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望穿秋水,終於等來了一個應聘公眾殮房法醫的人。
Andrew Woods(安德魯 ‧ 伍德斯),六十多歲,美國人,越戰的退伍老軍醫,娶了個華裔女人,生了個兒子,移民H城,長住到現在。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身體硬朗,來應聘前在H城國際學校裡當了十多年的保健室醫生和足球興趣班教練。
看著應徵者履歷表上那張不失精悍的退伍軍人臉,看著後半輩子那略顯平凡的工作經驗,杜衡有點懵。
這位Andrew先生的學歷沒問題,但是二十多年沒專業的行醫經驗了,最多給低血糖或脫臼骨折的學生急救一下。臨老轉行當法醫,屍體知識和心理上真的應付得了?
杜衡決定除了標準筆試以外再考一考他,順便給重案組多科普點屍體基礎知識,提升心理質素。
勤奮好學如邵大隊長應邀帶著隊員來上課,「提升心理質素」,可他們很快就後悔了。
「在法醫眼裡,屍體會說話。」杜衡說著,從停屍間冷凍櫃裡拉出一具屍體。
這人是個投資失敗的生意人,發短訊遺書以後用領帶上吊,家人趕回家,可惜已經來不及搶救,警方調查後無可疑,遺體舁送公眾殮房出具死因證明書。
屍體脖子上還繫著一截領帶,吐著舌頭,臉白得跟紙一樣,兩條腿沉積著暗紫的屍斑,括約肌鬆弛導致死後失禁,下體還因為充血而勃起,直接在白布下頂起了一個小帳篷,看起來特別尷尬。
重案組不是沒調查過有可疑的吊死案,看著這位死狀有點糟糕的仁兄,覺得勉強還行。
「杜法醫你是要教我們看吊死鬼的特徵嗎?看著就很明顯嘛──」
「不,某程度上,屍體真的會『說話』。」
杜衡戴著醫用手套,解開了那一截領帶,然後伸手到屍體的背脊下,輕輕一托。
只見屍體霍地高舉雙手,雙手在胸前交叉,一連串怪聲衝口而出。
「唉~呃呃呃呃噢噢噢痾~」
「媽呀有鬼!!!僵屍啊!!!」大D細D兩兄弟驚恐萬分地抱在一起大叫。
杜衡看了看一旁癱著臉冷靜無比的老軍醫Andrew,心裡給他添了點分數。
「本來只想示範機械性壓迫消失以後,憋著的一口氣從氣管裡出來就會這樣,或者屍體開始腐敗自溶,體內積壓的氣體多的時候也會這樣,想不到還有驚喜。屍體之所以會坐起來,只是因為一個是科學到不能再科學的現象。」
「科……科學現象?」邵毅竭力緩和著被嚇得砰砰狂跳的心臟,問杜衡。
杜衡偏了偏頭,示意Andrew回答。
「The Lazarus sign is a reflex movement in 13% of brainstem failure patients, which causes them to briefly raise their arms and drop them crossed on their chests.(拉撒路現象,13%病患腦幹死亡後仍能觸發反射弧自主反射,高舉雙手,在胸前交叉)」
「可……可是人已經死了不是嗎?醫學上腦死亡怎麼還可能……」
「死了也可以有supravital reaction(超生反應)。生物個體死亡後,器官、組織和細胞在短時間內仍保持某些活動功能,對外界的刺激如機械、電流或藥物刺激等發生一定反應。」
杜衡正想再解釋一下屍體的各種超生反應,就接到了鯽魚涌分局電話。
「呃,杜法醫,我們想麻煩你到現場看一看……」那邊欲言又止。
「怎麼了?有可疑?」
「看不出來有沒有可疑……呃,其實是上門調查住宅單位臭味的兩個警員都嚇壞了,只一直說很臭很恐怖……說不定要給重案組接手……」分局的人欲言又止。
一行人到了發現屍體的現場。
那是個裝潢華麗的千呎單位,然而一股惡臭徐徐飄出,比起單純的腐屍氣味,更多了一絲油膩的味道,像是一大鍋肉湯熬了十多個小時,再放到徹底壞掉。
杜衡抽了抽鼻子,若有所思:「Hmm, this smell(唔,這種味道)…這種屍體算稀有,我也才碰過一兩次而已,剛好讓你們開開眼界。」
愈往裡面走,臭味愈濃烈,直到杜衡推開了浴室的門──
「唔!」邵毅忍不住別過頭去,乾嘔了一聲。
阿玟左手拎著雙目無神的大D,右手拎著兩眼翻白的細D,拖著再次受到了視覺及精神衝擊的兩兄弟,罵了聲「X」,頭也不回地往大門方向衝去。
Vincent也一臉厭世,掉頭就走:「杜法醫你是不是故意的?!FXXK,真不該跟你上來看屍體,我下樓查閉路電視去!這精神損傷得看多少張蘿莉福利圖才補得回來?」
外面是寒冬,可浴室裡開著暖風機,蒸汽氳氤,熱得跟焗桑拿似的,一個king-size浴缸旁放著半瓶烈酒和一個空的氰化物溶液瓶,浴缸裡放滿了按摩精油,一具不成人形的屍體就躺在裡面。
準確來說,是「泡」在裡面,浮浮沉沉。
屍體眼球内陷,臉頰也凹陷著,臉上的肉就像從裡面被挖走了,面部的軟組織變成了薄薄的一層,像一層人皮貼在頭骨表面。皮膚表面多處裹著油污,黃黃白白的,裸露的地方半腐爛,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焦黃色。
