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又稱七巧節、乞巧節,源自牛郎織女浪漫軼事,於凡間女子、乃至適齡男女來說,皆為一極度重要之節日,祈求心靈手巧、終得有情人並成眷屬者比比皆是,但對玄鍊這樣不識浪漫的人而言,就是她格格不入的日子,尤其牛郎對織女強買強賣,卻能成為苦情佳偶的過程實在過於荒謬,著實令她不敢苟同,但這話講出來,怕是要被馬踢死,她也沒敢宣之於口。
不過自己沒有興致參與節慶,不代表無法透過他人表現,來感受過節氣氛,於是玄鍊好整以暇地安坐於高位,觀賞玄氏一年一度的審判大典。
「把人犯押上來!」商隊中的年輕代表小齊坐在主審位置,拿著一塊隨手撿的木板充作驚堂木吆喝道。
玄氏商旅過七夕,有別於其他地方,有自己十分獨特的慶祝儀式。
在外行商辛苦,除了玄家小姐玄鍊和銀粟這個特例,商隊中放眼望去,都是男子好漢,尤其隨商行漂泊,長年旅外,哪有閒心和機會安定下來談情說愛,因此商隊中不只盡是男人,還清一色是光棍。
放在別個地方,追求姑娘娶媳婦天經地義,大夥兒還要鬧哄哄地討喜酒、熱鬧一番;但在玄氏商隊裡,要想娶媳婦,僅有兩種情況,一是職位夠高,眾人無法插手施予壓力,例如玄玉仁副手田伯禮、和玄家總管季義琛,二是年紀到了,眾人願意放過之,可從光棍行伍中恩准畢業。
餘下的,不論是自己去尋覓良緣,還是良緣來尋覓你,皆為玄氏商隊不成文法典第二條的重罪,依律當被圍毆一番,再處極刑示戒玄氏諸位,於是七夕這個萬惡的日子,便成了玄氏商隊慣例的審判大典。
──順帶一提,不成文法典第一條是「天大地大,小姐最大!」。
伴著一眾小伙子杵著長棍喊「威……武……」的低吟聲中,玄氏衙門轟轟烈烈地升堂了。
那方大夥兒鬧騰,玄鍊和玄玉仁則坐在角落,後者手捧書卷隨意翻閱,挨在此處僅為陪伴女兒,否則即便玄爺不拘旗下眾人胡鬧,也沒興趣處於這般吵嚷場景──討厭吵雜,這對父女倒是極為相似。
玄鍊接過無影端來的茶盞,笑吟吟道:「你今年沒事啊?」
無影拉著無痕和銀粟坐在另一側:「小姐您說的這是什麼話,很期待我被拖下去似的,自遇見您那一刻為始,我便一心都向著您啊。」
玄鍊空出一隻手側過身,用指節輕撫影美人鬢邊,目光很是深情款款:「本小姐知道,咱們家無影最清白最忠心了,賞你糖吃。」
右邊玄玉仁翻過書頁,執起杯盞低飲一口,又不輕不重地放下,恰到好處的「咚」一聲,提醒女兒注意言行。
無影就著玄鍊指尖,叼住那顆晶瑩剔透的糖,含糊道:「那些女孩家也真是沒羞沒臊,要不是有小姐您護著,去年差點被拉下去,明明我最煩這些姑娘!真是冤枉。」又搭在無痕肩上長嘆:「就你一個人輕鬆自在。」
無影生得幾分俊俏,為人細心體貼,即使玄家無人妄圖攀纏小姐身邊人,但出了玄家大門,仍有不少人傾慕這般俏兒郎;而無痕面容毀損不說,還是個啞巴,平常也不好相與,除卻無影和銀粟,鮮有人能與之和平共處,自是乏人問津;銀粟這綠油油草地裡稀有的一枝花,也因於是玄鍊身側服侍之人,無人敢覬覦,更不說這姑娘脾氣忒硬,掄起人來拳頭比多數男子還大顆,渾身尖刺似的,誰碰誰受傷。
「哎,話說得當心點,咱商隊裡多少人求不得,你倒在這嫌棄。」玄鍊撇了一句,繼續觀望堂中,首位人犯已然被定罪──
「私會就罷,居然還選在忠烈祠前,你叫那些為國為民的將士們情何以堪!是可忍孰不可忍,來人,拉下去!」
這位膽敢在英勇先烈面前說恩愛的弟兄立刻被五花大綁、貼上「有罪」、「罪加一等」等字條,待會就要和那些納涼的西瓜一樣,掛著繩子放溪水裡漂,玄氏中人,向來想法別緻。
堂下一片哄鬧叫好,玄鍊餘光發現大蜂捧著東西,繞過那廂喧嘩,緩緩踱過來。
