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科重開以後,杜衡行事低調,謝絕了所有媒體採訪,在警務大樓進出時碰到警方的人也不多話,活脫脫以前的陳老法醫No. 2。
自換隊長以後,重案組眾人也低調多了,一直按章工作,一輪值完就馬上下班,似乎不欲在警務大樓多待一分一秒。
草包上司嚴明從臨時委派當隊長的心腹處得知這個情況,大喜過望,心道眼不見為乾淨,局長傳喚他去辦公室時,腳步都是飄的,就差沒有仰天大笑三聲。
「局長你問得正好,我也正想說,那邵毅之前帶著重案組的人隔三差五鬧騰,現在換我這邊的人管,一個個果然老實多了!哈,那縫合殘肢案也結案不用管了,耳根清靜,H城繁榮穩定……」
他喜滋滋地說著,胡正勳卻皺起了眉頭,擱下手上的一杯碧螺春茶,食指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
「我記得去年演習的時候,他們內部看起來感情不錯啊。人死了,全部人反應都這麼冷淡?還竟然肯以懸案作結?」
「紀錄就是這樣的,他們作不了假……」
「蠢材,紀錄是死的,人是活的。」
胡正勳將一臉懵的嚴明轟出辦公室,二話不說,一通電話吩咐科技罪案調查科派人檢查重案組內部的電腦。
KK和Vincent正在重案組辦公室裡邊吃夜宵邊當值,一看到桌機畫面不受控制地滑動,俱都臉色一變。
「走!」Vincent提起辦公桌旁一個背包,招呼KK離開。「內部調查了,動作快點,不想被扣查就快走!」
「呃等等,我儲物櫃鑰匙呢?」KK手忙腳亂地翻箱倒篋。「等我一下!等我一下!我準備向薇薇求婚的戒指還鎖在裡面啊!還有存摺……」
「靠!什麼年代了,有電子理財還玩上繳存摺這招?也別管那求婚戒指了,要是不見了,大不了大伙兒湊合再給你買一對!快走快走!」
胡正勳下完調查命令還是有點不放心,老狐狸如他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總覺得重案組在暗暗策劃著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於是帶著秘書直接下樓,視察科技罪案調查科工作。
以他職級,當然不可能自貶身份走到電腦前督工,只在調查科主任辦公室裡來回踱著步,通過玻璃門外頻頻看出去。
他覺得時間似乎故意和他作對——牆上的掛鐘走得慢極了,煩躁湧上心頭,使他臉頰肌肉微微顫動,盯着那慢慢移動的秒計,語氣中透出點焦慮的味道。
「趕緊查!」
一群技術員圍在一起忙活了一會,擠在辦公房門口大聲匯報:「報告!Sir,我們連上遠端了,有發現!」
「什麼發現?」
技術員們齊刷刷地望向胡正勳,眼神純真無邪,口吐六字真言:「胡正勳仆街了。」
隨即都很有默契地散開,各自回到位置上工作。
???
胡正勳一呆以後,眉毛一擰,卻礙於辦公室裡還有其他文員來往,也為了保持形象,沒發火斥喝,只沉著臉重重地戳了一下調查科主任的肩章,遣他去查看內容。
「不好意思局長,科裡大伙兒都是IT狗,整天只對電腦不對人,不會說話,不會說話。」
調查科主任連連陪笑陪罪,走到電腦前,用遠端查看了一會以後,打印了一堆歷史紀錄,遞給秘書,再由秘書交給胡正勳閱覽。
「局長你看,這加密對話群組名字就叫這個。」
只見那群組就真的叫「胡正勳仆街了」,成員全是東區重案組的隊員,胡正勳一下子就留意到了群組裡發了好些縫合屍體案的內部紀錄、提及了從老人腿骨固定零件追蹤到線索,還有一條警方資料庫內的檢索紀錄。
【1990-1999年退休警員名單 >> KF36780 - 江鵬飛】
這個名字說很熟不可能很熟,胡正勳卻沒有忘記。
他盯著照片上那雙長著老人斑的腿以及「江鵬飛」三個字,眼底閃過一絲陰霾,稍縱即逝。
仆街的人就該徹底仆街,塵封的往事就該爛在陰暗的旮旯裡,誰也別想翻出什麼風浪!