那一層裹著屍體的正是屍油。體脂較多的屍體處於夏天或溫暖室內,數天未處理,屍體高度腐爛時,脂肪以油狀溢出再慢慢凝結,就容易出現這種現象。
杜衡沒有馬上撈起屍體,讓仵作拍過了照,不慌不忙地俯身伸出雙手,翻弄了兩下,可以看到屍體的胸骨以下深深地凹陷進去,前腹壁幾乎貼着脊骨,像一條船,正是「舟型凹陷」的現象。
之所以會出現舟型凹陷,是因為油類會引起臟器萎缩,泡久了,肺會縮成巴掌般大小,心臟也會急劇縮小。
杜衡稍作解釋後,又說:「油把屍體內外破壞得七七八八,基本上驗不了什麼了,但對於法醫而言至少有一點好處,就是胃部裡面的食物像油浸沙丁魚一樣,能夠防腐保存下来,就算過了很久也不會壞掉……」
邵毅苦著臉,暗暗在心裡再勾掉一項最近絕對不會去超市買的食品──油浸沙丁魚罐頭。
杜衡竟然還湊近屍體,頂著滿室的惡臭與油膩髒污的屍體,深吸一口氣。
「杜衡你你你幹嘛?」邵毅悚然,差點以為戀屍癖人格Mortis出現。
「Cyanide.」Andrew開口,簡短地答了一句,杜衡聽到了,點了點頭。
「嗯,這人死了一段時間,酒味已經揮發分解,聞不到了,不過現場疑似有氰化物,人服用這種毒藥會產生苦杏仁的味道。現場開著暖氣,放著舒緩用的精油,有烈酒壯膽,自殺意圖挺明顯的,就差警方排除他人入屋殺人或搬屍的可能性了。」
「現場這麼駭人,結果是自殺啊……」邵毅無奈地搖了搖頭。
杜衡正了正色,說:「這人大概沒想過死後浸著油會變成這副樣子吧。可我還是得說,珍惜生命,別給警方和法醫添麻煩。」
他指著浴缸裡的屍體,轉頭問Andrew:「Have you ever seen this?(你有沒有看過這種死狀?)」
「Yeah. The battlefield was too cruel for newbies, and one of them hid in an oil drum…and that was it.(嗯。戰場對於新兵來說太殘忍了,有一個躲進油桶裡……就沒有以後了。)」
公眾殮房的仵作沒有處理油浸屍體的經驗,兩個人看杜衡初步檢視完了走到一邊,就走上前,一人站一端,手伸進那缸混濁的油裡,準備抓住屍體的頭和腳搬出來。
「WAIT(等等)──」杜衡和Andrew同時開口阻止,卻已經晚了。
屍體被浸泡了一段時間以後,變得十分柔軟,兩名仵作像提著一條滑溜溜的大泥鰍那樣,根本抓握不住。
不光屍體的腦袋和脖子一下子分家,手腳的主要關節也從骨槽裡滑脫出來,已經液化成糊狀的血肉連著各種心肝脾肺腎並一大段腸子「啪答啪答」地流了一地。
瞬間從油浸屍體變成了更慘不忍睹的「溶屍分屍案」。
「嘔……」邵小警官只在初進重案組時吐過幾回,結果時隔多年猝不及防破了戒,一陣反胃,蹲在浴室門口吐得一塌糊塗。
杜衡半點不慌,只是一臉痛心疾首地譴責:「Hey!Please handle our friend with great care!(喂!拜託小心輕放我們的朋友!)」
Andrew的臉色則一下子變了,暴躁地揮舞手杖趕開兩名仵作:「I'm an army doctor, which means I could break every bone in your body while naming them!(註:電視劇神探夏洛克前軍醫華生的台詞:我是個軍醫,可以打斷每根骨頭同時叫出學名)」
杜衡訝異地望Andrew一眼,Andrew清了清煙嗓,解釋:「PTSD, but now it's just a mild mood swing.(創傷後遺症,但現在就一點點情緒波動而已。)」
兩名PTSD(前)病友一見如故,搶過仵作手裡的腦袋和兩隻腳掌裝袋,滿地撿油淋淋的屍塊,一邊撿,一邊低聲交流上一回難以處理的屍體。
隱約只聽得杜衡口若懸河地分享一宗強鹼溶屍案,兇手把人推進一桶強鹼裡,連骨頭都化掉了,最後只得整個桶搬回去化驗;Andrew像閒話家常似的,說起某個與他交好的軍官踩了地雷,兩軍協定暫時停火收屍時,他撿了半天只撿回血肉模糊的腦袋。
杜衡聊了一會,才發現男友面無人色地蹲在一旁,和他完全不在同一條頻道上。
「Oh John, are you alright?(邵毅你還好吧?)好吧不聊屍體了。我們今晚吃豬骨湯底火鍋對吧?」
不聊屍體,為什麼轉頭就要聊吃的?
提什麼不行,為什麼偏要提豬骨湯底火鍋???
邵小警官仿佛能聽到自己鍛鍊有素的心理質素裂開了一大道口子,悲憤地一口拒絕:「今晚吃什麼都好,不吃火鍋!」
杜大法醫摸了摸下巴,興致勃勃地點菜:「改變主意了?那……茄子肥牛煲?油雞菜飯?」
「……我們不如還是說回屍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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