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這樣的事,玄鍊自是沒心情、也沒可能出門隨意走晃,此事最令人在意的並非是其之駭人,而是玄鍊竟一點都無所覺,即便就站在魏氏面前,她仍是措手不及,這是她自人間一行以來,除卻上回遇到那魔族後的頭一遭。
而上次的教訓告訴她,所謂無法應對之因,是兩者實力懸殊過大。
玄鍊轉頭就吩咐玄氏之人都飲下那藥方,大夥兒見小姐神色不善,儘管心有疑惑,仍是依照她的指示去辦,所幸一刻鐘過去,並無傳出類似魏氏之情況。
覷著玄鍊面色稍有緩和,無影這才敢發問:「小姐,余夫人那是……」
「中蠱了。」她道,瞪著前路的眸光像冰河般刺骨凍人,「瞧那盆子裡的腌臢東西,八九不離十。」她雖從未親身接觸過蠱毒一類,卻也聽過殷月之叮囑,有些基本的了解,方才那藥湯竟是歪打正著,將那些毒蟲子給逼出來了。
「蠱?那是什麼?從前沒聽小姐說過。」無影訝異地服侍她坐下,無痕則去端取筆墨,與此同時暗示銀粟點起安神香。
「蛇蟲一類畏寒者眾,這撈什子長在南方為多,你想想它之字形。」她以尾指輕沾茶水,三虫一皿,於桌面描繪,「就是將蟲子養在器皿裡,一般而言,會把好幾種毒蟲放養進同一個罈子,密封數日乃至數月任其自相殘殺,最後存活的那一隻,便是身帶劇毒的蠱王。」她取出數張符紙,讓無痕研墨又接道:「蠱這樣的東西,根據其培養方式之不同,能產生用途、用法、效果不同之蠱,然說到底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養出的蠱王具靈性,卻陰毒無義,越養只會胃口越大,若主人供養不起,便反噬之。」
「連、連自個兒的主子都傷害?」無影是十分吃驚,愣愣地向她遞出筆桿。
「你打小養大的狗許還咬人呢,蟲子這樣的東西,養不熟不認人,你說呢?」她飄出這輕輕一句,蘸過濃濃的一筆墨畫符,專心致志,讓旁人自覺噤聲,莫敢打擾。
玄玉仁已給玄鍊請去讓自家人都服用生黑豆,若豆實嚼爛不覺苦澀反覺甘甜,亦是中蠱之徵兆,她是第一次遇著此事,須得小心為上,原本打算通知諭離,但思及眼下尚在鬼月之內,諭離也說另一處原定要撒下瘧鬼的地方出了亂子,陰差肯定調不出人手,玄鍊亦著實不想再多添麻煩,只有自個兒振作。
一沓符紙用盡,玄鍊遂將之收攏,和驅蟲的藥材一塊丟進一釜大銅盆中燒作符灰,派出大量侍神沾上符灰分播余府各處,亦讓無影無痕撒在屋裡屋外,以形成一牆防護,隔絕外敵,始能排除內鬼。
看著,銀粟才發覺自己站在小姐身側無事可做,遂問:「小姐,那我呢?」
忙活好一會兒,玄鍊是歪歪坐下,探向一邊的茶壺,發現茶已涼透,又癱坐回去:「妳與他們身分職責又不一樣,且是個姑娘家,要知道,在我這兒,姑娘就是不用做事的。」畢竟她們之間緣分尚淺,這些咒術沒必要叫她也沾染上。
銀粟又是一副睜著一雙黑白過份分明的圓眼、似懂非懂的模樣,注意到小姐沒得茶喝,便忙捧著茶壺去找茶葉,總不讓自己閒著,勤快得討人喜歡。
這麼可愛的一個女孩兒,所以玄鍊不想牽連她。
玄鍊還真是初一回碰上此事,距魏氏暈過去又醒來已然過去一個多時辰,她仍舊沒想透這事是如何發生的,眼下只知有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對魏氏下蠱,若非適才先在魏氏屋裡聞到那股怪味,這事恐怕還沒這般好壓制,好在她這鼻子尚未失靈,雖比不得夢雪瑤厲害,卻到底派上些用場,排查一輪,余家內並無身懷異能之者,即便找余家的下從僕婦口中挖出些什麼,這些奴才卻始終如一的口風嚴謹,就算施展迷魂術使他們吐露隻字片語,也與錢姥姥一般,言及季家女娃遂止,想來俱是知之甚少,如此一來,也只有那位季芙顯得格外可疑,然並無直接證據,派出去的侍神亦無回報特殊情況或發現,因此目前玄鍊暫且不懷疑此人,只有命魏氏屋裡的侍神再好好搜查一番,看能否找出些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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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突生異變,飯點一到,眾人仍舊齊聚於飯桌之上,碗碟碰撞吭喨明顯,氣氛卻比平常多了若干壓抑。
