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諸人齊齊望去,來者乃一女子,正是慌張跑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虞娉婷。
一旁則是領路的無影,和猶舉著腳、保持踹門姿勢的無痕。
「姐姐!」乍見朝思暮想之人,虞娉婷再忍不住瀅瀅淚珠,手捧心口哭喊,僅僅這聲「姐姐」,便彷彿用盡全力,「是娉婷……是娉婷啊!姐姐,妳還認得我嗎?」
「娉……婷?」虞嫏嬛疑惑,瞇起為漆黑遮覆的雙眸,遲鈍地歪首,「為什……」
「姐姐!我都知道、娉婷都知道了!對不住……這些年來讓妳獨自受難……姐姐,我對不住妳……」虞娉婷倉皇向前,腳步一頓一頓地搖晃,終是靠近虞嫏嬛支撐在地的巨掌。
她輕輕擁住她手腕,臉頰輕蹭其溫度,多麼冰涼,告訴她人鬼殊途的事實,那樣哀傷。
「……」虞嫏嬛欲要抽手,卻不知因何顧忌,遂就僵持。
──許同是溫度,暖得燙人。
「姐姐,不疼了……」她淚目婆娑,嘔血般,吐露悽愴,「莫得為那些孽障染罪……不值得……姐姐,妳是冰清玉潔的人兒啊,知書達禮的瓊花閣主嫏嬛,天仙姝麗,何苦紆尊染污泥?」
虞嫏嬛心頭大觸,渾身一震,眼中滾落豆大濁液。
「來。」虞娉婷朝無影招手,只見後者身後探出一名荳蔻少女,面容與虞嫏嬛有八分相似。
她面對此番異景,有些害怕遲疑,卻依舊聽話,緩步走去。
虞娉婷抓住她手,將其拉至虞嫏嬛身側:「姐姐,妳瞧,這是芙蕖兒,是姐姐親女、是我倆孩兒啊,十七年前抱在懷中軟糯的小娃兒,眨眼間,就長這樣大了啊……姐姐,我把芙蕖兒、照顧得很好,是吧?妳瞧瞧、妳快瞧瞧啊……」
「芙蕖……」那個她只來得及瞧一眼的孩子,陰陽有別,她怕害著芙蕖兒,這些年來壓抑思念,一直避著不見人,反是守著謝天青,把所有母愛傾注於後者。
歲月易老,流光易逝……已然這樣多年了麼?
「姐姐,妳的手好冷啊,肯定是在外頭、吹風吹得太久……咱們回家了,好麼?」虞娉婷喉頭發緊,極力扯出笑靨,「娉婷……來帶妳回家了。」
虞嫏嬛巨大的鬼身顫抖,緩緩地蜷縮形體,萎靡匍匐,終在此刻,袒露她的脆弱。
「累了……娉婷……姐姐累了……」
「嗯,明白的、娉婷都明白的。」虞娉婷哽咽,胡亂抹著淚,「不理他們、毋用旁人,僅有咱們,安安靜靜地過日子。」
──該散了,這荒唐該死的戲碼。
她輕語溫柔,若春日宜人的東風,使沉滯的空氣再度流動,當迷霧散盡,就能望見遠方晃晃晨曦。
日輪光線自群山綻開,流風捲著金芒亂舞,刺了虞嫏嬛眼睛,那樣灼痛,她直視依然,恐怕又一次失去。
趁其戰意消減,玄鍊力扯黑鍊,截斷其鬼力,虞嫏嬛悶哼一聲,衰頹倒地,身姿萎縮、回復原形。
黨首再無心反抗,鬼魅之勢立時摧枯拉朽,後續陰差人馬來到,迅速掌控情勢,收拾殘局。
「傷得如何?我瞅瞅。」玄鍊攙著諭離,舉袖拭其嘴邊血漬。
「不妨事。」諭離累得不行,索性放鬆四肢,將重量往玄鍊身上壓,「這殼身非是永久,莫傷及魂魄即無憂。」
「回至地府,記得尋尊者查驗一番,莫得輕忽。」腳步隨即變得笨重,玄鍊乾脆佇立不動,餘光瞥見二位侍從走近:「家裡可還好?沒驚動人吧?」
「哎,銀粟守在房外,您製了替身留房中,輕易不給敗露。」無影抱著袍子,往小姐和娘子肩頭披,「我和無痕昏暗疾奔俱未點燈,馬廄距玄爺屋子遠著,除非生著順風耳,否則無人察覺。好在諭離娘子指路明確,又留了口信,若不然娉婷娘子警惕生人,更不肯隨意攜芙蕖小娘子入謝府。」
「這天色才亮,辛苦有勞。來得及時,小姐和娘子多虧有你們。」玄鍊笑目彎彎,抬手拉好袍子,目光移向無痕,這小子還吊著左臂,她就嘆:「傷筋動骨一百天,委屈你們奔波,回府自拿糖吃去。」
