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隙門縫若昏幽陰溝,好似有什麼不能招惹的瘋狂,會自其中掙扎著盈滿溢出,將人湮沒窒息。玄鍊背倚在無痕身上,抬眼審視那道罅漏兀自思忖,想起刻在石板門上的鴟鴞紋,下定決心道:
「扶我起來,我進去看看。」她與那鴟鴞紋有著莫大聯繫,每每觸碰其物便有所感應,彼些戰亂場景浮現越發頻繁,彷彿勾引她去探索什麼塵世過往,可是她前生是被大火燒死的,在此之前一直深居閨閣,合該與此些戎馬倥傯無關,如今此門又應血而啟,若欲揭開此些未知,她就更不能在當前逃離。
無痕立是用受傷的那隻手從後鎖住玄鍊,無影更是不依,抱在她的臂彎眉頭皺得死緊。
玄鍊的指腹摩搓他的臉龐,冷靜呢喃:「不撒嬌了啊。」又拿開無痕的胳膊:「你也別裝可憐。」
無影沮喪地垮下臉,但也知無能阻攔她,只能攙扶她起身:「……您千萬……仔細自個兒安危。」
他們偕同她行至門外,又依玄鍊吩咐,先出墓陵等候。這道門所散發的氣息過於迷茫危險,玄鍊無法再放心讓人跟隨。
確認此地再無術法反應,玄鍊屏著一口氣,舉足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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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頭比室外更為漆黑,已然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但玄鍊也不敢動用法力,只有自己取了火摺子,方能看清一點路。
警惕著看過一周,玄鍊只覺此屋褊狹,卻是精緻小巧,各式用物一應俱全,華侈不下適才所見一切。房中也擺設一副玉棺,棺前靠牆處設置神龕和香案,上頭的牌位刻有一名「游婋」。
婋,音同逍,謂女子俊慧。
祭桌的牆上掛著一幅泛黃的畫像,一名白衣姑娘紙上栩栩如生,其明眸含笑,微豐的雙唇僅用一點口脂沾染,淡掃的柳眉高挑,倒在這溫婉美人身上,瞧出一點桀驁不馴的意味來;及腰的青絲如瀑,一對紫玉釵綰攏如雲烏鬢,羅裙素裳也無法遮掩她的傾城之態。
玄鍊暫且按捺連篇浮想,繼續打量其他地方。
以神龕為準,右側羅列女子用物,胭脂水粉、配飾頭面、華裳美服,但唯一讓玄鍊感興趣的,是一枚立在妝奩旁的小懷鏡,它長年塵封冷落,卻不沾一點灰塵,約莫玄鍊掌心大小,鏡形為海棠,內有一圓,背面依序環有八卦和天干地支,是一件可做鏡聽占卜的卜鏡,使用金銀平脫的技法製造,在黑暗中仍舊熠熠閃動反光,十分引人注目。
然而之所以吸引玄鍊目光,終究是因為有不尋常的氣息纏繞流動於上,鏡其物,鑑人鑑事,照仿現實,最富靈緣,不過存放在此等古墓之中,還是少惹微妙,玄鍊一朝被蛇咬,如今甚是戒慎恐懼。
左側陳設兵器法器,皆或多或少有驅邪避煞的作用,置於末端的玉石寶礦亦氣運濃厚。所以這也非是位普通的凡間女子,極有可能是修道之人,或是六界之一者。
什麼樣的女子,會讓衛國公放棄與髮妻合斂陵寢、後人百世供奉,甘願長眠一座荒山,費盡心思地為其侍奉貢獻?
仔細查看,玄鍊訝然發現這香案桌面刻著一只鴟鴞紋,左下角二個篆書「負天」,她再留心檢查,這屋裡的每一件物品,都刻有鴟鴞紋或「負天」一詞,想來這位游婋姑娘,是負天教之教徒。
──負天邪教乃是導致前朝衰頹之轉捩點,使衛國公腹背受敵,衛國公怎麼會祭祀於此?
玄鍊腦中霍然閃過各種看過的淒美愛情話本,不想這風光無限的衛國公,盡是如此癡情人物,還只能大費周章、死後同穴,方能偷偷成全心願。
玄鍊的視線遂移向玉棺,火光一照,才發現與外面那具打上七根鎮魂釘、蓋得死緊的棺槨不同,此口玉棺棺蓋半掩,露出裡邊究竟──並無屍身,僅有一套華麗衣冠,按照頭足位置整齊擺放。
──且慢,既然鴟鴞紋是負天教的圖騰,刻在信徒生前用物也就罷,為何連墓穴入口的石板門上也有?這好歹也是衛國公的安葬地,若是遷就愛人、布置一隅倒還好說,有那鎮墓獸在此,誰也不會發現,但雕在門口便是彰顯身分之用,豈非適得其反,昭然若揭?