可是,就在這時候,連上遠端的電腦屏幕一閃,即時通訊跳出了新一行訊息,又吸引了他的目光。
一個ID彈了出來。
【邵毅】。
甚至還有語音紀錄……
胡正勳呼吸一亂,急步走到電腦前,點開那段音訊。
邵毅的聲音播了出來:「大家放心,我和我爸在退休警察宿舍那邊暫住,今天也很安全。」
平常喜怒不形於色的胡正勳也忍不住為之色變,咬牙切齒地擠出了一聲「仆街」。
該死,這對父子的命怎會這麼硬?!老的任他三十年來怎麼派人報復暗殺,還是在監獄裡好端端地活著;小的連人帶車撞上山壁爆炸落水,竟然能活下來?!
胡正勳馬上按停了那段語音,頭也不回地出了科技罪案調查科,吩咐秘書的聲音中不含半點溫度。
「馬上通緝東區重案組一干人等,涉嫌與先前槍擊案的匪徒勾結,主謀死亡後意圖報復,策劃危害社會安全的罪案。」
「是。」秘書點點頭。
「還有,」胡正勳壓低聲音。「等下你撥這個電話,聯絡『虎頭勞工同鄉會』,去退休警察宿舍,一個活口也別留下,完事以後淋汽油放火,手腳乾淨點。」
一個多小時後,局長辦公室裡,胡正勳桌上的直線電話響起來。
「虎頭勞工同鄉會祝你發大財。」話筒裡傳出一把變聲器的機械聲音,一口半鹹半淡的H城話。「老細(老闆),我們想和你談談那一單『生意』。」
「怎麼突然用變聲器?還有,說好的以後只跟我秘書聯絡。」胡正勳皺起了眉頭,望向身旁的秘書。
秘書聳了聳肩,低聲說:「他們說怕我們『食碗面反碗底』(過河拆橋),非要聽局長您親口承諾,不然就把事情抖出去。」
只聽那邊果然說:「Boss,你上回實在太不厚道,咱們上回接委託破入那重案組隊長邵毅的宿舍單位,結果兩個兄弟不明不白的沒了!咱們當然要防著點了,怎麼知道你這回會不會又翻臉不認人?」
胡正勳氣為之結,眼底幽暗,森然「哼」了一聲:「那是因為你們的人沒用,東西沒找到,人沒殺掉,還打草驚蛇。要不是我,你們哪能南下『做生意』?上次已經加錢了,這回我出的錢翻倍,還嘰嘰歪歪什麼?」
「把退休警察宿舍裡的人全殺了,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這筆生意不簡單啊,能不能再加點『誠意』,讓兄弟們安心,放手去幹?」
胡正勳拉下了臉,壓低聲音,惡狠狠地威脅對面。
「你們上次壞了事,我同樣信不過你們,怎麼可能還加錢?之前說好了一百萬,五十萬我已經讓秘書先將現鈔放在約定地點了,確認完事以後,我讓秘書再匯尾款,一分錢都不會少,嫌不夠或者一小時後還沒完事的話,等著O記(三合會調查科)上門吧。」
就在這時候,辦公室的門叩響了。胡正勳馬上警惕地掛了線,按幾下電話面板刪除了通話紀錄,深呼吸一口,隨手拿起一份文件,神色如常地往椅背一靠,望向門口。
「進來。」
短袖警官制服下一隻肌肉盤糾的強壯手臂推開了門,最上兩顆扣子隨意地敞開了,來人正是齊連山。
「『岳父大人』,女婿過來敘敘舊,橫眉豎目的做什麼?」齊連山一反常態,沒有一進門就拍桌砸東西,反倒氣定神閒,大馬金刀地坐下。「文件拿反了,一看就是在怠工。」
「怎麼又來?」宿敵碰面,胡正勳也不裝了,冷著臉隨手拋開文件,瞥了瞥電腦上女兒的GPS定位,人好端端在官邸裡,也沒收到官邸保安示警,不過他仍不敢掉以輕心。「別忘記我的人還在英國,隨時可以斃了李廣。」
「幹嘛?他人在英國,早就不礙著你升官發財了,你怎麼還不放過他?」齊連山翹著二郎腿,拿了辦公桌上沏好的一壺茶,慢條斯理地斟著喝。「隊長啊隊長──」
「注意你的稱呼,高級督察齊連山。」胡正勳沉聲警告。
「哦,不好意思,你看著還是當年那個心狠手辣的O記胡大隊長,不說我都忘了你早已榮升局長了。」齊連山一揚眉毛。「可是啊,胡正勳,時代變了,我們警方高層帶頭奉公守法,不搞警黑勾結,不會動不動喊打喊殺。」
胡正勳:……?姓齊的,你好意思厚著臉皮說這番話?