「您說的甚話,就怕來得晚,更不說這小子就這點用處,平日十個他都沒一個我頂用,手斷了正好,省得幫倒忙……這是怎麼了!」無影這才注意她袖口血跡,殷色點綴於淡雅的嫩白,愈顯怵目驚心,叫他不住緊張:「小姐!您哪兒受傷了?」
無痕快步逼近,抓起她皓腕,上下左右仔細檢查,不放過任何一處地方,確認無恙,方鬆了口氣,可抬眼仍舊瞪著玄鍊,質問的視線欲吃人般,搭上那道崎嶇傷疤,像個凶神惡煞。
玄鍊抽手,沒好氣道:「給諭離擦血來著!這幾隻小妖小鬼,小姐我能讓自個兒出事麼?」
諭離偏還要攙和:「哎!是我不好,慚愧、慚愧!」
「把自己弄成這副破模樣,我帳還沒跟妳算呢,妳倒存心思玩笑!」玄鍊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把人頂開逕自往他方去,瞧她大步流星,得悶著不理人好一陣。
諭離驟被扔下,抱臂支著自個兒,眼盯伊人背影,朝無影哼聲調笑:「這衝脾氣沒改,辣椒似地嗆人,平日沒少受氣吧?」
這話突然,無影一陣冷汗狂冒:「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小姐對咱沒有不好的,專寵著咱呢。」
「沒事兒,少窮緊張。」諭離斜他一眼,紅唇輕揚:「嗆辣香豔,我就覺她這樣對味。」
那廂諭離嘴裡沒正經,這廂陰差相問玄鍊處置事宜。
「這些冤鬼好辦,排隊等候審判便是,連同降風血糊鬼,亦可組織人手,掃蕩一番。」那小陰差報道,其手執筆墨,紀錄大小情事和吩咐,「但主犯乃凡人,陰差不得隨意拘捕,是否任之逍遙,待到死後清算?」
「不。」玄鍊堅定否決,「諸罪行羅列清楚,專往閻王跟前送,煩得大王們加緊處分,最好開例審活人。」有林世才作前車之鑑,玄鍊不敢延宕,憂心耽誤給人可乘之機,那黑符使土地爺棄守崗位,魔族囂張,著實刺心。
「你等留神注意,這廝狡猾,忒善口舌,別讓他們在閻羅公堂胡掰亂扯,顛倒是非黑白。」玄鍊遞出眼神,觀謝智屏被綁縛遠處──多年籌謀付諸東流,又遭此浩劫,他精神頹靡,眼窩凹陷,一夜間彷若老了十多歲。
「好生照應,別叫他死了,這許多人要親眼看著他受罪,方能入睡安眠。」
小陰差連連點頭稱是,振筆疾書。
「餘下的你們瞧著辦,盯好你們耐冬娘子,別讓她橫衝直撞地胡來。」諭離一向冷靜,然而事關顧映天,一時腦熱也可能,「我不便指揮太多,頂多配合交付謝智屏和虞婉媚交易證據,其餘莫來煩我。」
無名陰差聲名遠播,辦差之能是一等一的好,爆脾氣亦是一等一的差。
小陰差愈發點頭如搗蒜。
「忙去吧。」玄鍊擺手拋下小陰差,踱步向虞嫏嬛而行。
見其接近,虞嫏嬛別過頭,不願看她。
玄鍊於她三步之遙站定,負手輕言:「虞娉婷和芙蕖兒,我將周全安置;嬌娥城中的腌臢物什,我定暗中推磨,使玄氏家主徹查,玄氏乃仁義之商,不會包庇謝智屏。」
虞嫏嬛側眼,眸光陰鬱,自披散的髮絲間射出,只聽她冷笑:「因愧歉之舉所行,補償的是妳,還是我?事已至此就犯不著假好心,是我盲眼無珠,錯信公道,錯信了妳。」
「妳錯了,無有補償,唯有應該。」玄鍊下頷微仰,稍稍偏首,與之直視,「事因謝智屏而起,他本為玄家人,芙蕖兒與虞娉婷遭逢牽連,我玄氏自有一份責任。妳若言那一劍,便是妳活該,在我眼皮子下動我的人,妳是找死,一劍便宜了妳。」
話中飽含殺意,說得那樣兇狠,周遭眾者都不禁哆嗦。
二位女子咬住彼此視線,最後玄鍊先斷開銜接,轉朝謝天青,她踏前數步,湊在他耳邊開口:「你義母沒騙你,亦未曾隱瞞。」
