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完金蠶蠱脾氣,玄鍊和秦知微喜聞樂見地遭受狂擊猛攻、再一次身陷難以應付的險境,連日光都被漫天飛蟲遮蔽。
「妳這樣挑釁它!所以咱有什麼計畫沒有!」秦知微側頭閃過一隻朝自己直衝而來的大螳螂,反手一刀將之斬為兩半,「妳那隻鳥呢!」
「妳瞧這是飛得出去的樣子麼!」玄鍊灌下丹藥,強逼出陰差魂力,一個旋身,接連抓出數隻馭心蠱,「那金蠶蠱雖生有靈智,但到底需要主子做為它為所欲為的媒介,咱們斷了季芙和它的聯繫,它自然要急眼,可是脫離季府範圍,它便也拿我們沒辦法!總之把季芙搶出去、先撤退再說!」
「你他娘這算什麼破計畫!」秦知微不住破口大罵,「那妳幹嘛招惹它!」
被人這樣親切地問候,玄鍊遂也不客氣:「去妳的!說得好似不招惹它,咱們就能舒舒服服地走出去似的,那妳做不做嘛!」玄鍊指尖燃起火焰,點燃大量爆破符打向四周,包圍住她們的眾蛇蟲瞬間燒成一片火網,焚出她們的生路,「妳快呀!我現在沒法指揮侍神!季芙的命不能交代在我們手上!」
「嘖!」秦知微煩躁地咋舌,縱然心中再厭惡,估量著玄鍊的身形,到底還是彎身一把抱起昏迷的季芙,就著烈炎熱浪的空隙衝出去。
可惜金蠶蠱已然察覺她們的目的,命令大批翅蟲盤據青天,更加阻擋她們從上空逃離。
望見這厚厚一層烏雲天幕,萬千蟲羽共振嗡嗡蜂鳴,如擂鼓般躁亂人心,玄鍊和秦知微不無絕望,秦知微雙手俱被佔用,實在幫不上什麼忙,玄鍊不斷試圖製造破口,然而接連幾次使用陰差魂力,她早已疲憊不堪無力支撐,粗喘著氣漸漸緩下步伐,最後竟連符紙上的符文都無法點亮,搭在秦知微肩上,再也邁不出任何一步。
見狀秦知微是焦急:「喂!妳在幹什麼!快跑起來啊!妳不是法力海量無邊嗎!」
「去、去妳……什麼時候誰……跟妳說過這檔子事!」玄鍊氣力耗盡,雙腿一軟坐倒在地上,一手順著秦知微胳膊揪住其衣襬,一手撐在地上。
蟲群快速堆攏上來,瞥見一隻毒蟲湊近,對著玄鍊的指尖就想咬一口,秦知微連忙拖開玄鍊,又朝它大力一踩,將之踏上西天,瞅著玄鍊煞白的臉色、和越發靠攏的蠱蟲們,她愈是慌道:「喂!妳振作點!」
玄鍊顫顫地將手指湊到唇邊,狠狠咬破指尖,以血畫陣圈出一圓屏障,放著孱弱而時隱時現的光芒,勉強把這些失心瘋智的索命鬼隔在外頭。
然而也撐不過半晌,群蟲便抵著性命壓上那道血線越過屏障,即便獻出焦黑的屍身,它們亦要覆蓋法陣,再次進犯,玄鍊因這一番侵略被陣法反噬,生生嘔出一口鮮血,濃重的血腥味叫這些嗜血花蟲愈發興奮兇殘,紛紛躍身成瘋浪狂潮般撲來,使玄鍊三人霎時被巨大陰影籠罩。
就在這山窮水盡之際,事突生變,乍逢轉機,一股陌生的力量似甘泉般,自玄鍊的魂魄本源湧起,汩汩流淌周身,潤澤她乾枯的靈脈和法心,貓著她這副殼身上、曾被那蛇目魔族打出的裂縫絲絲流溢,翕定狀似無害,又赫然化作無數針尖般惡劣的殺意,刺穿這每一隻放肆的螻蟻。
令這群蠱蟲動作倏然一止,「啪啪」接連摔落地面,倖存餘者敏銳感覺到這份氣息,是本能地生出畏懼,倉促朝各處逃竄躲藏,再也不敢出頭造次,即便是方才萬分囂張的金蠶蠱,也縮著小腦袋停在遠處瑟瑟發抖。
察覺這源自魂魄深處不斷洩漏的強勁力量,玄鍊陡然心驚,僅覺生疏得讓人害怕,卻也不知從何壓制、該不該壓制,頓時沒有反應。
秦知微對眼下情況亦是不明所以,只知不能放過這絕佳的保命機會,於是掂著季芙將她抱穩,對著癱坐原地的玄鍊喊道:「妳還發什麼呆!能不能飛那鳥?」
使玄鍊猛然從失神中被扯回現實:「……可以。」
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wEo8dL1BG
劫後餘生,符鴞之上,秦知微方有心思回想適才處境,不禁奇怪:「剛剛那是……怎麼回事?」