「……別廢話。齊連山,你到底來做什麼?」
「沒有要做什麼。」齊連山嘴角噙著皮笑肉不笑的冷笑,長身而起。「人和刀一樣,不打磨會鈍會生鏽的。從簽和約將O記隊長位置給我開始、從你變成大安旨意(毫不設防)坐辦公室的局長開始,你就註定會輸。」
看著齊連山躊躇滿志的模樣,完全不像在虛張聲勢,胡正勳忽地一陣不安,仿佛有一條冰冷致命的毒蛇悄無聲息地爬上身上,纏著脖子,心口和喉頭像有什麼箍著壓著,教他呼吸一窒。
「什麼意思?」
難道齊連山在他辦公室裡裝竊聽?
不可能!齊連山自從與他簽和約以後,只管著O記,一邊利用職務與局長女婿身份之便貪污發大財,一邊挾著某項把柄以及與黑道的交情,與他分庭抗禮而已;其他部門基本上都歸他控制,包括資訊科技部門。電話不可能被監聽錄音!
而且他自己也是當臥底出身的,多年來都沒鬆懈,每天一進辦公室都先鉅細無遺地檢查一次,根本沒有任何可疑的微型裝置!
「你想公開二十九年前那支錄音筆的內容?!行啊你,發狠撕約,放棄你廣哥了?」胡正勳馬上掏出手機,寒著臉,一滑快速致電,舉著威脅齊連山。「我的人就在英國,接到我指令,隨時可以動手,你還有半分鐘時間反悔……」
齊連山毫不在乎,頭也不回地推開門離開。
「曬馬(把手下都叫出來展示實力)曬多了,不膩嗎?最好的底牌永遠都是最後才亮出來的。走了,撚撚柒!(註:007,唸歪唸成H城髒話)」
胡正勳的秘書一聞言,大喜過望跟著跑了,一記旋風腿狠狠踹上門,在走廊上步履如飛,一邊三兩下扒掉身上的西裝,從唯唯諾諾的猥瑣跟班一秒變成坦胸露背髒話亂飆的糙漢。
「撚什麼柒,能不能改個好聽點的代號啊齊隊!X他老母個臭X,死仆街胡正勳,我臥底臥X了快三十年,目睹鋒哥兒子被這XX欺負都得忍著,才終於錄到這麼一段,要不是為了兄弟們,早就被這任務噁心死了!終於可以退休了X~!我要加錢!!!」
「行,榮譽勳章跟公開表揚少不了你的,我個人再送你三幢別墅跟一架私人飛機!」
跟著自己多年的秘書竟然是齊連山安插在身邊的人!
胡正勳手機那邊,久久無人接聽,聯絡不上盯著李廣的殺手,恨恨地丟開手機,一記拳頭砸在辦公桌上,抄起案上電話,打給警務大樓保安部:「馬上封鎖大門,不要讓任何人──」
「收到了,又遇刺是不是?不能讓任何人離開嘛!」電話那頭不耐煩地呼喝一聲。
「嘟──」電話掛掉了。
那惡狠狠的語氣使胡正勳眉頭大皺。
保安部的人接到局長辦公室來電,語氣怎麼這般無禮?