「什……妳!」謝天青瞬間明白其所言為何,面色怒青,「卑鄙!」
「卑鄙又如何?」這角度,玄鍊正好對上諭離目光,伊人是滿眼不解。玄鍊就笑:「為著她,我勢必護你手腳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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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面善後交由各陰差收尾,虞娉婷及芙蕖兒則讓無影無痕送回,不日玄鍊就會著人造訪,她可有甚多情節得和玄玉仁解釋。
登上車馬前,虞娉婷回頭,問了最末一語:「我姐姐……是否再無憂患,來生平安?」
「放心,有我看著,不讓妳白跑這趟。」諭離那雙狹長的柳瞳含著柔和,安撫其擔心,「虞嫏嬛實質無罪,即便化身厲鬼,依舊安分自潔,所作所為均合情理,閻王會諒解之,我亦會為其美言。」
虞娉婷拱手一拜:「萬事拜託。」
諭離頷首目送,待其重踏嬌娥,或許能見露凝香的紅牆蒙塵褪色,芽頂青嫩暗老,而圍籬含苞的佛桑,會在即將到來的盛夏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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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幹甚呢?」返程車廂內,諭離撐著腮側望窗外,在顛簸搖晃中發問,「剛才在謝府,妳和映天說甚?」
「喔。」玄鍊坐在她對面,眨著狡黠的桃花眼,「我說若再把妳忘記,我就將他剔骨拆皮,我從來說話算話,到時妳可別心疼。」
諭離就瞟她,絳唇一撇:「呸,妳怎不去找孟婆算呢,叫她別灌人湯啊,我看多少人還沒投胎,就又嗆死一回。」
知道玄鍊有意糊弄,諭離不愛追究,遂煩道:「降風氣穴被堵,我還須上奏請示天庭,估計這差事會發予陽間異士……哎,謝智屏這孫子,竟惹出這許多禍來。」
「他倒好解決,爹爹本就欲宰他,陰曹一趟、陽世官府一趟,把他罪狀審清,虞嫏嬛來歷特殊,有望成陰差,來日謝智屏和虞婉媚作古,最好別栽到她手上,否則生不如死,追悔莫及。」勞碌一夜,又動用陰差魂力,玄鍊實在疲倦,她爬至諭離身邊,側躺著枕其雙腿,手腕遮在雙目假意養神,話音清晰:「麻煩的是妳顧郎,人魂硬是養作鬼魂,此事有異,憑一介凡身、尤其謝智屏那等非異士者,絕計弗能為之。」
謝智屏稱那郎中去了京城便無音信,玄鍊旅途不便,想來又得交予城中殷月和孟瑤,以利追其痕跡。
「謝天青鬼身鬼魂,要逆轉返作人魂不易,尊者尚欠我人情,妳找他療傷之餘,讓他洗淨其魂魄,說是我請託。」若不由尊者出面,以謝天青特殊,極可能遭地府關押,待到結案方能重見天日,彼時又不知該是猴年馬月,「保險起見,我同連絡尊者人間徒弟悟執,讓他代我告知尊者,陰陽之間傳遞消息,得費些許時間。」
「尊者欠妳甚?」諭離著實想不透,「妳面子忒大,連尊者都任憑吩咐。」
「尊者保住禪燈殘魂,實是我欠他,但他說是他欠我,我雖不明為何,卻也將錯就錯。」玄鍊答得潦草,翻身摟住諭離纖腰,「尊者諾言,不用白不用,妳就收著吧。」
「尊者人情難得,不心疼?」
「妳請調降職那時,可否心疼?」玄鍊拿開手看她,笑著嗔了一句:「瞎操心。」
「一朝成這孩童模樣,妳就人小鬼大。」諭離輕嗤,柔軟掌心遮覆她眼神,瞅著鬱鬱蔥蔥景色,她頓感心累,長吁喟嘆:「這忙碌……何時到頭?」
