諭離的侍神飛出露凝香不久,便遭遇血糊鬼襲擊,那小侍神被玩弄在鬼魅之間,左飄右擺地躲避騷擾,鬼群不放過它,這戳一下、那拍一掌,讓小侍神暈頭轉向,一時找不著東西南北,最終它氣得震出紙上陰差氣息,眾鬼方有所忌憚,竊竊私語一陣,讓出路來。
好容易離開嬌娥,去至降風,侍神紙單薄,在狂風細雨中飄搖,又接連遭逢新一波血糊鬼,幾經波折冒險,方抵達玄宅,好在氣息相似,並未受到玄鍊佈下的結界阻攔,但已是日輪當空,白晝過半。
清晨落了陣小雨,眼下院子的泥土地還濕軟,銀粟便在廊下打拳,還帶著無痕一塊,總比沒事幹的好,也省得在小姐跟前晃,越發惹人心煩。
小姐等無伊人,無影見其面色不愉,精神萎頓,遂勸說人先回屋小憩。
玄鍊敵不過倦意侵襲,便順了其提議,再度睜開眼,乃是被那小侍神拍醒。
朦朧中瞧見小侍神,玄鍊睡意登時醒了大半,喚來無影稍作洗漱就趕著出門,無影好說歹說將人攔下,按在桌前用午膳。
趁著小姐用飯,無影出屋一趟,回來時恰巧撞上無痕,後者端著剩飯要往廚房,餘光瞄見無影,就瞪著碗碟直嘆氣。
無影探頭覷向餐盤:「用得如何?」
無痕搖首,遞出拖盤,小姐適才睡得不踏實,食慾自然不佳。
掀起蓋子一瞅,見那菜色和飯量幾乎未減,無影跟著嘆了口氣,抬起臉卻神色自若,拍拍胸脯道:「沒事,我這有準備。」
無痕默不作聲,頷首舉步,卻沒留神足下台階,待無影聽見響動回頭,人已連滾數圈側倒階下,無痕叫不出疼,咬牙抱著左胳膊滿臉痛苦。
無影大驚失色,忙去攙扶:「哎你小子怎回事!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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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州的風月場子聚集在嬌娥城,玄家小姐踏足不妥,諭離貼心,把人約在降風與嬌娥過道上的短亭。
諭離遣侍神去往玄府,用意乃是告知玄鍊莫要等她,情況有變,今日短亭再敘不遲,她安危甚好,毋須擔心。
昨夜在諭離暗示下,虞娉婷講述虞嫏嬛之死,並指引她鴇母廂房方向、搜查買賣嬰孩證據,不僅如此,露凝香之隱密,亦悉數告知。
「好姑娘,沒想玉石俱焚。」諭離正在一沓賣身契中翻找,聽罷側目瞥向虞娉婷,連日哭泣致她虛弱蒼白,其身著素淡衣裳,更似一縷迴蕩深夜的幽魂:「妳口口聲聲對人世依戀無存,我總以為妳要拖著人一塊去死。」好在虞娉婷尚未做此選擇,事到如今,仍堪稱欣慰。
「活著無趣,是因姐姐乃我平生一切所樂之源泉。」虞娉婷低喃,她瞅著符紙微光,隨光線明滅隱現的,是頰上淚痕,「姐姐留下芙蕖兒,乃她拚死所生,我不能棄之不顧。」
前院歡騰傳到此處,她眸光呆滯,無神地從窗紙縫隙望去,朔日無月,漫天漆黑遮蔽了夜,無明得像她眼前,「我姐姐做錯了甚,要遭世間如此刁難?她芳華枉死,公道誰來還……」
──閻王會替其討回。諭離欲解釋,可是此話聽來太飄渺安慰,對生者無用,所以諭離選擇閉口不言。
「姓謝的和虞婉媚不值得。」虞娉婷話音輕似嘆息,飄入諭離耳中,重得那樣堅定:「我不曾因他們掉淚,更不會為他們而亡,他們不配。我若死,只因想念姐姐。」
「好姑娘。」諭離端坐亭中石椅,望著碧藍晴天自語,「傻姑娘。」
一陣狂風驀然吹起,那樣強勁,它出自降風城,像展翅的大鵬伏低飛來,捲亂諭離一頭青絲,卻平息紊亂心情,拂開重重陰霾。
──馬蹄拉著車輪轆轆駛近,是玄鍊來了。
目視那車座停在亭前,諭離起身去掀車簾,見其人木著側顏,冷肅下藏著憔悴,她便知侍神路途受阻,未能及時完成任務,遂頓時有些討好:「娘子安好?路上可曾顛簸?」
玄鍊偏首,視線並未與之交錯:「勞您牽掛,還行,爹爹早前為做生意,這條道修得穩當。」
辨出其語中冷淡,諭離上身歪倚車廂,抱臂無奈一哂:「整夜未睡,想必娘子心中有事放不下。」
「俗事焉能引我煩憂?大抵都是人的緣故。」玄鍊就著無痕的手下車,「且是位美人兒,叫我寤寐思服。」
於諭離身前站定,玄鍊朝無影伸手,後者從腰間解下酒壺,連同兩只杯盞奉予之。
