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意暖,一方屋室中,激情後的餘韻曖昧,濃得叫人臉熱。
趙心兒依偎在謝智屏光裸的胸膛,她溫軟香軀潮紅未退,染著蔻丹的鮮紅指甲划過他喉結,氣息猶喘:「謝郎……謝郎這麼久沒來,是把心兒,給忘了麼?」
荳蔻少女初嘗人事,她雖嬌羞稚嫩,卻也因濃情愛慕,香汗淋漓之餘顯得熟練。
「……」謝智屏輕啄她一口,指腹在人肩上打著圈:「我怎捨得呢?若非近日家裡事忙,脫不開身,我才不忍委屈小心兒獨守空閨。」
「是那玄家小伙囑託的事兒?」趙心兒詢問,噘起小嘴撒嬌:「人家不依嘛,他從京城回降風視察,在一月之後,謝郎掌管降風經營一年半載,鉅細無遺,何用緊張?」
一年半載──正因已一年半載,才更使謝智屏焦心,玄玉仁跟隨發小、安王派大將軍孟元東遠走,並傾力襄助之,眼下安王大勢已定,玄玉仁亦受其青眼,在京中坐擁一席之地。
玄玉仁前赴京府前,留謝智屏坐鎮降風,守住老家的大責扛在肩上,謝智屏倍感壓力,他明白玄玉仁對自己有所期待,他與玄玉仁、田伯禮同甘共苦至今,終於打下一番根基,盛衰枯榮就憑此夕,謝智屏不願辜負之。
他暗中另闢蹊徑,然而時間不足,至少玄玉仁來訪前,無法見得成效不只,甚而虧損蝕本。
──但是壤土已就緒,人藥獲利可觀,卻無人敢做,他苦心研究堪輿異術,又大費周章討好虞嫏嬛、攜手虞婉媚,以打開藥材生意破口,連種子亦在月前播下,只需靜候以待──他縱然喜歡虞嫏嬛,但一介妓子,當不如家業要緊。
銀子進來了,帳目漏洞也就填起來了,他眺見未來,降風玄氏是盆滿缽盈,不會讓玄玉仁失望。
此般首尾自不能向外人所道,謝智屏展顏一笑,飄然帶過:「常瑑久別後初回降風,怠慢不得,須早做準備。我忙得腳不沾地,還要多謝心兒,日日往家裡送吃食來,旁人忙碌都要消瘦,我前日照鏡子,反而豐腴些,心兒這麼好,我只有妳了。」
「我的謝郎瘦了不好看,少一兩我都生氣。洗手作羹湯,是不是頗賢慧?」趙心兒輕撫謝智屏容顏,他不至俊美無儔,但情人眼裡出西施,趙心兒總是越瞅越喜歡,「謝郎所言果真?」
「我何曾騙心兒?」隱瞞爾,稱不上撒謊,「我對妳最是坦蕩。」他們一絲不掛,是別樣坦誠。
趙心兒猶不滿意,蹭著謝智屏嬌嗲:「倘若給謝郎生個男娃兒,謝郎成我孩兒爹,是否就與心兒相守一生,莫再分別?」
「當然。」謝智屏笑得趙心兒心弦亂顫,只聽他私語竊竊:「若生個男娃,我自得八抬大轎,把心兒迎入我謝府大門。」趙心兒雪膚花貌,所誕嬰孩定然好看。
「等娃兒長大了,心兒要謝郎帶著我娘倆,一同放風箏。」降風城習俗是飛紙鳶,紙鳶飛得越高,前程出息就越是扶搖直上,青雲萬里。趙心兒湊在人耳側痴笑,玉臂攬上謝智屏脖頸。
「沒有娃兒,何來飛鳶?」後者便扶著她纖腰,拉高鴛鴦紅被,「飛鳶之前,得貪歡先。」
初春曉寒,眷侶交頸的花影透出窗外,連理長枝被旖旎春光映在庭院裡,朝燈火照不到的暗處無盡延蔓。
1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hqVkRa5HO
兩月光景匆匆而過,趙心兒噁心連連、嘔吐不止,才覺月信未如期而至,忐忑之下,她悄悄尋去醫館,找大夫診脈。
──大夫斷言她懷有身孕,已滿二月時間。她沒有旁人,這肉種肯定源自謝智屏。
「孩子……謝郎和我、的孩子……」趙心兒驚喜交加美目瞠眙,待喜淚奪眶淌過粉腮,她方回過神來,捏攥手中香帕,下定決心:
──家風甚嚴,此事爹娘忌諱,得想辦法、想辦法保住這孩子……為了謝郎、為了自己和謝郎!
