
「等下醫生不是會來巡房嗎?別急,等下就知道了。我的腦脊髓液不也止漏了嗎?沒事的。」邵毅勸他。
杜衡聽不進去,焦慮地在病房裡走來走去,喃喃自語。
「你也是的,怎麼就這麼大條神經,完全不擔心自己?What happened to your brain?What the──why hasn't the doctor come?(你的腦袋到底怎麼了?到底他X的──到底為什麼醫生還沒來?)」
醫生終於來到的時候,杜衡幾乎馬上撲了上去。
卻看到跟著醫生推門進來的還有一人。
H城警務局的局長,胡正勳。
他的秘書正亦步亦趨地跟著,脖子掛著照相機、手裡提著果籃和一盒名貴燕窩,邵毅就知道,這是來探病展現一下關心了。
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這種形式上的事根本沒多少真心,不過胡正勳是邵毅的頂頭上司,送的禮也貴重,邵毅不敢怠慢,馬上按了病床按鈕調整角度,坐了起來,喊了一聲:「Sir(長官好)。」
「不不,小邵,你就躺著休息吧,別起來。」胡正勳客套著,接了秘書手上的慰問禮物,就著遞給邵毅的姿勢,讓秘書拍照片,一邊拍,一邊隨口問醫生。
「醫生,我是邵隊長上司,想問一下他的情況如何?不影響職務吧?什麼時候能出院?」
「目前情況穩定,先前的腦脊髓液外漏是因為他顱底的一處舊傷輕微裂開了,自行癒合就好,以後避免任何大力撞擊,就沒有大礙。」
「什麼舊傷?小邵你執勤時曾經傷到頭?」
「癲癇又是怎麼一回事?」
胡正勳和杜衡幾乎同時開口追問。
「邵先生的病史比較特殊,他才滿月的時候,有一枚濺射的子彈碎片穿過了顱底。他當時年紀太小,開顱手術風險大,所以只能留在裡面。很幸運地,那枚小碎片一直沒有造成什麼後遺症,但是團隊對比了新舊X光片,似乎往旁邊移位了一點點……」
邵毅和杜衡還沒來得及消化這一串陌生的消息,就看到胡正勳的臉色遽然發白,握住果籃手把的手一鬆,果籃掉在地上,水果骨碌地滾落一地。
「滿……滿月?子彈碎片……?」他喃喃地說著,望著邵毅的眼神也一點一點地變了,整個人肉眼可見地哆嗦起來,滿臉駭然,仿佛眼前的人是什麼可怖的厲鬼。
「小……小邵,你今年多……多少歲了?生日是幾月幾號?」胡正勳沒頭沒腦地問。
邵毅摸不著頭腦,卻還是老實回答:「28歲,11月11日生日,Sir。」
「怪不得……怪不得……!」
胡正勳回過神來,顧不上失態,胡亂說了聲失陪,帶著秘書匆匆掉頭就走,不過片刻,腳步聲已經消失在空空蕩蕩的走廊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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