玄鍊替自己倒一杯,仰頭一飲而盡,又斟一杯遞向諭離:「喝。」
諭離接過,爽快飲酒入喉,她把杯盞蓋玄鍊掌中,抹著唇角開口:「開心了?能好好講話了不?」
無影收回酒杯。玄鍊舒眉展顏,笑目盈盈:「妳我之間,豈存隔夜仇?即便有,淡酒一口,就該盡釋前嫌。」
諭離就掐她臉頰:「辦差飲酒要受罰,娘子好大膽子,明知故犯不說,還敢脅迫本差同犯,回去要打十板子。」
她攜玄鍊之手步入亭中,這才注意到無痕吊著臂膀:「哎唷,怎還斷胳膊了?」
玄鍊美目一斜:「妳倒懂先發制人,我沒生氣,不代表這事能過得隨意,誰叫妳扯開話題?」
諭離立是討饒:「我一宿奔波,這不是還沒清醒嘛。」後乾脆攬上她肩,傾壓她身上,「娘子心疼心疼我,讓我坐下歇歇。」
玄鍊承著她重量,坐定穩然,接著瞟向無痕,回答她疑問:「還債呢,倒楣,三天兩頭地就受傷,否則妳以為我為何親上人間?怕他早早地被自個兒的孽弄沒了。」又掏出那小侍神:「來龍去脈這小傢伙說得仔細,降風城血糊鬼何其多,連嬌娥城都深受其擾,小傢伙路途不易,還給妳。」
「血糊鬼?」諭離將之接過,收入懷中,「什麼血糊鬼?我沒瞧見。妳若講這種女人厲鬼,我倒覺是嬌娥跑過去的,嬌娥是座煙花城池,產鬼泛濫不稀奇,降風沒事瞎攙和甚?莫名其妙。」
「委實莫名,昨兒與妳分別後,一眾產鬼攔路申冤,差點沒和我打起來。」身邊帶著人,玄鍊未嘗掉以輕心,「她們人話說得利索,屬有大怨,我聽妳提及嬌娥城景況,若此些鬼魂確是來自嬌娥,此事便極是蹊蹺。」這些怨憤所生者,多盤踞埋骨之地,跨越城界情形罕有,上回有類似之事,是那被林世才折磨至死的蔣高氏。
──若真又是個林世才……那樣喪心病狂的瘋子,以及數不勝數的產鬼……玄鍊頭皮發麻,簡直不敢想。
「但細想一番,我在嬌娥待了大半夜,沒感受任何異狀,許是我們多思,彼等本就出自降風。」諭離眺望彼方,露凝香的樓閣前一陣粉上新妝,牆面鮮紅,矗立他方那般醒目;攀爬城柵的枝條蓊鬱,形作藩籬,遮掩不堪告人的隱密,「產鬼一事,妳打算從何著手?」
「總之看看屍身先,降風城民多輕視女子,嫌棄難產而死之人晦氣,此些女子安葬困難,入殮前不曾仔細打理,理應留下蛛絲馬跡。」要做正事,玄鍊就渾身犯懶,垂著桃花眸子,揪著人髮尾編辮子,「彼些厲鬼能喊冤已十分了不得,剩下的線索得自己找,昨兒依循那些厲鬼氣息,侍神回報的地點是處亂葬崗,位在城郊,不入任一地界,要她們成為真正的孤魂野鬼。」
應她言,那侍神緩緩飛出,立在諭離面前,供其查驗。
「……該是亂葬崗沒錯,不受地界土神列管,難怪長得那樣兇。」見其手上不安分,諭離便知她煩躁,側著頭方便她行為,邊端詳那侍神:「妳這小朋友怎麼長胖了?從前都弱不禁風細胳膊細腿的,跟妳同是骨相,這會瞅著可愛得多。」
「我家影美人剪的,很是耐用。」玄鍊話中不無自豪,惹得諭離眼紅:
「妳這孩子到底哪兒找的,咋這般樣樣好呢,連侍神都剪得漂亮,從哪撿的我也撿一個試試,要不妳送我吧?」說著還朝無影探手。
「哎,鬧甚!跟妳談正經事。」玄鍊將那長辮子一甩,打下她不安分的手:「待我查清此案,想交由妳處置……替我懲治惡人、安置冤鬼。」要出面實際作為者,玄鍊一個都不會沾。
諭離摟著她,目光透露疑問。
「後顧之憂。」玄鍊簡言解釋,「家有老小,不得不顧忌謹慎。」這才出門一月,惹事大不妥。
聞言,無影煞是無語:啥意思呢,家中小姐年齡最小,老的又是誰?玄爺麼?
無痕用吊著的左胳膊頂他:不,應是在說田伯。
「……」無影直接放棄與他交談,抹了把臉,頗是快慰道:「幸虧你是啞巴,否則全天下都得知道你實是個傻子。」
「不容易啊,從前都是妳在前頭衝鋒陷陣,當真時光易老。」諭離大嘆起身,朝玄鍊伸出手掌:「坐等無益,去看看唄。」
「凡人殼身,有其好處,亦有其不便。」玄鍊搭著那手被拉起,「我這是給人情緣分,縛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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