玄玉仁瞄見女兒扒了一口飯後便再無動筷,才發現她那雙總是靈動的桃花眼凝固在自己身後,沉甸甸地定在那描著厚重褐金色的花樽上,便大抵能猜到她是在忖量如何處理這些怪事,心下遂是不愉,內心掙扎一番,還是沒有出聲打擾,只消玄鍊不太過出格,他是不願因為多有管束,而傷及本就不厚的父女情分。
用到一半,外頭有余家人來報,說大夫來過後,魏氏是已穩下情況,雖說當時見了點紅,但胎兒仍好端端地待在魏氏腹中,只須好好將養幾日便無大礙,母子均安,實屬不幸中的大幸,為感謝玄鍊,余志鴻還送了好些分外精緻的珠寶首飾,另外許是有打聽過她的喜好,其中雜有幾樣古玩,玄鍊也不客氣,假意推辭幾句便收下了。
人走後,大夥兒皆是鬆了好大一口氣,懷到這個月份,就算逼出魏氏體內蠱毒,只消胎兒一掉,母體性命亦難保,然眼下的關頭方過,一切僅是開始,難過的許還在後頭,萬不可輕易鬆懈。
話雖如此,還是能感受到沉滯的空氣活絡起來,無影勤快地夾了一撮冰芯白菜到玄鍊的碗碟裡:「小姐,您說您吩咐下去的那些措施,要不也用在余家人身上吧?省得他們又遭殃。」
「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玄鍊狀作若無其事,精準地挑出混在裡側的香菜和細蔥,將之「流放邊疆」,邊回道,「此事須得斬草除根,我連那棵該死的草都沒看到,怎麼挖出它的爛根?眼下不知余家是否暗藏內鬼,大張旗鼓難免打草驚蛇,若讓其有所警覺潛伏不出,更是叫我難辦,且以我如今之能力,護得玄家弟兄已屬勉強。」人生地不熟,於她來說是十分劣勢,「余伯母屋裡這麼多人,偏生只有伯母中招,看來此人目標十分明確,且儘管有其手段,卻無大開殺戒,我掂掇著,咱們尚有空間可思量。」
驀地,一雙筷子橫出眼前,夾了一把冰芯白菜直戳入她碗裡,抬首,就碰上玄玉仁銳利眸光:「都是五穀雜糧,少挑揀。」
「……」玄鍊瞪著那滿是香菜和青蔥、彷彿要種出一片新田地的綠油油,悶悶應聲:「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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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時分,兩邊侍神一同傳回消息,季家仍舊一點動靜也無,而魏氏彼處,在屋外後邊的一塊地的花草叢下,發現土皮被掘過的新痕,重新挖開後,看見裡頭埋的是一個沒有塞口的小瓷瓶,玄鍊先聞風聲,立就加派侍神將那瓷瓶悄悄運來,瞧過裡外嗅過氣味,與魏氏房中的怪味別無二樣,想來就是這就是曾經用來盛裝那些髒蟲子的容器沒錯。
一併帶回來的,還有一隻造型奇詭的小木偶,軀體細瘦纖長,頭部怪大形似嬰孩頭骨,尤其嘴裡的二排尖齒看著殺傷力極強,數根粗硬的毛髮參差於上,陶土塞入的眼珠子掉了一顆,以致能叫人直見其顱內的幽深空蕩。
木偶做工刨削精細,關節處巧緻靈活,雖然它的外型詭異地令人發毛,但小孩子跟成人的審美總是有微妙的不同,故玄鍊只能猜測這玩意許是余二少爺生前、抑或余湘的玩偶娃娃,然玄鍊讓人打聽余家上下,說是並無其主,且待玄鍊略為感知後,發現這娃娃裡頭靈氣與魂氣混雜,流動略有滯礙,魂氣來自那數根毛髮,靈氣則竄行於肢骨關節之間,倒是十分有意思。
玄鍊正欲細觀,其鬆脫之口部倏然竄出一條細長之物往她面上直衝,她反應極快,頭一偏閃過,迅雷般地伸出素掌便將之抓獲,不過側眼瞥清那是個什麼東西後,立是嚇得她渾身雞皮疙瘩都炸起,那竟是一隻約莫三寸長、黑不溜秋扭動不停的細長軟蟲!
