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要出路,我給妳。」玄鍊盯著端坐面前、抬著下頷俯視自己的陽綠萼說道,瑀諳環死後,其更形桀敖,陽綠萼是驕傲的,此時這些性格都尚未隱藏,她大獲全勝,張牙舞爪。
那夜惡戰,兩派妖眾互有損傷,瑀諳環身死,西城妖眾已名存實亡,朝暉妖族皆欲向陽綠萼尋仇,但瑀諳環用命咒相護,誰都不准動她心愛的姑娘。
芷玥收攏城中勢力,繼承朝暉妖主之位,其厭煩陽綠萼,看在瑀諳環面子上,要她自己滾出朝暉城,不得再返,朝暉城容不下此人。
「依約,我要帶妳離開此地,不僅如此,我要送妳上京──非是因為妳替我擋爪。」察其顏色,玄鍊冷道,「不過守著芷玥的諾約,妳別太把自個兒當回事,我不是瑀諳環,不會捧著妳,京城姑且是我地界,有我盯著,任憑妳詭計多端,也翻不出浪花。」
話說得直接,陽綠萼的臉瞬間凍為霜色,移開眼眸,不再與之對視,畏懼從視線流露更多。
玄鍊亦收斂氣勢,暫且放過,轉而自袖中取出一物:「玄玉牌,是因妳敢於替我擋刀。」替她在玄玉仁面前省了不少麻煩──夜晚動靜駭人,可是玄鍊毫髮無傷,玄玉仁忍了忍,唸過幾句便罷。
陽綠萼或許以為自己捨身而出,情面頗大,殊不知玄鍊本就不怕瑀諳環,她作為陰差,縱橫陰陽兩界百年,於諸多妖鬼面前,絕對能稱凶神惡煞,何須一介凡俗異士相救?
玄玉牌給陽綠萼,於玄鍊而言,確是給多了,但她從來都大方,膽量難得,人情無價,陽綠萼的膽量已然打動她,她就給得起:「妳離鄉背井,若有困難,可攜玉牌上玄府找我。」陽綠萼心有主見,想來即便是在京城那樣紛雜擾攘之所,依舊能站穩腳跟。
陽綠萼接過,她沒有拜謝,這是她以命相換,她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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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真是不能小瞧陰差,算計妳,算計到差點要翻船了。」天子妃樓上,芷玥憑欄吐菸,半截藕臂在外,指尖提著描金的菸桿。
曾幾何時,她也吞雲吐霧。
菸管上的裂紋修補後明顯依然,還是她的爪尖所留。
瑀諳環本不弄這玩意兒,在雲萼死後,她才成了菸槍,芷玥大概有些明白她為何如此,菸草醉人,就麻痺了哀痛,她們都不要悲傷在心頭蕩漾。
「自然不能讓妳小瞧,尤其要叫妳知道,我不好惹。」
「已經知道了,我活該。」芷玥輕笑一聲,把嘲意都化在菸氣裡,「哎,學到教訓了。」這樣痛,她一定記得牢。
「妳若自覺活該,我便不說妳逼不得已。」顯得忒矯情,儘管這妖確實為大局殫精竭慮,「傷得怎麼樣?」
「死不了,瑀諳環不是無情。」只是大半數的情,只留給了一個人。
雀鳥啁啾,玄鍊被吸引著向下望,一籠籠毛羽艷麗的鳥禽,都是費了大把銀子從西域迢迢護送而至,途中精心照養,芷玥說要送去京城,這麼名貴的東西,勢必在上流圈掀起風潮,玄玉仁自己就養著鷯哥阿輝,遂也派大蜂挑揀幾籠,著人先行帶回京試試水。
「兩日不見,咱們竟就能在此……相談甚歡。」玄鍊斟酌著詞眼,又問道:「接下來可有什麼打算?都抽起菸來了,這麼煩?」
「能怎麼著?她死了,我替了她的位置,就繼續待著唄。」芷玥聳拉著眼皮,看著十分懶洋洋,但她眸中精光猶存,這隻大妖貓,就算袒露著肚皮曬太陽,一副悠哉模樣,她的主意仍大得很,「這菸──瑀諳環這三百載活得卑微,要有人深刻記著,她也有過意氣風發的瀟灑時候。」
所以她撿起這支菸管,拾起沉重的擔子。
摯友身死,留下滿城的爛攤子,乾坤樓的主心骨塌了,其中妖眾散盡,朝暉妖主的身分落到芷玥身上,城裡的妖嗷嗷待哺,都等她養活,她沒有心思頹唐。
「妳說她活得卑微,甘願這麼放過兇手?」
