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書之爭奪,由太子一脈獲得最終勝果,太子側妃徐氏之父徐庸上位。
工部而今像個遭人捅破的蜂窩,修繕河道貪汙一案尚在調查,人人脖頸上都架了一把刀子,自危著隨時被牽扯其中,眼下工部多得是空缺填補,各方勢力皆欲插手塞人,人事異動繁亂,太子若要掌握工部全局,也非是那般容易。
有人落馬,就有人攀登高臺。
殷予澤也跟著這波勢頭升了官,任內閣大學士一職,殷家出身、三元及第,幾次在文會表現,旁人望塵莫及,縱然殷予澤年輕,卻未嘗不服人。
他喚齊宰輔「老師」,雖未正式拜入門下,但此一稱呼足見宰輔看重,是以在內閣中是顆新星,正冉冉而上。
殷月和兄長感情親睦,遂親自到廚房,盯著人準備幾道殷予澤愛吃的小菜,用食盒提著,去到殷予澤院子,陪他吃酒。
「兄長受宰輔指點,定能有所長進,但是宰輔嚴格,兄長接下來日子得兢兢業業過。」殷月替他滿杯,自己也小酌一點。
殷予澤酒量不好,喝得謹慎:「漪月眼睛雪亮,只是兢兢業業,不論何時何地都是應該,我入內閣,從基層做起,喚宰輔一聲『老師』理所當然,不算格外引人注目。」殷漪月是殷月本名,她本也跟著殷家輩分從水字旁,然而她身子羸弱,水過陰濕,損其命勢,便省了那「漪」字,簡稱「殷月」,漪月只有她兄長喚。
「不引人注目也好,咱家就是太顯眼。」殷月把炒花生遞到殷予澤面前,「不談這事煩心,今日是給兄長慶祝的。」
「那花生是發物,和酒都少吃些,才開春,季節都不定。」殷予澤叮嚀著,想起一事來:「妳屋裡有盤棋,下得靈巧古怪,是誰和誰?」
殷予澤和殷月一母同胞,殷月生得精緻又脆弱,似冬日梅梢上的冰晶,日光暖了就要化,隨即露出掩藏冰雪下的鋒芒銳利,殷予澤也生得乾淨好看,他五官分明,所有念想遂都純真得清晰;殷月膚色帶著病態的透明和蒼白,殷予澤即是堅定又溫和的瑩白,兩人都長著一雙犀利鳳眼,能明辨是非善惡,可是殷予澤人儒雅暄和,氣質就沒那般凜冽,像顆潤白的珍珠,也是含光的玉。
「白棋是我,黑棋暫且不明。」殷月讓酒水流過喉嚨,有些熱辣,「但確有其人。」
「漪月下得挺高興?」殷予澤觸在杯緣的嘴角輕勾,料峭的風就柔軟了,「僵局之下,白棋陷於劣勢,我瞅了半晌,也沒瞅出如何插手,漪月教教兄長?」
「折煞我,把你灌醉了讓爺爺罰你。」殷月舉高酒壺威脅,「上回人家出了一道殺招,殺得我措手不及,差點把關鍵籌碼交出去,而今他潛伏起來,我也追擊不到。」舉得累了,她就放下,衝著殷予澤笑:「等著人出來呢,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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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仲春,杏花常開,商隊行出京府,來到景州交界。
芷玥的信從朝暉來,追著玄氏腳步送到玄鍊手上,後者坐在車裡拆信,見芷玥寫當時她和瑀諳環修成靈智不久,不識字,也未曾想那麼多,只是單純依賴雲萼,如今記憶模糊,只有印象雲萼喚她主子「小姐」或「四小姐」。
──毫無進展。玄鍊心嘆,正煩著,就聽一位老鄉指手畫腳地要攔阻玄氏。
「不成!那不成!你們要借山道過,那路盡頭的十信里近日起疫病,已然死了好幾人,走山道就避不開!這疫情來勢洶洶,官衙向宮中請的太醫還在路上,眼下把地方都封鎖了,連山都不許入,就是怕疫病傳開,你固執,那就是找死,閻王爺面前管你是誰!」
瘟疫死的人數甚多,地府向來動員龐大,但近日未曾耳聞,此地又才出京府,這事來得悄無聲息,怪得很。玄鍊心中嘀咕,透過車簾縫隙看出去。
那廂玄玉仁垂著眸光,不置可否,副手田伯禮在旁應付,他身形胖碩似熊,替玄爺擋住了紛擾。
此事苦惱有理,若要繞山走,就得多費時程,但路上皆未收到消息,亦無傳言,計畫卻驟然要改,委實不妥。
這才走了多久,出師不利啊。
「大蜂哥!」幾人都回首,玄玉仁也側目,自家的小姑娘挑開簾探出頭,一方穠麗就此綻放,無影替她把簾拿著,她便懶下來趴在窗沿,笑得那樣動人。
鄉野村民何曾見過這等天仙般的人物,張著嘴連話都忘了怎麼說,玄玉仁看著怔了一片的小伙子眉頭輕蹙,頓時不悅。
玄鍊朝大蜂勾勾指尖,把人叫到面前;大蜂生得高大,略微矮身,陰影將人也蓋住了:「小姐有何吩咐?」
玄鍊把他拉得更近:「附耳過來,我同你說……」
大蜂回去,見玄爺疑問目光,卻沒說話,只是攬過那老鄉的肩:「大哥你真是好意,咱謝謝你啊!」說著拍拍那人的背,順帶也把符貼人背上了:「大哥這就要走?哎,那你忙啊!」
那老鄉立即轉身,大步走得乾脆。
等人都散了,大蜂才解釋:「小姐嫌吵,也嫌累,說疫病凶險,不若觀察一晚,大家也歇一歇。」
玄玉仁望去,見女兒迎著他目光揮手,滿面春風笑得乖覺,也不知盤算什麼,可他還是點頭,嘴上卻叮囑:「晚上派人盯著小姐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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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玉仁終究是了解女兒,然而凡夫俗子,焉能盯住玄鍊?