除非,衛國公本就非是這座地宮真正的主人,包括鎮墓獸、這座地宮另有其主。
玄鍊蓮步輕移,終是在玉棺的外圍看見端倪,她蹲下身,手中微弱的火光湊近,那外棺用漆畫包裹,用連環畫的方式,敘述負天邪教的興盛衰亡。
開頭是一位身著雪白羽衣、面貌祥和莊嚴的聖潔女童如仙子般,自玄穹蹁躚降臨於凡世塵俗。
接著女童或以神術醫治病人、救死扶傷,或抵擋各式災禍,或使人致富,其中還有派遣神兵,讓人神光護體刀槍不入、護祐人民抗敵大勝之情結,到最後一件事蹟時,女童已然長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她手持旌旗,旗面上的鴟鴞紋栩然,被大批人群眾星拱月般跟隨。
看到這,玄鍊頓時腦仁抽痛,那些戰亂情景再度沖刷捲來,然而此次迅猛非往常可比,令她一下暈眩作嘔,只有撐著地磚深呼吸幾息,咬著後牙勉強壓抑不適,復而啟下。
毫無過渡,便是兵荒馬亂的場面,金鼓連天、滾滾狼煙撲天蓋地,戰場上血流漂杵,肝髓流野叫人無法直視,此等慘況一直到女子率領的信眾刀折矢盡、糧盡援絕,徒剩滿目髐然和千里赤地。凝睇無處不是的哀鴻,玄鍊莫名心生憐惜,一股恨意隨之奔湧,哭號呼喊越發於她耳畔清晰,忽地一聲女人尖叫幾乎穿透她的耳膜,令她連忙偏頭捂住耳朵,卻無法阻隔那些燒殺擄掠之聲,玄鍊痛苦又艱難地睜開眼,但觸目皆是腥紅,彷彿鮮血濺進了眼裡,不容抹去。
在敵方陣營中,倏然出現一名長著巨大鴉羽、身披甲冑的黑袍女子,她與那位白衣姑娘於空中纏鬥,她們黑白如光影交錯,穿插於這漫長烽火,最終黑袍女子提著一柄長槍,自後刺穿白衣姑娘的心臟,使其從高空中無力墜落。
白衣姑娘的墜落昭示著負天邪教的兵敗,刺目的血色玷汙她的素裳,她懷著那面旌旗,跌跌撞撞,踽踽獨行,和二名男子會合,一位穿著將軍服飾,一位打扮簡潔。
那二人將她安葬、守護著她,直至後來,將軍也躺進了棺木裡,葬在姑娘身側,而剩下的那一者,則帶來子子孫孫,繼續守衛這片埋藏隱秘的墳丘。
將軍,白衣姑娘……
──這位白衣姑娘就是游婋!游婋不是什麼衛國公的情人之類!可是為什麼?衛國公理應對這邪教領袖恨之入骨、恨不得把她的屍骨自墳中挖出來曝之荒野,但是這座地宮分明不是這麼一回事!