「換作是妳,妳甘願嗎?」芷玥半個身子都靠過去趴在欄杆,「我也不想甘願,但我若為難阿綠,就是否定瑀諳環。」包括她的情、她的等待、她的一切,「我也不願跟一個小姑娘糾纏,多沒意思,瑀諳環犯的錯,我不會再犯。」
玄鍊輕舉茶盞敬她:「挺好的。」
「我也知道我挺好的。」芷玥一點也不害臊,斜著琥珀色眼目瞥她:「倒是妳,當初我只讓妳帶阿綠出朝暉,可沒要妳帶去京城,瑀諳環縱然偏激,卻也未曾害過阿綠,她眼珠子不晃一下,徒手就挖出妖心,妳還要留她,傻不傻?」
被她瞅著,玄鍊卻自在:「不傻,怎會傻呢?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管著,總比放她到處惹事安心。」
「她詭計多端,心眼一個一個的,妳當心些。」芷玥哼嗤著,收回目光。
秋日杲杲,玄鍊抬起胳膊略是遮擋:「不怕,我給她方向,但路還是自己走的,她若自尋死路,我如何也強拉不回,一事歸一事,漫漫大道送她入京,仁至義盡。」
芷玥抬起上身,轉過頭定定地看著她,半晌後篤道:「不,傻子,妳就是傻子,才白瞎了這麼些工夫。」
玄鍊笑著,舌尖舔過茶的苦澀,她拿出玄玉牌:「我帶走陽綠萼,妳替我守著朝暉玄氏,我們同在一條船,這物妳收著,若之後有事,就拿這玉牌來尋我,好歹相識一場,生死交關也經歷過,當交個朋友了。」
芷玥是爽快人,不屑推託,只有嘴上不饒人:「死了瑀諳環,倒來了一個妳,妳不嫌棄姑奶奶晦氣,我也懶得拒絕妳。」
「妳那嘴皮子,說句謝言就那麼難。」玄鍊被這脾氣逗得樂不可支,好一會兒才勻過氣:「不過好心提醒一句,朝暉妖族太囂張,陰差行走困難,如此下去,地府就要來關切,妳最好約束好底下眾妖,若地府決定大舉掃蕩,誰都難逃一劫,不瞞妳說,我原想通報朝暉異狀,但此等繁華乃由妖族創造,我不想毀之,這方盛景……瑀諳環有手段,可惜了。」
「先前說我和瑀諳環在雲萼府中寄居兩年,雲萼服侍的小姐行四,是有大遠見之人,可恨天妒紅顏,人去得早,否則這天下,恐怕輪不到華家作主,我們跟著雲萼,在四小姐身邊見聞習染,學了一點皮毛罷了,其實前朝貿易發達,與外族交流頻繁,只是天盛滅亡,這些商道隨之沒落,瑀諳環來到朝暉後跟隨小姐脈絡鑽研,時至今日方又重啟,這條道,我會承起來的,它是小姐盼望,更是瑀諳環心血。」芷玥拎著桿子傾倒菸灰,粒粒塵埃在缸中落定,「分寸我留意著,你們陰差有多可怕,我是真真見識到了。」
「什麼可怕,這是塵寰,善惡交雜之地,你們才誰都可怕,我自得多費心思,方能應對。」說著,玄鍊又思及尊者所言──人世罪惡過多……佔據此地的是人,而人心異變莫測,所以世間險惡。
過往多說妖孽可怕,她瞧著,人也不惶多讓。
芷玥就揶揄:「哎,我看妳一人就比我們全部都兇猛。」
玄鍊笑得無奈:「沒辦法,我也已是其中一者,不是有句話如此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這是一處大染缸,每個清晰的人,在此不過眾生之一,都要混濁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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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輪替三回後,玄氏商隊駛離朝暉城。
翌日,朝暉城門前,陽綠萼佇立等候。
她手中緊握那枚刻著玄家字徽的玉牌,長久的盼望將要實現。
陽光灑落,城門大開,陽綠萼踏出腳步,迎來的是青玉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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