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毅好不容易才打發了記者,警員也疏散了人群,卻見杜衡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只留下他那輛銀色跑車,被搗亂的人乘機劃花車身並刺穿了輪胎。
重案組的老爺車一月一小壞,半年一大壞,邵毅對拖車維修公司的電話倒背如流,叫人來把跑車拖走。
他再打電話給杜衡,沒人接聽。
阿玟餘怒未消:「邵隊,別管他!多大的人了,還要你操心行蹤?」
怎麼能不操心啊?邵毅心急如焚。
杜衡在倫敦的事業明明順風順水,卻願意回流到H城當開荒牛,這得下多大的決心!之前偵破的案件,哪宗能缺了他的貢獻?
H城人卻這樣侮辱他、質疑他……怎不叫人心寒?
他回宿舍一趟找人。
杜衡似乎回來了一趟,拿走了他放在飯桌上的那張VIP卡,留了字條:
「親愛的邵sir,你家男朋友又被綁架了……開玩笑的,我帶鄧仔和Elaine去蓋桂坊放髡一下,安摭一下人。」
字條裡的中文字寫得歪歪扭扭,還寫錯了好幾個筆劃多的字,下方唯恐他不相信似的,簽著花裡胡哨的Francis To潦草字,還畫了一個愛因斯坦吐舌頭鬼臉。
邵毅有點好笑又有點感動:杜衡自己惹了一身麻煩,竟然還想著安撫助手,順道連他那一份也做了?
他看了又看字條,小心翼翼地摺起來放進錢包夾層裡,想了想,還是有點不放心,發了條訊息。
邵毅: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藍桂坊,國際知名的H城「夜蒲區」,與杜衡初到H城迷路誤闖的紅燈區不可同日而語。
這裡有文藝的coffee shop,有喝手工啤酒的pub,也有吃喝兼備的lounge bar。要是不喜歡人多擠迫,可以找個rooftop bar邊喝邊欣賞風景,喜歡與眾同樂的,就找有live band的酒吧,或者去club勁歌熱舞到天明。
這裡無論是店還是人都像個小聯合國。印度餐館、日式居酒屋、西餐廳應有盡有,下午時能看到中年發福的外國人老闆溜出辦公室享受三點下午茶,或者三兩個本地人和外地人坐在一起喝酒談生意。
周五、六、日入夜人流更多,年輕男女成群結隊夜蒲,不少清吧劈場都會推出Happy Friday、Ladies’ Night、Challenge 10 shots for $198等吸引客人。
鄧仔收到邀請的時候難掩激動,差點把杜衡當成再生父母,悉心挑了hiphop潮流穿搭,在夜店外與師徒倆會合。
杜衡臉上貼了塊OK繃,除此以外看不出半點被砸過的狼狽模樣,換過了一身隨性的襯衫配直筒褲,戴了副飛行員太陽鏡,將躲在他背後的Elaine往前一推。
「自己挑的衣服,自己化的妝,害羞什麼?」
只見Elaine穿著一套酒紅色抹胸連身裙,酥胸美肩裸背,配上大波浪捲、紅唇,兩串耳墜晃來晃去,晃得人心旌搖曳。
「啊……怎麼也約了這傢伙?」
鄧仔幸福得幾乎暈過去,正想上前大誇特誇,聽得Elaine這一句又慫了。
杜衡拍拍兩人的頭:「直播那事,我知道你們倆是出於好意。主意是鄧仔出的沒錯,可Elaine你不也傻傻地跟著胡鬧了?不許怪人家。」
Elaine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但還是有點不敢直視杜衡。
「那個……謝謝師父破費,送我衣服,又帶我去熨髮。明明我之前讓你失望了……」
「真是傻瓜。像你這麼用心學習的好學生哪裡找?我之前顧著教知識趕進度,一直沒好好給你上一課法醫職業操守,是我這個老師疏忽才是。」
杜衡又轉向鄧仔:「鄧仔,你們家隊長是嚴厲了點,不過他有身為隊長的責任,你別生他的氣,好嗎?」
鄧仔臉現慚色:「邵隊一直替我攬著事情,在記者面前不停鞠躬道歉,我看著心裡堵得慌……聽Vincent哥說,以前誰要是嚴重違規,會被周老隊長直接揪出來,親口向公眾道歉,還有機會被踢出重案組。邵隊只是罰薪和發了內部書面譴責,已經對我很寬容了。」