玄鍊很是想立刻把它丟在地上,可又怕它溜了,只能渾身僵硬繼續死死抓著它,兩方對峙著,那軟蟲遽然領悟自己逃不掉,遂改了方向要往玄鍊手臂上纏,玄鍊霎時頭皮發麻,心神慌亂之下大聲叫嚷:
「無影、無痕!無影!你大爺的人都死去哪了!」
那兩個愣頭青才慌忙跑進來,無影還險些被門檻絆倒,雙臂大張勉強撲在桌緣才沒撞得頭破血流,最終是銀粟比他倆更快,一個箭步上前,神勇無比地拍開玄鍊的爪子反掌抓住之,眼睛一瞪就要把它捏上西天,玄鍊又叫道:
「哎別動啊,不知有毒沒毒呢!快、快拿個罈子什麼的,把它丟進去!」
無影立是尋容器去,無痕則是找來水盆和皂角,抓過玄鍊僵在空中沒改變過姿勢的小手,一根一根仔細地擦拭清洗,玄鍊並不懼怕這些無腳或多腳生物,卻也不代表她喜歡和它們親密接觸。
終是將那個腌臢東西放置好,銀粟也洗淨雙手回來,眾人方冷靜下來,欲查看那隻蟲子,如若打開蓋子,那長蟲就要溜,玄鍊只有貼符將其鎮降,以靈識感知:
「應該與魏氏吐出的污物出自同源沒錯,氣息俱似,且這惱人的味道,錯不了。」
「所以……都是那什麼……蠱啊?」無影嗑嗑巴巴地問道,眼神在玄鍊和自己按著蓋子的手之間游移,覺著自己的掌心麻得不行,似能感覺到那蟲子的吐息在給自己呵癢,適才一片驚惶,他稀里糊塗地就在小姐「抓住它!」的號令下反射性地探出手,現下正後悔不迭。
「怎麼?」玄鍊彎著那雙桃花眼,似笑非笑,欲以掌撐頰,驀然想起那是接觸過蟲的手,即要碰到時,又狀作自然地換了邊,掩飾似地呵一聲:「你怕啊?」
「啊?怕……我、我才不怕呢!又不是誰都像小姐叫得那般大聲……」
聞言,無痕和銀粟皆是頓了一頓,腳尖悄悄轉了方向,抱著本能的求生欲,默默地,退了一步。
「我?」玄鍊的表情遂成皮笑肉不笑,那雙勾人的眼兒比掛在天上的弦月還要細:「膽子大,那可真是了不起啊,是不?」一對能殺人的眼刀射出,只聽她發狠道:「既然這般了得,你就給我在這按著不准動!」
「啊?不、不准動,那不行啊!小姐、小姐我錯了!您就饒了我吧!小姐──」
玄鍊才不理會他哀號,哼一聲帶著無痕銀粟扭頭便走,要甩下這渾身噁心勁,去余湘和魏氏居處再問候情況。
一番倉皇,誰也沒注意到,方才那躺著自玄鍊手中落下的小人偶之處,如今已然空蕩不存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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