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仔精神抖擻，在拘留室裡牟足了勁兒盤問嫌犯。
嫌犯叫何振磊，三十出頭，在一家科技公司裡當小主管，公民背景挺乾淨的，雖然矮了一點，只有一米六多，但相貌方正，光看外表，根本不像個猥瑣色魔。
「阿Sir，我真沒有強姦！真沒有！」
「癖好惡劣，有非法闖入鄰居住宅偷窺的前科，還敢抵賴？」
「不是，我……我……」何振磊白了臉，吞吞吐吐地辯解。
他說他從學生時代開始，就覺得生活很枯燥無味──每天都是那樣子，表現不拔尖，也不墊底；到工作的時候也一樣，靠著一年一年地重覆著單調的工作，慢慢靠年資加薪，升職，供房貸……他已經預視到一輩子就這樣平平無奇地過去。
何振磊只買得起A PLUS這種納米單位，住在這裡的感覺糟糕透頂。
到處都是壓迫著人生存空間的景觀──A PLUS外牆佈滿密密麻麻的小陽台和空調，像無數寄生在參天大樹上的白蟻窩；走廊裡是同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門門門門門門，升降機裡永遠擠滿人，明明人和人距離那麼近，卻又那麼遠，遠得令人絕望。
他好幾次下班回到2402都想自殺，因為他感覺翌日早上已經生不出勇氣走到外面去。
「十多人並排著等升降機，幾百人擠在地鐵裡，辦公室的人坐在各自的隔間裡安靜敲鍵盤，幾乎不會交談。活在一堆幽靈中已經夠可怕的了，更可怕的是我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他們的一份子。」他說。
直到他發現隔壁2401搬進了一位租客，陳芷欣。
「好幾次上班時等升降機碰到她，她雖然黑眼圈有點深，不過有一張瓜子臉，燙了長髮，身材高挑，是我喜歡的類型。」
「所以你就開始偷窺她？」
何振磊羞愧地低下了頭：「嗯……我知道這樣很變態，可是我忍不住。一開始不是這樣的……」
何振磊母胎單身，讀的是男校，工作環境又沒什麼女生，一直很想交女朋友，卻苦無方法，只能看看AV過癮，雖然喜歡重口味AV，但是他堅稱從來沒想過付諸實行。
最初，每次上班時等升降機，何振磊都想鼓起勇氣向陳芷欣搭訕，可是搭訕的話總莫名奇妙卡在喉嚨裡，左右住客沉默的態度好像組成一隻無形的大手，掐住他脖子，教他說不出口。
他又不敢整天盯著對方看，怕唐突對方，只得繼續混在同層住客中，天天沉默地一起等升降機，周而復始。
某一天週末，他在抹窗，想起生活裡的各種糟糕事，不禁萬念俱灰：他活著到底有什麼意思？要不要直接跨出去結束人生好了？
他卻發現了一道意外的風景──外牆水管長了一株小小的、青綠的藤蔓，從2401室一直向他住的2402室延伸，還開出了小小的白花。
鋼筋森林裡那一抹真正的生機，就像黑暗中的一隻螢火蟲，雖然光芒很微弱，卻使他喜極而泣。
「我心裡忽然就踏實了，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氣，想敲2401室的門找她，想對她說謝謝你家外牆的藤蔓，想告訴她我喜歡她──就算被當成神經病變態也沒關係，至少我光明正大說出口了。」
可何振磊敲門的時候，發現對方沒鎖門，門一推就開了。
陳芷欣正在家裡睡覺，前一晚的夜店性感服裝還沒換下來，滿身酒氣，睡得毫無戒心，迷你裙整條掀起來，露出了內褲都渾然不覺。
那些傻氣的話一下子被他「咕嘟」吞回去了。
哪個單身男人看到春光乍洩不心動？
「該不會不是第一次犯案了？你趁她醉酒迷姦她？」鄧仔立即質問。
問話室的單向玻璃外，邵毅大皺眉頭，敲了敲玻璃。
