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為了理清頭緒,問鄧仔要了記事簿,撕下一頁單行紙,在上面畫了個簡單的表格。
杜衡盯著表格,沉吟不語。
「杜衡,你怎麼看?」邵毅問。
「從種金字面意思來看,我總覺得有人在哄老人相信Jack and the Beanstalk的奇跡──窮苦人家的小男孩傑克賣了母牛換到了魔豌豆,種出通天豆莖,爬到天上得到了寶藏,回家就發財了。」
他不太確定地問:「在H城,種金是不是這樣理解的?Like some ancient magic?Transfiguration?(像一些古老的魔法?變形術?)」
「魔法?啊!」KK忽然叫了出來。
「我懂了我懂了!我認識商業罪案調查科那邊的一位師兄,他提起過種金這種騙案,只不過我們年輕一代說起種金,只會覺得是Ponzi Scheme──『龐氏騙局』的坊間叫法,聯想到空殼公司虛假集資,反而忘了最原始的種金手法!」
「等等等等,什麼是龐氏騙局?種金怎麼還分原始不原始的?」鄧仔虛心發問。
KK兩眼發亮,連珠炮發地解釋。
龐氏騙局是一種非法傳銷方式,以虛假的投資項目作招徠,把後來投資者的資金,支付給前期投資者作利潤,以營造高利潤回報的假象,以誘使更多投資者入局。因為有少栽種多收成的假象,坊間就稱之為種金。
「不過,原始的種金手法就是如字面所說,『種出金子』!結合聚寶盆、搖錢樹等故事的迷信!一些自稱術士的人以施法生財來誘人上當,有的說可以無中生有,有的說可以點石成金,有的說付出一點錢,施法後就能賺大錢!這些老人都上當了吧?」
邵毅只覺渾身發寒。
「我想起那個抱著一疊剪裁報紙觸電死亡的丁伯……現在一回想,才覺得那疊報紙裁得很像H城紙幣。可丁伯的家人一直只覺得是老人痴呆所致,拒絕深究。」
抱著筆電坐在沙發上默默忙碌的Vincent忽然抬起頭來。
「只要能騙倒一個龔甜心,扣除在其他老人身上花的成本,還能賺好幾百萬,這林天師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邵毅揚了揚眉:「Vincent你覺得林天師犯案?我們還需要更多確實證據,不能因為職業妄下定論。」
「這個當然。」
Vincent向眾人展示電腦上的資料。
林天師本名林天靈,今年八十歲,上世紀開始已經是有名的H城風水堪輿師,年輕時給人看面相掌紋測吉凶、點評家宅祖墳方位,老了靠出版書籍和出售風水擺設賺錢,結合「現代風水科學」的噱頭,在各年齡層收穫了不少忠實擁躉。102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pCZQ2KipO
Vincent抽取了一些電視訪談和林天靈自己主持的講座錄影,快進看了看,當中雖然沒有明確提到「種金」,但也提到過五行和諧、改變氣場磁場可以增加財運等風水理論。
他剛向城市售票網索取了林天靈由199X年到現在的講座票務資料,發現十二個死者都非常頻繁地參加林天靈在東區大會堂舉辦的講座,就連當中經濟極度拮据的葉大壯之流都不時買票進場。
「十二位死者曾否在講座中認識交談?有沒有和林天靈近距離接觸?」邵毅問。
「沒有,座位很分散,當中有幾位死者曾經坐得比較靠近,但閉路電視顯示沒有太多交流,最多只能算普通街坊那樣,在開場前打個招呼,散場就各自離開了。他們跟林天靈沒有直接交流……」
「這樣證據不足。」邵毅堅持。「我也想盡快鎖定兇手,可是這些還不足以構成犯罪證據。除非找到直接的犯罪……」
「邵隊你先聽我說完。不聽我說,就自己看。」Vincent翻翻白眼,把筆電塞進邵毅懷裡。
筆電屏幕上播放著一段錄影,一個白鬚白髮的老人,穿著改良版中山裝,鼻樑上架著小小的圓框眼鏡,笑著向台下揮手,收穫一堆歡呼拍掌聲。
「謝謝各位朋友街坊賞臉參加今天的講座,是不是還覺得不夠,想知道更多風水的妙用?」
「對啊對啊!」
「Encore!Encore!(再來!)」
「喏,我們現代風水科學最重要的就是既要有傳統理論,也要與時並進,我呢,有各大社交平台專頁、個人網頁留言區和諮詢郵箱,會隨機抽取問題回答,還──」
林天靈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
「偷偷混進了好些H城風水聊天群組,每個月裡某一天某一刻會突然出現,點名群裡兩位幸運兒,一位獲贈一場免費諮詢,另一位獲贈我親手製作的全套桃花運飾物!好不好?」
「好!」年輕一代齊齊歡呼。