「好了,都沒事了就行。趕緊去跳舞放鬆一下吧。」
Elaine一進舞池,起初有點害羞拘謹,但很快已經融入現場氣氛,隨著強勁的重低音節拍忘我熱舞,在舞池裡像杯放肆晃動的烈酒。
鄧仔趕緊也擠進去。也許有氣氛加持,Elaine沒有抗拒和他跳舞。
「瞧不出來,跳得挺好的。」Elaine斜睨他一眼。
「真的?嘿嘿,我中學的時候有學一點街舞嘛。一點點……Elaine,你也跳得好看,是不是也學過跳舞……」鄧仔暈呼呼地笑著。
杜衡作為曾經的夜店玩咖,一聽電音也燃起來了,為了證明自己寶刀未老,馬上解了白襯衫兩顆鈕釦,捲了捲袖管,一頭紮進了舞池。
夜店電音震耳欲聾。紅、藍、黃、綠、紫五色電燈交叉掃射,交織成一大團五顏六色的炫目光暈。揮舞的手臂始起彼落,各種高跟鞋皮鞋板鞋馬丁鞋的鞋跟聲紛紛沓沓,跺得地板蓮蓬響,腳下是一片薄薄的煙塵。
杜衡總有方法使自己成為注意力的中心點。
就算沉浸在獨舞的世界裡,他也是狂放不羈的,頎長的腿快速地前後踩點,身體的每一個關節隨著強勁節拍即興舞動,一舉手一投足有種說不出的獨特魅力。
「看他快看他!那個型男!他好像年輕十年的Tom Hiddleston喔!」有女生從一個包廂裡探頭興奮地尖叫。
杜衡聽到了,很大方地叫來服務生,送一支香檳過去,順便捎句話,請那位女士改改叫法──「比Tom Hiddleston更有型」。
一會兒這裡,一會兒那裡,從人叢中不斷爆發出一聲聲響亮的喝采聲。尖叫聲、叫好聲、掌聲、口哨聲,一聲一聲累積起來,直到杜衡一直跳到舞池中央的舞台上,身上出了一層薄汗,點了一支最貴的煙火香檳,乾脆俐落轉了一圈,打個響指,笑著高高舉起酒瓶,將熱潮推上了頂峰。
鄧仔和Elaine由十點多直跳到兩點多,才覺得有點累了,到了包廂歇息一會,卻見杜衡還沉浸在那個紙醉金迷的熱鬧舞池中,肆無忌憚地笑著跳著,昂貴香檳開了一支又一支,仿佛不知疲倦。
即使杜衡肯定有錢結帳,Elaine看著還是覺得肉疼,又覺得有點不對勁,問鄧仔:「鄧仔,你覺不覺得我師父有點怪怪的?他下午不是才在法院外被圍攻了嗎?怎麼完全不難過,還有心情帶我們來消遣呢?」
「哪裡怪了,杜法醫他不是一直都這樣子的嘛?Work hard, play hard(努力工作,盡情行樂),自由自在,夠灑脫。快看快看,他要跟人劈酒了,哇,這酒量,好得沒得說,要是我也……」
Elaine定睛一看,大驚失色,擠進去跟杜衡搶手上那支啤酒。
「不是啊!他明明教我法醫不要喝太多酒的!師父等等!你不能這樣豪飲的!」
「我知道我酒量多少,你別管……」
杜衡墨鏡下的神情不明,掙開她的手,對著酒瓶口一個勁兒地吹,片刻就空了第三瓶,倒拎著瓶子用力晃了晃,又開新一瓶。
「Bottoms up(乾了)!敢不敢再來一支!」
「誰怕誰?乾了!」
Elaine叫上鄧仔幫忙,還是勸阻不了,也總不能像鬧事似的強行拽人出去,別無他法,只好給邵毅打電話。
「邵,邵隊,我是Elaine,杜法醫他拼命地跳舞灌酒,我們攔不住!」
邵毅電召的士趕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杜衡喝得酩酊大醉,還用香檳將自己澆了個遍,由鄧仔和Elaine兩人艱難地扶著出了夜店,醉眼矇矓中見一個同樣戴著墨鏡的人向自己走來,揉了揉眼。
「我……我怎麼覺得……你這,這有點像那誰?好像廣叔抽屜裡那照片上的人……」
「『廣叔』?『照片上的人』?」
「廣叔啊,我第二監護人,我在約克郡讀寄宿學校時,他可照顧我了……Oh John…I-I said, take it ea- (我──我說過,別緊──)」杜衡兩頰上的酡紅色直燒到耳根和脖子,大著舌頭,顛三倒四地說著,又吃吃地笑了起來。