時間一到,玄鍊略施法術,仍舊躡著腳步,同無影無痕入山,銀粟被她留在帳裡。
此刻夜深露重,風一吹,就要打起顫。
侍神探道,無痕背著玄鍊,無影走在前頭擋風,路不難行,很快便來到山腰處。
俯瞰下處,十信里方向確實騷動不安,燈火通明,官役奔走,呻吟低泣不絕於耳,十數陰差攙雜其中忙碌,還有些紫色怪影,但天色太暗,玄鍊沒瞧清。
心中一動,玄鍊驀然抬首,發現十信里上空一片紫黢黢的妖雲,甚是不祥。
──怎回事?
玄鍊低頭再觀情況,卻見那頭半空有陰差朝她揮手,衣著服飾與他者不大相同,想來是此次的主事陰差,眾陰差聽其調度,行止俐落、井然有序,距離遙遠,山霧繚繞,視野朦朧不佳,玄鍊幾次瞇眼,還是沒認出人,最終點頭致意便罷。
無影拿外袍寬袖隔著風:「小姐,這看著不對勁。」
「嗯,村人所言不假,得勸爹爹繞路。」玄鍊說著定定看了半晌,才拍拍無痕肩膀:「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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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玄玉仁見枕邊有玄鍊的小紙人端坐,登時坐起身,醒了大半。
察覺玄玉仁起床,守在外頭的大蜂湊近:「玄爺,您醒了?」
端詳紙上字跡,片刻玄玉仁吩咐:「叫大家收拾,繞山走,得加緊腳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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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玄鍊主僕三人回來,留下紙條後不入帳,裹著外氅便鑽車廂裡,擠在一塊將就睡。銀粟醒來不見小姐人影,嚇得找了好些時候,還要去跟玄爺請罪,玄玉仁知道事有其因,叮嚀幾句不再追究,眼下商隊出發,銀粟騎馬跟在小姐車旁,聽著裡頭鼾聲微微,寸步不離。
清早安排臨時變掛,商隊中人都有猜測,大蜂為人警惕,昨晚卻睡得深沉,就知跟小姐不脫干係,他覷著玄玉仁也容光煥發的好氣色,沒敢發言。
田伯禮騎在玄玉仁身側,瞅著氣氛沉悶,便尋了話題開口:「哎常瑑,昨夜裡睡得可香吧?我瞧你眼下熬的烏青都少了點。」常瑑乃玄玉仁表字,玉當琢磨,取此意警惕自身。
──您就偏要提這茬!田伯禮開口,大蜂就心嘆,隱約覺著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玄玉仁視線不經意地劃過玄鍊的馬車,裡頭三人都睡死了,走了一早上的路也沒把人顛醒。他皮笑肉不笑地:「是啊,神奇得緊。」
大蜂忙笑著推諉:「小姐作息一向晚,一時半刻調不整齊。」
自己都還沒指名道姓,玄玉仁就要睨他:「在替誰說話。」
火燒到自己身上,大蜂自身難保,便退說:「哎,哪敢呢。」
田伯禮自知失言,救著大蜂轉道:「好在聽了那老鄉言,方才經過十信里,那響動不可輕忽,這才出京多久,開頭不太平,怕不是個顛簸的行途呦。」
大蜂無奈:「田大哥,您好歹說些好話。」
「哎!那是!呸呸呸!」田伯禮自掌嘴巴:「我這瞎操心的性子!就是改不好!」
車隊行經田野,山上的雪都化乾淨了,眼前黃燦燦的景,是去冬留到今歲的最後一片油菜花田,花開花謝,收割後剩下的草枯萎,就成為開春播種的料肥。
「決明所言甚是。」玄玉仁卻喚其字附和,信手折了一枝花團,「這才開頭……」
大蜂見其擰起眉間,遂問:「玄爺這是擔心小姐?」小姐那體質,確實棘手。
他問出口,田伯禮也緊張,都是玄氏的老人了,上回西北行,小姐招惹麻煩的本事,兄弟們可都一同見證。
玄玉仁隨手把花一拋,踏過成春泥:「你倆可記得當年,悟執大師看著鍊兒,批了什麼言?」
兩人俱是疑惑,面面相覷,齊齊搖首。
「大師說,鍊兒投生為人,是有其緣分,在這世間所遇諸多怪事,亦有其因緣,強扭改換不來。」當洛華商主緩語輕言,是慈父,「鍊兒輪迴到此一世,乃是各歸其位,故而必定逢凶,但縱使逢凶,也會因此些緣分……化凶為吉。」
煦風輕拂,花姿搖曳。
「不必過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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