「正所謂天時地利人和,風水好,人也好;人好,反過來風水也好。各位街坊老友記,有什麼風水疑問,或是對最近運勢感到煩惱,都歡迎在指定日間時間打這個電話,5135XXXX,我再重複一次,5135XXXX。我會隨機抽取來電解惑,每天五位……」
一直坐在窗台望著街景的阿玟霍然起身,衝到客廳另一邊,一手抓起電話座上擱著充電的無線家用電話,急切地按著鍵,翻查通話紀錄。
「5135……邵隊,真的有!她生前打了好多次這個電話號碼,每次對話時間至少10分鐘!她真的是被騙的!你一定要抓住那個神棍,給她主持公道!」
嚴明知道了以後,一如既往想將事情壓下去。
邵毅卻以退為進,穿著便服,親自逐家逐戶上門,找到仍然在乎死者的親友。
面對著一雙雙期待的眼睛,邵毅神色肅然,雙手交疊在身前,深深地90°躬下了身。
「今天我是來向各位鄭重道歉的。雖然在我的崗位上無法代表警方向大家道歉,但是我個人還是覺得辜負了各位的期望。」
「邵Sir,這是怎麼了?」
「出於某些我無法控制的原因,十二位老人家的自殺案怕是要終止調查了。重案組其實已經查出一些眉目,但是……真的,很對不起,最終很有可能以無可疑普通自殺案結案……」
其中一位死者的兒子,也就是男戶主,馬上激動起來,差點動手打人。
「這怎麼可以?是你們警方說有可疑要徹查的,現在又說無可疑?你們在耍我們嗎?」
男戶主的妻子在一旁慌忙勸止:「別衝動!人家阿Sir不是也說很無奈嗎,都親自上門道歉了……」
「做秀給誰看?人命大過天,我媽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就那樣沒了,我們要的是真相公道!道歉有屁用!信不信我投訴你們!一群廢物!我X你老母!」
邵毅沒有被嚇退,也沒有跟他吵起來。
他只是平靜地陳述:「雖然我父母健在,但是我也經歷過親近的祖輩離世,我明白那種心痛。不怕跟你們透露,我一位得力下屬的母親正是十二老人之一,我們重案組在公在私,都和你們一樣,想盡快破案。」
男戶主興師問罪的語氣弱了下來。
「那……那就別結案啊!繼續查啊阿Sir!不是說有發現了嗎,怎麼就不能查下去了?雖然我跟我媽關係不是特別好,但這自殺也太古怪了,我替她不值!其他十一個老人也是,好好的人,為什麼死得這麼不明不白的……」
「如果你們的想法可以傳達到警方高層,也讓社會上更多的人知道,或許還有希望。」邵毅斟酌著字詞,隱晦地說。「這些純屬我個人的建議,不代表警方立場。希望你們好好考慮。」
他再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嗯……?」男戶主有點反應不過來。
擠在父母後偷聽的一對兒女,正值最年輕氣盛的唸書階段,開始七嘴八舌地建議。
「爸,那位阿Sir說是出於什麼無法控制的原因,無奈結案,就差不能說出黑箱作業四個字了!裡面一定有鬼!高層維穩打壓!直接寫信給他上司抗議就對了!電郵也行!」兒子說。
「那種投訴一定被會隨手處理掉吧!」女兒說。「製造輿論才是王道!」
「囡,你小心點啊,別在網上亂說話,等下警方告你抹黑……」
「放心啦我有分寸!畫公仔不用畫出腸(不用說得太直白),發貼文寫寫什麼十二個冤死老人的鬼故事,在同學群組裡聊起來,說死狀真的很奇怪,但似乎要以無可疑結案云云,求關注求轉發,求另外十一位死者的親友組團相認……等著發酵就行了!」
「發文記得打個好TAG!這不單是為了我們家祖母主持公道,也是為了引起社會關注其他十一位老人──甚至,關注獨居老人的危機!」
邵毅家家戶戶走訪下來,十二老人之死,就像一個雪球愈滾愈大,聲勢浩大地滾到了總督察嚴明的眼前。
那些親朋好友憤怒抗議的信件在嚴明的辦公桌上堆成了個小山,還有的是抄送本,原件直接寄給了局長甚至政府高官。
一些死者的孫子孫女在網上發起了類似於#BlackLivesMatter的#OldLivesMatter運動,網媒紛紛報道,東區警區的社交平台帳號短短半天就淹沒在口誅筆伐之中。
【東區重案組絕不能草率終止調查十二老人微笑自殺案!】
【正視獨居老人問題,正視隱藏罪案!】
【#OldLivesMatter #OldLivesMatter #OldLivesMatter】
嚴明案上的電話和三台手機都響鬧震動個不停,全是他再上面的高層打來的,還夾著一堆媒體的來電,把他嚇得癱在辦公椅上幾乎腦溢血。
他瞪著來電顯示,來電壁紙上紅鬚綠眼手持青龍偃月刀的關公也在瞪他。
「那個邵邵邵邵邵毅跟我叫叫叫板就算了,怎麼還搞事,這麼大的關公……不不,公公公關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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