不過保安部接了命令就好。他心裡籌算著。齊連山這流氓居然要和他撕破臉,那他也不介意讓人無法走出警務大樓,直接關到拘留室去,派財務部將他假公濟私、私自在外營商牟利、逃稅等一系列的事全揭出來!
他才剛打了電話下令虎頭同鄉會的人動手,齊連山就過來攤牌了,絕對是打算來一招人贓並獲吧?
一叫停,看他怎麼收科(收場)!
胡正勳想到這裡,摸了摸下巴短短的一層灰白鬍荏,冷冷地一笑,拿起手機,再度撥了個電話。
電話無人接聽。
難不成他們通話以後,虎頭同鄉會那些人加快下手,殺得正歡?
胡正勳放下電話,沉吟著,心忖這回齊連山好運氣,看來是動不了他了。
秘書在旁偷錄又如何?只是單方面偷錄而已,對面的人說什麼根本錄不到,他在電話通話中又一直壓低聲音,即使給鑑證科做音紋鑑定,也不能100%確定吧?聘個經驗老到的律師團隊打官司,要脫身有何難?
胡正勳深呼吸幾下,定了定神,打開電視新聞台,等著臨時插播退休警察宿舍大火的新聞。
齊連山也不是頭一回與他作對,給他添堵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以後慢慢再和他鬥,先處理梁家父子和那群苟延殘喘還沒死乾淨的家屬!
齊連山就算從秘書處收到消息,馬上帶隊趕去抓人,也一定來不及!
胡正勳仿佛不再在乎秘書背叛的事,獨自坐在偌大的頂層局長辦公室裡,如同踞坐在最高處的獨裁者,靠在真皮沙發上,抄著手,冷眼瞧着電視畫面。
他已經能想像得到梁烈鋒和邵(梁)毅被斬到滿身鮮血倒斃在地的模樣,還有那一張張在暗中咒罵他的嘴巴一一閉上,怨恨著他的一雙雙眼睛一一失去生氣,在大火以後通通消聲匿跡。
他胡正勳向來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誰都別想擋他的路!
電視的藍光照在他線條冷厲的老臉上,不停轉換的畫面映在眼睛裡,他眸底隱隱透出一抹暗光,就像幽幽燃燒的火,明滅不定,仿佛隨時都會飄散而去,卻又好像永遠不滅,使得他整個人散發出如同惡鬼般猙獰可怖的氣息。
可是,電視上播了又播,一個半小時過去了,三節新聞速報過去了,還是沒有任何火災消息。
胡正勳坐不住了,再次給虎頭同鄉會打電話,同樣無人回應,保安部也沒來電通知攔住了人,請示如何處置。
胡正勳不好自貶身份再打去問,嘗試先打給下屬嚴明,讓他去催。
嚴明接是接聽了,聲音卻是抖的,極度神經質地大喊一聲:「這次真的仆街了~~~!」
「說人話。」
「局長你瘋了嗎,搞什X麼?!你別再打給我!」
說完就掛線了。
胡正勳再疑惑也發現不對勁了,逐個部門打去,得到的也是掛線,或是一頓「仆街」臭罵。
他管轄的部門都反水了?
齊連山怎麼可能才通過秘書抓到把柄,一轉身就策動了這麼多部門反他?不可能這麼快吧?
是邵毅暗中策劃嗎?可是他個人的號召力並沒有這麼大吧?
難道是二十九年前那起舊案被揭了出來?
不對啊,明明是他先發現邵毅在車禍後還沒死、重案組在策劃翻查舊案……明明是他先發制人,派人徹底毀滅證據……
但是,他記起了先前科技罪案調查科的技術員無端膽大包天地指桑罵槐,才驚覺不對勁。
先發制人?他真的有先發制人嗎?
一陣不寒而慄的感覺襲來,胡正勳再瞄一眼電視,這才發現電視又開始重播新聞──
下方滾動著的字幕顯示的日期是三天前!
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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