鄧仔回頭，一皺眉，暫停錄影，起身開門。
「隊長，不是說了我全權負責問話？你來做什麼？」
「我不放心。你要知道，我們向來明文規定必須有兩個刑警一同問話——你剛剛問得太過了——」
「嚴總督察放心讓我一個人負責，你是不是打算違抗他命令？我不是三歲小孩，你別擺出一副保姆的樣子教我做事！」
鄧仔不耐煩地轉頭回到問話室裡，再度打開錄影，繼續質問。
「何振磊，你那時已經見色起意侵犯過她了是不是？」
「沒有！從來沒有！」何振磊慌張否認。「想是想過，可我不想她討厭我！」
按他所言，他腦袋裡著實天人交戰了一番，最後雖然摸進了她家，可是也只是盯著人戀戀不捨地看了好一會，在角落安裝了一個針孔攝錄鏡頭，就翻窗爬回自己家裡。
往後，他摸清楚陳芷欣常常下班後再出外消遣，待她回家，就偷偷連上針孔鏡頭看她，一看就是半晚，連睡覺的靜止畫面都不放過，但從來沒有再入室偷親偷摸之類越軌的進一步舉措。
甚至連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這種行為果然很痴漢很變態吧？」
何振磊說到這裡，復又變得沮喪，抱著頭，沒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
「我晚上總忍不住偷窺她，日間精神變差，工作錯漏百出，上司勒令我放一天假期休息，要是再犯低級錯誤就得收拾包袱走人。阿Sir，我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據他所言，他很擔心丟了工作，苦悶地看了不知道多久的AV，肚子餓了，於是恍恍惚惚地出門，在快餐店吃了點東西，回家時看到了升降機裡的陳芷欣。
「我以為在做夢……就像看完A片做春夢那樣，只是主角換成她而已。她穿得很性感，還朝我笑著打招呼。我就忍不住摸了摸她。她自己說的，給我摸一下，升降機裡沒人看到，我就用手……」
「果然就是這樣！你這變態見色起意勒暈她，然後指姦她是吧？幾點的事？」
「我……我沒有指姦，只是摸而已！也沒殺死她！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我一開始以為在做夢，但是手裡明明拿著她准我撕掉帶走的那一截內褲，看來看去，還打了回手槍，感覺不是夢……突然聽到你們警察在門外說話，心裡慌了慌，就……」
「不知道不知道，滿嘴不知道，什麼『死者笑著向你打招呼』和『死者准許你摸』也有夠荒謬的，別狡辯了行不行？你承認自己有變態傾向了，而且警察來調查都能心虛，不是你幹的還能有誰？」
鄧仔冷笑一聲，開始取出證物進一步逼供。
「看吧──就算看重口味AV只是私下性癖好了，可閉路電視拍下了你蒙面施襲，你指姦時手染上了受害者的血，在自家鐵閘上留下血手印，拿著撕下來的『戰利品』自慰，被我抓了現行！你剛剛也承認非法入室，持續偷窺，還在升降機裡用手碰過她！」
何振磊臉色刷地變得慘白，眼神茫然，渾身顫抖，吃吃地問：「不……不會吧……？我從來沒想過傷害她……這一定不是真的吧？」
「證據確鑿，你怎麼抵賴都沒用！」
鄧仔再重重一拍桌，厲聲警告：「我告訴你，你一早盯上了受害人，由騷擾升級成姦殺，破壞監控鏡頭、曝屍升降機，留下贓物，顯然早有預謀！坦白從寬，別再拿什麼精神恍惚和不知道當藉口，趕緊完整交代犯罪過程！」
邵毅再度急促地敲叩玻璃窗。
「又怎麼了？」鄧仔氣得七竅生煙，臉黑得有如鍋底，連錄影都不打算關了，直接起身重重地拉開門，大聲質問。「搞什麼鬼？隊長你故意的吧？我一問到要緊關頭你就──」