故事尚未結束,在盡頭之處,白衣姑娘的棺槨裡,是一個蜷縮四肢的赤身嬰孩,他的嘴邊勾起一抹邪笑,眼瞳半瞇半張,斜著目中黢黑又死寂的瞳孔,盯著玄鍊心頭發怵。
「妳回來了。」身後驟然有人出聲,玄鍊猛然扭過頭,見是一名白衣勝雪的女子。她偏著首,唇形微微一彎,巧笑嫣然啟齒:「本教主等妳好久,這又過了幾年了?何時方能得償所願?」
玄鍊不敢置信:「……妳是教主?妳是游婋?」
她在朱唇之前豎起纖指:「噓……咱們之間,毋須那樣多冗言。」輕語似如珠傾訴,她振開雙臂,素色廣袖若嬌逸蝶翅,一雙剪水眸子突發狠戾、展顏
笑得猙獰扭曲朝玄鍊撲來──
「啊!」玄鍊驚叫一聲抱頭躲避,重心歪斜,整個人伏倒在地。
倏地,那些煩擾雜音、眼前惡景盡無。
一室安靜,玄鍊只覺眼前昏黑地冒著金星,後腦一陣陣發麻,她緩悄悄地,鬆開胳膊和身子,露出一點視線。
──沒有白衣女子、也沒有什麼金戈鐵馬血刃交錯。
──就是一墓室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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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穴外頭,無影焦躁地抱著胸來回踱步,無痕坐在石門不遠處,頭埋在膝上,不能安分的手早已拔禿一塊地皮,銀粟則是蹲於一棵盤根錯節的大樹根上,抓著不知哪裡撿來的尖石子,在那樹皮上劃了好幾個崎嶇的刀疤。
「小姐!」無影餘光瞥見玄鍊身影,連忙出聲喊道,連著吸引餘三人的注意,見玄鍊面色青白、渾身冷汗髒塵,不由擔懼驚惶,趕緊上前攙住她。
清新的空氣一下灌進口鼻,叫玄鍊不能適應,猛地俯身嘔出一口酸水。
「小姐!」眾人驚呼,手忙腳亂地撫背拭嘴,帶她遠離入口坐下。
王狗望著此景,想著那樣厲害的仙女都成這副模樣,自個兒大概也小命不保,遂雙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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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過,玄鍊氣息已回復平穩,可臉色仍是極差,幾人面目皆是凝重,尤其無影,他跟玄鍊最是長久,可這麼些年來,他從未見玄鍊這樣狼狽。
「……去、去把王狗叫醒……」玄鍊虛弱吩咐,又對無痕牽扯嘴角:「我想……我知道你先祖服侍的那位大人……是誰了……」那衣著簡潔的男子作為守陵人,身邊都帶著鴟鴞紋用物,可想而知,無痕應當是那名男子的後裔,而他們所侍奉之人,便是負天教教主游婋。
──當初是目蓮安排無痕投的胎,這投的都是什麼人,莫名其妙。
但是無痕並不知曉鴟鴞紋的來歷,玄鍊猜測時過境遷,這些忠誠的守陵人也逐漸凋零,回想初見無痕之時,他是淪落那樣不堪的光景,連背後的機要也未能傳承。儘管無痕的遭遇,還有其他的原因致斯,卻可以想見負天教,確實連同他們挫敗的大業,一併消亡了。
無痕一怔,鬢邊的髮絲散落額前,隱隱約約遮蓋他狹長的眉眼。
銀粟連搧王狗幾個巴掌把人打醒,又提著其後領,拖至玄鍊跟前。
「我已替你將此事擺平,那鹿、確實就是只鎮墓獸,你既無盜取墓中之物,又已誠心道歉,它便不尋你麻煩了。」玄鍊仰著臉側眼瞟視道,「你好好過日子便是,快滾吧。」
王狗求之不得,手足無措地向後退幾步,轉身便拔腿狂奔,中間被坑洞絆了一腳,又手腳並用慌忙爬起,一溜煙很快不復蹤影。
「現在什麼時辰?」玄鍊顫巍巍地直起身,搭著無影的手欲走向墓門。
「該是申正二刻。」無影答道,卻扣住玄鍊的胳膊,佇立不前。
「……」玄鍊自然覺察,遂是語調微冷:「越發長膽子了,我沒心情和你們在這廢話。」
他仨心中不僅遲疑,更多是拒絕,但玄鍊眼神決然,無影再無奈不願,也只能聽從跟配合。
命令侍神將石板門恢復原樣,玄鍊右手拈符,將之燒作左掌裡的一捧灰末,噘起嘴唇輕吹一口吐息,使符灰均勻灑落,地面便快速滋生出幼苗,瘋狂壯大成一片藤蔓,把墓門牢牢封死覆蓋,接著這些粗藤又肉眼可見地枯萎乾癟,長出數塊斑駁的青苔,乍見便皆是相同的黃綠褐色,與樹幹本身融為一體,玄鍊卻還不放心,喃喃唸咒設起層層障眼法,此處,必定不能再有其他人發現。
由銀粟背負下山,方坐上車轎,玄鍊又安排道:「找間小店,無痕阿粟去替我尋套乾淨衣服,無影隨我一道。」須得掩飾一番,莫得讓玄玉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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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濛昧向晚,夕暮把眾生的斜影都拉得頎長,老鴉的粗嘎破嗓徒惹人生厭,那老大爺嫌晦氣,罵咧咧地丟石子驅趕,叫那枝頭昏鴉振翅逃離,數根黑羽淒涼飄落,竟叫玄鍊溢出些許畏懼來,大約,是見過那黑袍女子一槍穿心的干係。
那店小二做事用心,一大桶熱水燒得快之外,還在水面上撒了不少花瓣,玄鍊肩膀沒入水中,頓時感到溫暖鬆泛。
隔著一道屏風,無影悶聲問道:「小姐適才……碰見什麼了?」
回應他的,乃是清晰的撈水聲,於是他閉口,不再言。
負天教,負天,意旨天道不善待世人,世人當逆天而行,掙出自己的一口氣。
是多麼大的埋怨,又是什麼樣的原因,致使這麼大的怨懟。
負天以鴟鴞為象徵,卻與黑翼女子相互征伐,俱是乘風飛翔者,緣何自相殘殺?著實令人不得其解;且這位游婋姑娘這般了得,能夠將其斬落之人,又會是何方神聖?