「蜂哥哥,您今年也沒事啊?」玄鍊輕喚,桃花眸子彎得有些調皮。
小姐不輕易認兄姊弟妹,驀然稱呼親暱,讓大蜂心頭一慌,以為不可告人的心思暴露在其銳利眸光,可是他穩重,轉瞬溫然笑道:
「小姐可別折煞我了,我昨晚在大夥兒面前發了毒誓,好容易才逃過一劫,要不現下肯定躲藏屋裡,打死不出。」大蜂雖然沒有無影好看,但也是眉清目朗,且勝在為人穩重可靠,自然不缺人喜歡。
「何事?」玄玉仁闔上書,抬眼看他。
大蜂遞上揣在懷中的盒子:「玄爺,您今年的生辰禮,先給您備下了。」
無影笑得天真:「大蜂哥,你可忙糊塗了吧,玄爺生辰早過了。」
大蜂應變得宜:「那便算作明年的吧,提早送了。」
主僕多年,玄玉仁不矯情,收下邊掀起盒蓋一角:「是何物?」
「腰封,您那件翠雀色的上回弄髒了,給您補件新的,這霽青色還有流雲紋,應景。」
瞅這上面的針腳,玄玉仁將其蓋上,問道:「你做的?」
「玄爺眼光準確。」大蜂坦然承認。
「有勞費心。下次託師傅做便是,難怪瞧你熬了幾日,幾件衣裳,用不著這樣趕。」
「哎,好嘞。」大蜂重新把茶滿上,「就怕那老師傅眼花,針腳不夠細呢,幾天的工夫,算不得什麼。」
「接著是哪個王八蛋,提上來!」小齊一聲高喊,劃破這方寧靜,拉去在座諸人注意。
「稟大人,是老陳。」堂下煞有其事地回報,「兄弟們在老陳房中搜到一只繡鴛鴦帕子,適才捉來前,又在身上搜到密信,裡邊情詩一首,字跡確是出自老陳,想來已然暗通款曲,罪無可恕!」
「老陳!你該當何罪!」陳述聽罷,小齊大拍驚堂木。
「我冤啊──大人!」
「你冤個毛!繡帕和情書罪證確鑿,休要抵賴!老陳,咱一塊行商六年光景,你悄無聲息地搞這些手段,你還是不是兄弟了!你眼裡可還有咱們!我早就跟你說過,做人不可太得意亂來!」小齊痛心疾首,旁邊其他大漢用力抹著不存在的眼淚。
話說成這般,老陳也豁出去了:「你他娘敢辦我!昨兒才約法三章要放我一馬!小齊,別說咱不是兄弟,昨兒個我才看你和一個綠衣服的姑娘走在一塊,拿著一串糖葫蘆在那你餵我、我餵你,你才是欺人太甚!坐在那個位置,你可安心!」
此言一出,案情逆轉,堂內瞬是一陣靜默。
「哎呀。」玄鍊驚呼一聲。
眾人望向小齊。
在一眾如狼似虎充斥腥紅的目光中,小齊臉色煞白,做出死前最後的掙扎:「等、等等,各位兄弟,聽我說……」
──然後翻過桌子,轉身撒腿就跑。
「大爺的……抓住他!」
「阿牛!阿牛攔住他!他是叛徒!」
「別跑!你跑什麼!敢做敢當啊孫小齊!」
「叫我別跑!你大爺倒是別追啊!」
「誰去拿繩子!待會逮住了吊樹上去!三天三夜都不准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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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玄鍊頭戴銀粟尋遍市集才找到的鑲紫石素簪、手腕配飾無痕攢了半年銀子買的白玉鐲、腰間掛著無影打的絡子,打扮整齊才踏出房門。
雖然這些東西,彼此並不十分相襯,但到底是一份心意──沒有情人,便把最重視的小姐當作對象,跟著玄氏弟兄同樂──因此玄鍊仍舊悉數穿上,接著要去向玄玉仁問安。
只見玄爺腰上縛著昨日新得的腰封,霽青掃流雲,像極了夏日明朗的晴空。
今年的七夕,也是歡騰又和平的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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