見秦知微這般坦坦蕩蕩、不帶一點質疑的表現,玄鍊便明白她並無感受到異狀,遂順著她的話往下,抹去唇邊血絲別過頭,假意喘了兩口氣道:「我也……沒搞清楚……」
秦知微觀她衣著凌亂,幾縷汗濕的髮絲還沾在臉上,大塊的烈火紅如此惹眼,讓本就清瘦的人兒徒然憔悴,與上回見到的端莊貴氣大相逕庭,狀態儼然狼狽不佳,她自己個兒也累得不行,便也不打算繼續追問,只斜了被放置在符鴞中央的季芙一眼,嫌惡道:「糟他媽的,回去定要焚香淨身、洗個二十來遍的澡。」遂側臥他處,暫作歇憩。
沉默之中,玄鍊暗自琢磨起那詭異的力量,竟發現自己的魂力逐漸回復之後,那力量又失去痕跡,無從追尋,即便摸索魂魄根源的靈核法心,都不見其蹤影,好似先前所經歷的一切俱是僥倖。
但她清晰記得,當時那股力量自內心勃發,帶著瘋狂又真誠的惡意,不斷勾引、召喚著自己,令她在某一瞬間,覺著自己掌握著生殺大權,能將這該死的萬千眾生,都踩在腳底下踐踏。
玄鍊驀地想起此次出京,臨行前,殷月曾向她殷切叮囑:
「蠱蟲一類,雖懼怕光明,卻亦同樣渴望之,比起擔憂自個兒的性命,它們更想拚著自不量力的一口氣,將那些充斥活力的生機吞噬、佔為己有,如那飛蛾撲火般去親近光源,唯有遇到比它們自身更為人恐懼的存在時,它們才懂得退避,或可說是尊敬、謙遜。強者為王,終究是世間不變的真理。」
「啥意思呢?這樣神神叨叨的。」孟瑤趴在桌上,半張臉埋在臂彎中懶懶道,「妳倒是具體說說,遇到的時候該怎麼辦啊,眼下和咱們打啞謎,可對小鍊一點幫助也沒有。」
「這有什麼難的,以小鍊的能力,還怕區區幾隻臭蟲子麼?」殷月收筆又畫好一張符,抬首看向玄鍊,那對睿智凌厲的鳳眸彷彿要凝視著她,彷彿把她的一切都看在眼底:「任它們攻過來便是了,船行到橋頭,自然會直的。」
──輪到此時,這話究竟說的什麼道理,玄鍊反而無法通竅了。
1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OCqdYp4x6
接回被玄鍊藏在護陣和障眼法中的銀粟,她們移至秦知微安身之據點休整,那是間位在荒野的小破茅屋,然而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玄鍊打量著,認為已經比自己在枉死城的居所好上不少,畢竟昨日這麼大雨勢,它依然屹立不搖,屋頂上連塊坑都沒有,地上也並不潮溼,對比那已然被夢雪瑤摧毀得無法遮風避雨的陰差吏舍,簡直就是幢華宅美廈。
小屋的位址荒僻,連隻野貓也不願在此逗留,徒步要半時辰才見得人煙,據秦知微所言,她被季芙追殺,動輒牽連周遭無辜之人,儘管術法小成後回鄉,也只能離群索居,走投無路餐風露宿之時偶然發現這間茅屋,原主人早已化作床上的一具白骨,雖然死得孤單,但秦知微覺著至少人走得安詳,算是個十分吉利的兆頭,便將白骨安葬,借住於此,將就度日。
說是休整,但實然沒有時間讓她們悠哉行事,遂是踏入門檻便接續忙碌,玄鍊自乾坤錦囊中取出一軸黃紙卷,將其抖開鋪平於地,上邊描繪的是她昨晚漏夜趕製而成的法陣,乃是一道臨時的地府冥門,是玄鍊專門用以對付季芙的方法,目標在於轉移季芙控制蠱蟲的權力。
這個法子讓玄鍊苦思良久,因為季芙乃是煉製出這眾多蠱蟲之人,原本只消抓住她這個頭頭,就等同拿捏住所有的蠱,擒賊先擒王,王擒到手,自然一切問題迎刃而解,但偏偏季芙這個王位坐得不穩當,煉成金蠶蠱後卻無法將之完全掌握,甚而反過來被要脅指使,二者之間遂成了相爭相鬥、又相輔相成的微妙關係,於是若僅處理季芙、貿然打破目前這狗咬狗而彼此牽制的平衡局面,在剩餘蠱蟲群龍無首的狀態下,金蠶蠱便極有可能繼起稱王,號令其他蠱蟲為禍一方,如同方才在季府所遇那般,金蠶蠱感應季芙失去意識,無能再掌控自己,遂接管蠱蟲的控制權,暴起向玄鍊等進攻,如今龜縮在季家無有追擊,也就是感知季芙還有能力掌控蠱蟲,忌憚著她這位主子罷了。