「妳早知陰差是這累活,據聞當年閻羅賞識妳,保不齊可成全妳和顧映天,而今抱怨,唉,既知如此,何必當初?」
「閻羅非是月老,何故替我和映天綁紅緣?」尤其她心懷願景,許多事必牢記在心,「妳知我貪婪,過往縱然難堪,我亦不捨得忘卻。」
「映天在我身後錯過,他飲下孟婆湯已成定局,我怕連我都忘了,於是找不到彼此。」
她驀然憶起從前,顧映天進京應考,又要應付生計,又要鑽研功課,只能賣些字畫,抑或為人抄書,可京城物價奇高,哪怕抄斷雙手,顧映天依舊貧苦,為省開銷,他吃食多自主,借人廚房開灶。
顧映天廚藝尤佳,尤其包子蒸得香,白皮薄而富有勁道,肉餡美而不膩,香得叫人口水直流,諭離嘗過一回,便再不碰他人做的包子。
「師弟酒喝多了,趕緊回府為好,明日還要上學,若老師見你精神不濟,師弟仔細又要挨罵。」顧映天性格沉穩,不動聲色,徐徐述之,應對游刃有餘,諭離卻無法嚥下這口氣,當下就砸杯過去:
「遠他娘的庖廚!喝幾杯馬尿,你就瘋了是吧!若莫懷溫柔仁義,就是學富五車,又算甚君子!污辱姑奶奶的人,你找死呢!」
當天在場者眾多,不日顧生相許舞妓之事便在書生間流傳,後來諭離私見顧映天,發現他額角青腫,後者付諸一笑,只說是老師氣急之下,丟硯誤傷。
諭離又愧又心疼,正欲抬手察看,就牽扯自身傷口,驀地瑟縮。
縱然動作細微,但仍舊讓顧映天覺察,他捉她胳膊、捲袖來看,觀見細腕皓臂盡是鞭痕──那日她撒潑失禮,自被媽媽懲罰。
「都說妓子和書生相戀是佳話,怎麼咱就不同於斯?」諭離一手任顧映天抹藥,一手揉著他額上瘀痕,笑得如是苦澀。
顧映天把她袖子拉好,緩語而言:「戲仿人生,話本並無騙人,諭離,妳且等我一等,待我高中及第,即來為妳贖身。」
「我將八抬大轎,迎妳入門,還要沿街敲鑼打鼓,昭告天下。」他嚥著唾沫,話音有些顫抖,文場上辯才無礙的公子於心上人面前,是與眾無異的緊張,他的眸光那樣真摯,坦直地擁住了諭離的所有:
「妳是我娘子,乃我顧映天一生相許之人。」
聞言,諭離心軟得一蹋糊塗,鼻尖一酸,眼圈霎時紅了。
「好。」她喉頭哽咽,滾下的唾沫混著淚水,那樣鹹,「好。」
誰料她卻失約,叫她多麼痛悔。
「我已錯失一次,當時他被我捨棄,於紅塵無依而逝──顧郎早飲火一杯,昭其真心。」
教坊有規矩,替妓女贖身前,須喝下燃火烈酒,示明誠意,同娶親誓言。
「而今便換我等待、換我來追尋。」
──顧郎,咱不是有始無終,只是咱共演的這齣戲,遠比想像要長得多。
「道阻且長,前路漫漫,不易行。」玄鍊自指縫覷其笑意,那好看的嘴彎裡,盛了四百年都未變的甜蜜,「可是不怕,無名深深為爾期許。」
終有一日,如火張揚般美麗的姑娘,會在爬遍荊棘、淚水流盡之際,觸及自己追逐的陽光。
她將神采飛揚、喜笑顏開,像最豔麗的一枝照殿紅,在無人打擾的幽林山中,怒放一整個春日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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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流轉,一月時間眨眼而去,謝智屏一案已至末端,涉案人士均論罪處置,尤其謝智屏和虞婉媚,所沾人命無數,判鞭笞三百,擇日問斬。
此案甚至傳入天子耳中,建昭帝下旨,命清心觀大派門下弟子,疏通降風氣穴,同時問責玄氏督管下屬不當,然而重拿輕放,影響甚微。