「我──我們家邵sir,一向是乖寶寶,肯定──呃,肯定不懂夜蒲有多爽。我跟你說──我跟你說啊!我high school(高中)那會兒,常常帶著同學,帶著同學半夜翻牆,溜出學校宿舍,裝大人逛night club(夜店),一間一間一間喝過去,男男女女一起開香檳濕身跳舞,劈酒喝的,喝的是,是紅酒混白蘭地混啤酒……」
說著說著,酒氣上湧,一張嘴,猛然吐了邵毅一身,途人紛紛注目。
「別鬧了,趕緊回去,回去。」邵毅倒不至於在這種時候跟醉鬼計較,匆匆擦乾淨,一手環過腰,一手拉過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跟Elaine和鄧仔道了聲謝,把杜大法醫塞進了的士。
杜衡吐過以後,鬧騰得不那麼厲害了,在的士裡小聲地嘟嚷了一會,回到宿舍後愈發沒精打彩,一屁股坐到了客廳地上,耷著眼角,有點呆滯地仰頭望著邵毅,斷斷續續地小聲地打著酒嗝。
只見他平常特別隨性瀟灑的一頭捲毛沾了不少酒水,幾縷髮絲凌亂地貼著額頭,襯衫和褲子也都濕答答的黏在身上,像隻淋成了落湯雞的孔雀。
邵毅本來想唸他幾句,可看他這麼狼狽,就想到了下午法院外發生的事,話梗在喉嚨裡,怎也唸不下去。
明明才被群眾傷害過,明明心裡不痛快,為什麼還要強顏歡笑往人群裡擠呢?
他歎了口氣,蹲下來,幫杜衡脫了鞋子襪子,牽他的手,像哄小孩那樣,耐心地哄他起身。
「我們嗽嗽口,洗個暖水澡,換衣服,好不好?」
「哦……洗澡。」
杜衡很聽話,搖搖晃晃地起身,讓邵毅牽著進浴室,嗽了口,坐在小凳子上,配合著脫了濕衣服,乖乖地看著對方拿著花灑幫他沖澡洗頭髮,再自己沖澡。
洗好以後,杜衡只覺眼前一暗,一件浴袍從天而降把他裹得緊緊,接著是一條厚厚的大毛巾劈頭蓋臉罩住了腦袋,最後落入了厚實溫暖的懷抱裡。
邵毅沒有問他為什麼要用歡笑聲和酒精麻醉自己,沒有問他怎麼了,沒有搬出大道理安慰他,就只是單膝跪著,安靜而堅定地抱著他,摁著他的後腦勺,讓他下巴擱在寬肩上,一下一下地替他擦頭髮。
杜衡在他懷裡愣愣地打了個酒嗝,轉動著眼珠徬徨地環顧了一圈,像終於確認回到了熟悉溫暖的巢裡,一切的飄搖風雨都隔絕在外,才垮下了臉,咬著嘴唇,哭了出來。
杜衡很多年沒喝醉過,很多年沒哭,結果兩者一起來。
馮敬德曾經偷偷發了好些養兒日記片段給邵毅看,不乏小Francis偷偷喝光廚房裡一整瓶花雕酒、揚得滿屋都是紙碎表演下雪、甚至拔光花園裡的花向養父「告白」失敗後哇哇大哭。
但邵毅如今直面這位問題多多的「大齡資優兒童」,才真正懂馮敬德為什麼總在發文檔以後補一個「粑粑不禁掬一把眼淚」的表情包。
正常來說,醉酒的人吐過哭過就該清醒一點了,可是杜大法醫發酒瘋是間歇性的。
他哭了半小時,上氣不接下氣了,當了一會乖寶寶,抹了身吹乾了頭髮,被半抱半扶到床上躺著,一緩過來就像隻嗷嗷待哺的小動物一樣,在被窩裡扭來扭去。
「邵毅,邵毅,邵毅,邵毅邵毅邵毅邵毅……我要kiss, kiss, kisssssssssssss──」
「知道了,知道了,現在親……」
邵毅依言照做,手肘撐著身體,俯身親他時候,慘遭「家暴」──杜衡似乎很不滿意,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嘗試用各種物理攻擊想把男友壓到身下去。
「我要在上面親!在上面!」
他用「鉸剪腳」(剪刀腿)撬腿不果,旋即伸臂想來個「撻生魚」(過肩摔),一邊使勁掰著邵毅的肩膀,一邊盯著邵毅的襠部,起腳就是一踹。
當然,落在認真練過MMA的邵毅眼裡,這種程度和花拳繡腿差不多,最多只能治治Ming少那種酒囊飯袋二世祖。
他輕易地格擋了杜衡的撩陰腿,正要把人摁回被窩裡,就看到人忽地點了穴似的不鬧了,眼睛迷迷瞪瞪的,蒙著一層霧,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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