趙心兒深愛謝智屏,她堅信謝智屏亦如是,故願付所有以換。
於是她藉口探訪表姊,走避舅家。舅舅對她一向疼愛,表姊和她情感甚睦,趙心兒與之言無不詳,表姊知悉情況,幫襯著包庇掩護,直至趙心兒顯懷足月。
──甚至時過顯懷足月。
趙心兒懷胎十二月,都未能分娩。
生產逾期,看著那泛出死青的肚皮猶在一天一天鼓起,趙心兒姊妹悚懼不已,加之家人起疑,幾度逼問,見事跡敗露,倆年輕姑娘承不住,方和盤托出。
趙父是讀書人,雖無有功名,但為人高風亮節,女兒做這等踰矩沒臉之行,趙父自是痛心疾首,但他無暇氣病床榻,而是趕去謝府,要謝智屏負責。
不料謝家公子食言而肥,只願偏門小轎相迎趙氏女,而非明媒正娶,且以趙心兒有孕為由,婚俗事宜一貫從簡,似是在遮掩甚不光彩,此舉簡直侮辱人,趙父骨頭硬,拒受此議。
空茫山吹拂而降的風推蜚語廣播,街坊流言直戳趙家脊梁,趙父深知是謝府操作,但他面皮薄得受不住,女兒閨譽更經不得,且趙心兒此胎異樣,謝智屏承諾請高人處置,幾經考量,趙父咬牙答應。
趙心兒倒是高興,謝智屏書信一封,詳述無奈憋屈,說為妾乃權宜之舉,將來必抬為正妻,她便全心相信。
出嫁那日,鑼鼓喧天熱鬧,卻響不去眾位賓客慘佈愁雲,老天亦不賞臉,當天下了傾盆大雨,唯趙心兒歡天喜地。
諸事不遂人願,所幸謝智屏守諾,替趙心兒找來一位江湖郎中。郎中說趙心兒氣血不足,以致胎兒陽氣難成,拖賴母體不出。
郎中提供一紙藥方,要趙心兒煎煮,混雜符灰日日服下。
藥方見效,不過數日,趙心兒便待臨盆,春夏秋冬遞嬗,這一載苦頭嚐盡,著實漫長,謝智屏暗自鬆一口氣,只待過了這關,便大功告成,嬌妻同榮華富貴在手。
那夜產褥上,趙心兒感下身撕裂、劇痛異常,她尖叫悽慘,最終暈死過去,垂死彌留之際,她意識矇矓,聽見產婆高呼「沒氣了!」,謝智屏即掀簾闖入,郎中亦緊跟在後。
郎中垂眸一瞥,觀趙心兒腹部高隆依舊,胎兒迄今未誕,遂眉間緊擰:「母體將死,回天乏術,此胎廢矣!」便要拂袖而去,謝智屏連忙抓住他袖襬。
只聞謝智屏聲音顫抖,惴惴茫然:「且慢!別、別走……大人……這、這該如何是好!」
「……」大夫沉吟須臾,抓住他慌張中混雜的那一絲可惜,便是甩袖譏笑:「你還想著發財,降風如今陰邪匯聚,如此景況已走大運,若母死子存,則無人可制鬼胎,母子俱亡恰好,毋用憂慮鬼胎反噬──方法都交付爾等,你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且好自為之吧!」
謝智屏攔之不住,回首看四下混亂,他心頭惶然、手足無措不安,床榻地面俱血污一片,他無力擺手、遣退下人,默默走近趙心兒,抬手輕觸其蒼白容顏,薄唇哆嗦緩起,嗓音脆弱消沉:
「本是虞嫏嬛,不應該是妳……莫非老天有眼,詛咒應驗妳身……終究報應不爽,是我活該……」他輕聲,若同囈語:「心兒,是我活該。」
若非自己軟弱、若非自己無能……天命難為,這並非他謝智屏一人之事,牽涉降風玄氏興盛,他背負兄弟期待──縱使踏行歪路,他亦不得不為。
「弗能八抬大轎迎娶,亦未保妳母子平安,心兒……我混帳、是我害妳,事不該如此,可憐我兒,變作鬼胎不只……老天為何不給活路,我是意在虞嫏嬛,莫曾想過要害心兒……我們孩兒胎死腹中,她的女兒卻降生平安……」
「這道理、道理……這道理焉能說清!」謝智屏驟然跪下,哭吼得絕望:「我不是要害妳!心兒,我未曾想要害妳!所以……所以妳有冤、妳向老天討去……別怨我、妳別怨我……」