因此玄鍊要做的是挖出季芙魂魄中多餘的記憶,剝奪其煉製和控制蠱蟲的能力,並保留季芙的性命,讓金蠶蠱判別季芙依舊有操控它們的資格,使其安分莫要胡作非為,比起一開始只是封印季芙記憶的計畫又更繁瑣些。
玄鍊指揮侍神把季芙搬至法陣中心,隻身立於陣前屏氣凝神,玉手倏然高抬,以季芙為圓心,於半空向十六方位打出十六張符,又食指中指併作劍鋒,秉於胸前豎立,周身氣息遂由稀薄流動剎那肅肅,叫秦知微亦不禁為這陡然變化所懾。
邃深綿長的咒令自玄鍊喉口滾出,若匍匐深淵之巨獸、如暗藏幽穴之鈎爪獠牙,躥於舌尖之上,喃喃繞行室中,束縛人手腳沉重、難以喘息。
符上字文隨其咒語緩緩亮起金光,泛照在地面那捲方紙上,顯現出完整的陣法,玄鍊瑩白的指尖如長劍鋒芒,朝季芙這陣央一指,繁複綺麗的符文逐漸挪移,直至轉動飛速嗡嗡鳴響,使人目眩神搖,季芙笨重的軀殼尚躺於紙面,魂魄卻已浮上空中。
秦知微對眼前景象驚奇不已,目瞪口呆出神之際,玄鍊「啪!」一聲突然合掌,驚得一串細密電流自秦知微的皮膚上流竄而過、渾身汗毛炸起,只見玄鍊貼合的掌心一翻,轉為手背相對,用力扒開地上那道陰曹鐵門。
屋內氣息頓時被沖得天搖地動,秦知微忙和眾木偶相扶著不致撲跌摔倒,卻還是免不了給震盪得一陣犯暈噁心。方經歷一場惡戰,玄鍊並未恢復完全,僅僅這開門的動作,便讓她吃力得渾身大汗,烈火紅的裙裳都浸成暗赤色,然而這不過是儀式的開始,玄鍊後牙一咬,脹紅的額上爆出青筋,硬是將那兩根刑台銅柱自地底升起,她僅剩的法力被瞬間抽空,適才那股詭異的力量便又悄悄地從枯竭的靈核滲出,玄鍊心神一慄,繃緊全身全力對抗自己被那漩渦般的惡意吞噬,全然未注意到十六張符紙的邊緣被迅速侵染為焦黫色。
前後進退不得,玄鍊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命那數道陰差黑鍊飛來,將季芙孱弱的身子牢牢鎖住,穩住自己顫抖的雙手脫出魂體,深吸一口氣,硬生生把那源於心中的瘋狂壓回,她飄渺不定的魂魄遂驀然一恍,明淨清晰,銳如利刃。
季芙的魂魄飽受自身摧殘,儼然四處裂痕、破碎不堪,一塊如頑石般的靈魄偏還非要嵌在其中,愈發使這份不和諧加劇。
也真是難為了她,忍受這樣源自靈魂深處的痛楚活到這年歲。玄鍊嘆著,探手剜去那塊不屬於季芙此世的靈魄,並一點一點拔除其和蠱術的聯繫。
季芙的魂魄並無因此而變得更加殘破,反是開始攏聚癒合,玄鍊在其心臟的裂縫密合前埋入一顆鎖頭,鎖頭連著一條細長的陰差黑鍊,鍊子的另一端首則綁縛著從季芙魂魄除下來的部分,這才將季芙的魂魄挪回原位。
大功告成,玄鍊立刻停止輸送法力,關閉陣法,體內那惡力又馬上一溜煙地縮回去,迅疾叫玄鍊捕捉不得。
卻也顧不得想那樣多,法陣方停下運轉,玄鍊立即脫力腿軟,雙臂重重垂下壓得她膝蓋一彎,眼看就要向後摔去,幸而秦知微眼疾手快地上前從後撐住她,觸及她之肌膚,才驚覺玄鍊竟渾身發冷,面容蒼白毫無血色。
秦知微倒抽一口氣:「妳這是……」
玄鍊勻著氣,沒能答話,只有閉上眼微微搖首,秦知微見此便住了嘴,這一室空蕩,除了那張死人榻沒有別的歇處,秦知微好歹有點常識,沒強把人往那晦氣地帶,只有讓她先倚著自己,慢緩地助其席地。
玄鍊幾乎癱在秦知微身上,被秦知微推著盤起腿,暗自運行數個周天方緩過來,氣息稍稍恢復平穩。
秦知微這才開口:「妳說妳那陣是個怎麼回事,怎麼還把季芙弄出竅了?妳埋的那又是什麼東西?我看不懂,還有剛才那一陣地動山搖的,我這屋子不會塌吧?」
✽✽✽✽✽✽✽✽✽✽
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ns18.117.110.119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