謝府遭官衙封查,謝霽雪回絕外祖王家,決意洗心革面,剝去公子身分,借居降風玄府為客──看在與其父曾為患難兄弟,玄玉仁點頭收留了他;虞娉婷與芙蕖兒亦遷住玄府,衣食無缺之外,再不用提心吊膽、以防他人暗害度日,玄鍊囑咐人好生相待,兩者過得還算自在。
爛根發不出好芽,玄氏趁此整肅降風脈絡,玄玉仁同幾位親信宵衣旰食、焚膏繼晷,堪在動身前將庶務安排妥當,險些耽誤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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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行前夜,同是諭離返工之日。
玄鍊整宿未眠,趁夜深人靜,同諭離徒步走至城外,萬籟俱寂,她倆卻把今後的話都說盡了。
「妳又怎辦?事情鬧成這般,無望隱瞞,妳這爹爹不好打發。」諭離一身陰差制服照舊,不過腰間銀令牌花樣已換,謝智屏大案驚動地府,耐冬娘子再次揚名,回地府才正式加官,但這令牌先送達她手上。
「遲早該講清楚,眼下正是時機。」先前對玄玉仁掩藏,是因多年交流甚少,毋須徒添困擾。
然而一封消息,使她想法翻天覆地。
原來為免被究私行調查、濫用法術之責,玄鍊致信孟瑤,請她關照一二。
玄鍊隨商隊出行,本就因夢雪瑤心疚補償,用得是為殿下體察人間之名義,景州與京府相鄰,玄鍊快馬加鞭往定國公府遞信,孟瑤知其有難,自義不容辭為玄鍊打點妥貼,連帶諭離也受此恩惠。
孟瑤回音極快便至,說上下一切滴水不漏,無懈可擊,讓玄鍊寬心,另外先前因玄鍊遭受魔族重傷,相問尊者之事亦得反饋。
──若術法魂力運轉如常,則暫無大礙。人世多異變,乃天道失衡所致,至今所遇皆為端兆,路途坎坷,務必留心。
隨即目蓮塵世弟子悟執亦在信中言及斯,且提玄鍊如此,正好蕩平殿下上人間致使之紛亂──夢雪瑤攜巨大福分踏臨凡塵,天道秤桿必定歪斜,單憑玄鍊和殷月所經災厄,猶不足平衡,世間將更加騷亂不安──玄鍊身負護法之職,守衛殿下理所當然,鎮壓各方動蕩乃應該,條條算來,一舉數得。
但若來日事變層出不窮,玄鍊還是早些把話說開為好,不然愈發難向玄玉仁交代,玄玉仁雖介意她安危,卻猶存商量餘地,就算他不支持,玄鍊亦不能讓其成為難關前的一顆絆腳石。
「樣樣顧忌,施展不開,誰都累。」二人駐足一處高崗,遠眺黎明升起,「爹爹這些天日理萬機,不得閒來盤問我,虞娉婷和芙蕖兒入居亦將就答應,但之後空暇,便不會輕易放過,我不能總是一回一回地同他爭辯那麼多。」
天地交際乍露晨白,初升的朝陽驅逐夜晚昏暗,在蒙昧中衝出一道曙光,提醒二人判袂時刻已至,叫玄鍊心中頓時蓄滿不捨與牽掛。
她卻非十分惆悵──畢竟她和諭離緣分極深,不論幾世幾代的輪迴,都無法將之折摧。
回想最初,其實玄鍊不喜歡她,然而喚作「緣」的枷鎖,早已將她們牢牢綁定。
也不知這是個什麼事啊──像冬日裡依舊熊熊燃燒的火堆,也像每逢夏天才總是融化的冰,既沒道理又莫名。
──就像她和諭離。
玄鍊於是嘆笑:「妳我乃知己,天涯若比鄰,萬事警惕小心,再見面時,無名要看見這樣一個完好的諭離。」
「自然。」諭離眉目含笑,喜容可掬。
兩人鬆手時,一股怪風驀然吹起,玄鍊瘦小的身形踉蹌,被向前推了幾步。
她回首望去,諭離卻像根釘牢的木樁穩然,始終那樣安定。
玄鍊恍然覺得,只要自己回首,伊人永遠都佇立彼地。
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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