謝郎……不哭……不哭了,謝郎……
趙心兒不懂他說甚,她想問,可折騰了一日,她已痛得毫無知覺,半點力氣莫存,掀不開眼皮,指尖都無法挪動一動。
聲影越發模糊,趙心兒意識淡遠,呼吸逐漸輕微。
謝智屏仰面朝天,吸著一口氣,顫顫地閉上眼。
彩屏上鴛鴦泣血,點在帳旁的長命燈燃盡,孤火搖曳、掙扎少焉,璀璨焰紅終歸隱隱枯滅,斗室顏色,和謝智屏目中光彩,皆驟降為灰。
1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PNSZdujJm
長夜闃寂,床褥血跡乾涸斑駁,室中血腥沉郁,叫人窒息,屋外謝智屏萎靡,蹲坐牆影許久,直至暮鼓聲鳴,方驚然夢醒,他踉蹌起身,一拐一拐走至井邊,神色木然地打水,洗去滿面淚痕。
他狠狠抓了一把頭髮,自指間縫隙,窺見天上明月。
「是祢逼我的……」該死的老天,視作不見。謝智屏憤恨切齒:「都是祢逼我的!」
一朝步入邪道,是以無可挽回。
謝智屏返回屋室,用那血濕布褥捲起趙心兒屍首,再以桐油布包裹緊縛,使人辨不清何物,方將其打橫抱往別院,謝智屏做了所有打算,那裡一直備著一口薄棺。
替趙心兒打理好遺容,謝智屏跪在其側愛憐地凝視之,他薄唇淺笑,低聲囁嚅:「心兒,是我昏懦,不慎致成大錯,我畏懼惹禍上身,連光明正大迎妳入門、昭告趙氏心兒為我妻都不敢,而今天人永隔……我後悔了,心兒,我真的後悔了。」
打從得知趙心兒足月不生,謝智屏便明白大事不好。
「這鬼胎……原是要種在虞嫏嬛身上,前日她產女,我瞧著很是健康正常,以為白費精心調養、計謀失敗便罷,不想陰錯陽差,這業果應驗在我妻兒……我恨、我恨啊!」謝智屏的拳頭用力砸在地上,仰天怒目嘶吼:「老天──是我不安好心、是我居心不良,祢若要懲罰,為何不懲罰我謝智屏就好,為何要牽拖旁人、為何!」
他只是想讓兄弟刮目相看,不想急於求成,反釀此大禍。
謝智屏眥目濺血,然而老天不給回應,他又頹然垂首,抵在那棺槨:
「心兒,我沒臉見妳……可今生今世,妳趙心兒嫁入我謝府,便為我謝智屏之妻,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若有來世,我們再做夫妻,可好?」謝智屏努力牽扯嘴角,淚水滾燙,和著血,一滴一滴落下,開出淚花偌大,喚作乞求和悲愴。
「妳別拒絕我、妳可別拒絕我……我數到三,妳若不吭聲,我便當妳應允……啊?」兒郎哄著,如是卑微。
他執握趙心兒冰冷的手貼在自己頰側,柔聲開始數道:
「一……」
拳拳真心,被他自己搗得破碎,滾出喉頭,化作哽咽。
「二……」
曾經對他笑得像花兒一樣的女孩,再也不會看他了。
山盟海誓都成飄渺雲煙,而今還要許下諾言,太可笑了。
「……」
──太可笑了。
涕淚與悔恨交零,謝智屏困在其間悽惶。被負罪感沉壓,他呼吸滯礙,再數不出,好容易才深吸一口氣,吐出最後一語。
「──三。」
話音落定,他擠出莫大笑容,醜得那樣好看。
謝智屏拾起趙心兒一綹髮絲,將之與自己的綁在一起。
「心兒,結髮為夫妻,白首不相離……我謝智屏貪得無饜,要與心兒做百世夫妻,此等誓言,至死不渝。」
✽✽✽✽✽✽✽✽✽✽
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ns18.117.110.119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