「法醫那邊還沒出驗屍結果，我們重案組連會議都還沒開，證據鏈還沒拼湊好，而且他精神看起來不穩定，你問話別太武斷，逼得太過！」
「隊長你別再阻撓我了！回你辦公室的位置上坐著行不？」
邵毅憂慮之色溢於言表，雙手用力扳住他的肩頭。
「鄧仔，我把你當親弟弟看，看到你今天狀態不妥，想來想去，還是很擔心你！」
鄧仔說不出來那是什麼感覺，眼眶和喉頭好像一瞬間冒出了微弱的酸澀，可很快就被火燒似的感覺取代，腦海裡好像有一根細細的弦啪地斷了。
他兩頰的肌肉都在不住地顫動，奮力掙開邵毅雙手，用力一推他胸口，推得踉蹌後退，同時爆發出一陣高亢的咆哮。
「我好得很，誰要你擔心？誰要你擅作主張當我大哥了？！你有問過我想不想要嗎？我最討厭你這種自以為救苦救難的濫好人！」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這麼討厭我？算了，不說別的，只說公事，我是你隊長，看到你再這樣問下去不合規矩，我不能不管！」
「你『大』（恐嚇）我啊？你愛看就看個飽吧，事後隨你怎麼寫報告，我鄧子軒沒做錯，也沒怕過！」
鄧仔甩手「碰」地關上問話室的門，任邵毅怎麼敲門窗都不聞不問，繼續反覆審問何振磊。
何振磊抖如篩糠，只是拼命搖頭：「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阿Sir！」
鄧仔取出手機，打開新聞頁面，推到何振磊面前。
只見A PLUS強姦案一見報，嫌犯外貌一披露，各種新聞有如雨後春荀般冒出來。
【驚！變態強姦犯半裸落網】
【色魔何某任職之上市公司股價大插水 董事公開聲明直斥其人面獸心】
【A PLUS女租客淒慘曝屍升降機！親屬在警務大樓外絕食請願嚴懲兇手】
【升降機色魔年老雙親聞訊崩潰，稱寧願從未生下逆子】
「何振磊，證據確鑿，你終身監禁逃不掉了，還要垂死掙扎嗎？你還要害人害物到什麼時候？」
何振磊盯著新聞，眼眶裡逐漸盈滿了淚水，嘴唇哆嗦個不停。
「變態強姦犯……害人害物？我……我腦袋很亂，我想靜一靜……」
他抖抖索索地伸出銬住的雙手，捧著杯子，猛地大喝一口面前早已冷掉的白開水。
「咕唔──」
也許是水太冷，他肉眼可見地打了個寒顫，呼吸聲粗重起來，喉結慌亂地上下滾動。
「阿Sir，我，我不舒服……呃……」
「裝什麼裝？剛剛不是還好好的？」
何振磊兩隻手驚惶地亂抓，像隻待宰的雞被無形大手摁在砧板上一般，上半身趴伏在桌面，瞳孔渙散，呼吸聲愈來愈急促不規律，半個完整的字都說不出來，斷斷續續地抽搐，發出陣陣乾嘔聲。
邵毅在外面看到，大驚失色，狠狠地拍打問話室的門。
「鄧仔！他不是裝的！是真的出事了！快開門！喂喂！」
「答不上來就開始裝瘋裝病？」鄧仔卻充耳不聞，在桌子另一端伸手，揪起了他，一邊搖晃，一邊咬牙切齒地逼問。「你這個人渣色情狂殺人犯還裝是吧？還裝是吧？我忍夠了，別浪費我時間！」
直到何振磊掙扎的動作和手銬的「叮噹」聲都愈來愈微弱。而邵毅也叫問話室的警員幫忙，一起撞破了門闖進來，搶過人平放在地上做心外壓，又打電話叫救護車，鄧仔才遲鈍地發現闖禍了。
他一顆心從沸騰的怒火中稍稍冷卻下來，看著嫌犯奄奄一息的模樣，仿佛被當頭澆了一大盤冷水。
「他……他真的，出……出事了？」6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e68d2tf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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