玄鍊拈起一枚花瓣,不自覺地放入口中,直到酸澀在舌尖瀰漫,她方驀然醒寤。
頭實在疼得厲害,她索性仰首闔上眼,餘暉的金芒滑在細頸嬌柔的輪廓上,暫且,歇下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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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理完畢,玄鍊一行人回至熊將軍府,正好趕上晚膳的飯點。
「鍊兒,那點秋葵吃了養胃,別光啃白米飯。」飯中,玄玉仁瞥見玄鍊把那一點翠色撥到碗側,不住打破規矩提醒,卻片刻都沒有得到答覆,遂轉過頭,發現她銀箸戳著飯粒,不知為何沉思,連無影那幾個也低頭躲避著他的視線,玄玉仁登時起疑,亦感到不滿,沉聲喚道:「鍊兒!」
玄鍊渾身一抖,手上的筷子驚得噴飛出去,摔在地上咔咔分明。
一屋子人靜默良久,終是玄玉仁打破沉默,側目朝無影無痕道:「替你家小姐換副筷子,再倒杯茶來給她醒醒神。」接著夾了一塊糖醋肉到玄鍊碗裡:「吃飯歸吃飯,有什麼事情,別也端到飯桌上。」
玄玉仁深知自家閨女的性子,玄鍊屬的是夜貓子,從來都是夜晚精神好,但早上賴著起不來,今兒一大早就溜出門,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他還不曉得麼?
更不說這一身衣裳他從未看過,質料也不是她慣穿的樣式,明顯就是臨時從外邊買回來的,髮梢上也帶有些微的水氣,估計還梳洗過,指不定是去哪裡瘋著滾一身泥了,但是乍看之下並無大礙,玄玉仁亦明白不痴不聾,不作家翁的道理,便也只是多看幾眼,並無打算過問。
濃茶清釅,讓玄鍊紛亂的心緒沉澱不少,但她依然胃口不佳,細嚼慢嚥地把那塊糖醋肉吞入腹裡,草草進了幾口九尾雞湯,便稱外出疲累,先行離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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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蔽天,屋內只點著一盞油燈,玄鍊頭下枕著涼玉,睜著一雙桃花眸子瞪向帳頂,腦中無比混亂,又無比清醒。
無影三人都不敢睡,緊緊盯著自家小姐,見其側身裹著被單,雙眸失神半張、囈語喃喃,指尖點在臥鋪中摳摸思索。
玄鍊腦海浮現的總是那穿心之景,和棺中嬰孩的邪魅笑容。原先是白衣姑娘,下張圖卻立刻變為那詭異幼兒,死亡,卻又化作嬰孩……周而復始,也許游婋、或是衛國公及守陵人,都在期盼著負天會重獲新生、捲土重來。
興許「游婋」確實非是凡人,而是六界、尤其下三界的一位厲害人物,否則何得何能,竟這般確信地告訴他人自己將重張旗鼓,不過,也可能只是如衛國公那般的信徒所祈願而已。
衛國公作為前朝重臣,又同時祭奠負天教教主,他在這之中所扮演的角色又是什麼?與南詔戰況膠著,是真的因為南詔纏磨,而膠著難分麼?
又或許是負天起初也並非是邪教,畢竟成王敗寇,丹青史書由後人撰寫,流傳至今的白紙黑字也未必就是真實,根據棺上所繪,負天教曾與前朝並肩作戰、助家國抵禦外敵,亦不見得就是虛假,所謂真相,大抵也就時人能夠知曉。
然而睡前,她去書房找過熊將軍的師爺沈先生,沈先生說他也對負天教一事有過研究,但關於負天教的記載,都只剩隻字片語,像被人抹去了痕跡一般,但因為前朝滅亡後,經歷百年亂世更迭,方由太祖元帝安定四方建立洛華,好些書籍都已成了斷簡殘篇,裡邊的內容自然亡佚無法再追溯,負天教的空白,就是……倒楣了一點兒吧。
至於鴟鴞紋,孟瑤也提及過一二,卻說它是千年前的商隊徽誌,這商隊,在進幕室的一開始,玄鍊便看過了,是個女子領頭,跟游婋會有干係麼?
都是鴟鴞紋,為何孟瑤只提千年前的商隊,而無前朝的邪教?論時間遠近,不是應該對前朝更為熟悉麼?
──不,夢雪瑤不得隨意離開地府和上三界,連負天教之名都未曾聽聞,什麼邪教的描述大概都是出自他人之口,商隊……孟瑤也說了是偶然一瞥。
阿瑤……小月……如今想來,玄鍊忽覺甚是思念。玉走金飛,半年眨眼過去,不知她們過得可還好?
玄鍊仍是不明白自己憑什麼看見那些交戰場景,若說是她終於開始想起前世的事情,但她前世消逝時,距京城陷落、前朝滅亡還有六年,戰禍烈火腥紅,都不該是她會看到的景色。
她是葬生火海沒錯,那冒失侍女慌張逃竄的背影,她依舊記得清楚。
如果「游婋」乃六界之人,並以凡人之軀干涉人間俗世,那能夠制裁她的黑翼女子,也必定不是凡者,因此一雙漆黑羽翼可能不僅僅是誇大,而六界之中,又有誰具有這樣一雙羽翼、或是擁有羽翼的人之中,哪一個是她?
玄鍊還疑惑自己魂魄中的那股力量,為什麼能支使鎮墓獸?她真的是個普通的枉死人麼?
又或許她如季芙一般,保有過往的記憶,帶著前前世的記憶降生至前世,但不知什麼緣故──大約是那場惡火──魂魄受損,導致她什麼都忘了,但獨記得那些最混亂的景致,因此她的前前世,大概是個負天教中人,甚至就是游婋。
生死瞬間,終歸是叫人最無法遺忘的。
思及游婋和黑翼女子的關係,游婋作為與如今上三界立場相悖的負天教教主,率領教眾為禍人間,其身分只有可能是下三界的人物,卻不知哪位膽大包天敢如此行事,且與她對立的女子又身居何等上三界之職,會紆尊降貴地下凡處理這些雜事。
線索這般零碎,玄鍊始終無法得出一個定論,她能夠肯定無虞的,僅有前朝中衰時的幾場戰役,可能並非那樣單純、夢雪瑤千年前所見、以及自己前世的死亡;但是這些並不能為游婋和黑翼女子的來歷、還有所謂商隊遺影與負天教之間,究竟存在什麼聯繫,作出合理的解釋,於是思來想去,竟只有那笑容清淺、摸不透底的目蓮尊者,勘給予其解。
畢竟目蓮尊者立志普救枉死城眾生,一直在觀照人間諸事,她認識的人之中,唯有這位尊者大人看起來會知曉其中關竅──即便玄鍊並不是很想與之多有接觸,在此人面前,一切都似是無所遁形。
然這人間之行,孑遺歲月不出十載,也無謂多搓磨幾年,待魂歸地府,她再尋他問便是,舊夢隔世,毋須焦急。
靜望好半晌,觀玄鍊再無舉動,無影便悄悄地爬起身去查看,呼吸均勻,果然睡著了。
玄鍊睡姿並不好,總是把自己和被子捲作一團,還不躺枕頭,有時醒來,枕頭就落在地上,眼下亦是如此,埋著臉,僅露出光潔的額面,和緊蹙的眉間。
但無影卻不敢探手為其揉開,玄鍊向來淺眠,如此肯定會驚擾她,睡得著已是極好,無影不奢求其他,遂示意無痕,熄滅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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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再見那面旌旗。
勁風猛然颳過,令其隨之獵獵,流轉,浮沉,飄揚。
玄鍊第一次見得那上頭之鴟鴞紋,利目有神,展翅欲飛。
──如是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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