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膳,因著屋裡實在悶得不耐人,玄鍊便吩咐無影幾個將椅子搬至庭中,皎潔月色下,並排於玄玉仁身側,與其一同乘涼。
薰風拂拭惱人的燥意,卻沒吹熄玄鍊撲稜的心思,她一雙眼珠子游移好些時候,終究挨著湊過去開口:
「爹爹,你在鄂縣經營這麼些年,可知道一個季家?」
聽著無影無痕一頓,默默繼續倒茶搧風,心裡卻腹誹不停,說了要丟給別人呢,轉過頭又開始打聽起事情來了,多管閒事!這已經是小姐您心中一種根深蒂固的病,得治!
「怎地問起這個?」玄玉仁接過大蜂端來綠豆甜湯,抬眼先是疑問一句,又隨即答道:「若是季家,確實才聽妳余伯伯談過一二,似是一年多前才興起,也不知是怎個回事,原先只是家普通農戶,一夜間便多了好些田產,余志鴻也沒法打聽清楚,猜測許是發現前人留下的財產,如今是越發富有。」
「哎,大蜂哥,我也來碗。」玄鍊喚道,拿過卻也未曾喝一口,只是抓著湯勺不斷攪拌,「有這樣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那家裡情況呢?」
「這倒不是特別清楚,沒有根基又不知根底的人家,還是暫且觀望為妙,結交這回事,也不是單看家底豐不豐厚而已,妳余伯伯說季家人丁稀薄,除季氏夫婦,僅有一年幼女兒,大蜂,你說說吧。」他便把這解釋的活兒交給大蜂,自個喝湯去了。
大蜂領命,端正道:「稍早玄爺派小的去打探過,彙整玄家駐地管事的信報,這季家發展迅速得莫名,一夜爆富,至今無人知曉其恆產從何而來,季家如今也可稱是家大業大,卻不見管事或帳房打理,僅有見過幾個粗使的婢子僕役,不過左右瞧著都是同一批十來個人罷了,聽說季氏夫婦還都是大字不識幾個的粗人,季家底下的產業卻能井井有條運作如常,鄂縣玄氏掌櫃與其有過幾次接觸,說這些季家奴僕有古怪。」
……許是不義之財,取之者有傷天和。心中思量,玄鍊戳著碗底抬眸:「什麼古怪?」
「說是那些奴僕……反應不大像尋常人,特別木頭,特別僵硬,回應之類俱是單一,都掛著同一款笑容,瞧著格外滲人,叫人心裡怵得慌,整個鄂縣有點名頭的人家裡,就余家與其較有來往,不過後來不知出了什麼事,聽聞是與余家次子余鈐之死有關,余夫人排斥和季家交往,幾次大發雷霆,兩家便斷了往來。」
「也是好事。」玄玉仁擱下湯碗道,擦了擦嘴又言:「季家那樣的來頭……余兄也是糊塗。」
玄鍊這才若有所思地啜飲一口已被她倒爛的綠豆泥湯,思及「田產」一詞,似乎有想法閃過,然可惜其逝之甚快,玄鍊沒能將之抓住,只能回頭繼續反覆咀嚼適才所得之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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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玄鍊躺在床上,卻未能入睡,一頭長髮於黑暗中,像搖曳深海的水藻,漫漫鋪散,因她的左右翻覆變得凌亂,僅有從門紙縫隙偷偷流洩而進的月光,稍微照見她和它們的輪廓。
掙扎許久,她終是一個猛地起身,拿出侍神紙分別派向魏氏之院子,和那神秘古怪的季家,方鬆下心上的大石頭,安然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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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日陽高掛,玄鍊盤算著親自找玄氏掌櫃一問,便稱要外出,可才走出院門不過十步,就被余湘這小娃娃攔下,吵著說也想跟,玄鍊正掂掇著要尋什麼藉口拒絕,錢姥姥就稱余湘已然被魏氏禁足,暫時不能隨意出府。
玄鍊一怔,立即回過味來,料想定是錢姥姥去和魏氏報告昨日遇上季芙之事,自個兒說要保密,轉頭就和主子道小消息,玄鍊頓時心中不悅,對錢姥姥的目光中也多了幾分審視,把那老奴才打量得滿身冷汗。
卻也著實讓玄鍊獨行一事變得有理有據。
玄鍊低首正要勸余湘,這成天樂呵呵的小包子就突然甩開錢姥姥的手,衝來抱住玄鍊的腿,語帶嗚咽:「湘兒想跟鍊姐姐玩……」
眼瞧余湘癟起小嘴,淚水汪汪地在紅眼圈兒裡打轉,好似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玄鍊心裡是真的怕,倒是無影機伶,蹲下身對其好言道:「三娘子,要不這樣吧,我們家小姐,陪您去和余夫人求個情?」
此話一出,余湘的眼淚是立刻收住,掛在那兒欲掉未掉,忒討人憐了。
玄鍊對無影拋了個讚賞的眼神,牽著余湘轉往魏氏院子方向。
甫踏進那道門檻,便有一股怪異的味道縈繞鼻尖不去,讓人感覺十分不對勁,玄鍊餘光窺著余湘和其他人,見他們並未發現異狀,心下有些警惕,可她又不知那不對勁的到底是個什麼,也只有暫且撇開心中反感,繼而往裡頭行。
余夫人魏氏定然知曉昨日回來又發生了何事,卻僅是面上歉然道:「昨兒真是對不住啊,唉,想必玄姪女也聽過湘兒她二哥沒了的事情,莫說什麼信不信邪的話,眼下懷著這一胎,我心頭總發怵,所以才讓人從外邊回來都要凈個身,沒事先告訴妳,是伯母的過失,妳可千萬別往心裡去啊。」
聽其三兩句話便想揭過這無禮事,玄鍊壓下不耐撐起笑容:「伯母哪兒的話,您如今是個雙身子的,合該仔細些。」又狀作關切:「我瞧伯母臉色有些蒼白,可是沒睡好?」說蒼白也實是客氣了,魏氏的臉上一點血色都無,面頰凹下,眼下的黑圈突顯她雙目凸出,儘管用了妝粉掩飾,也未能遮蓋。
「是呢。」魏氏一手扶著茶几,一手輕撫腹部,面容慈祥,「給他鬧得,幾乎一夜沒闔眼。」
玄鍊嘴上不差幾個流水帳似的吉言,隨口道:「想來湘兒的弟弟,是個活潑健壯的。」
余湘插話喊道:「湘兒想要妹妹!」
魏氏正要笑,卻忽地一個氣息提不上來地瞪大眼,將半個身子俯向前乾嘔,一眾人皆是嚇了一跳,一聲聲「夫人!」鋪天蓋地而來,侍女嬤嬤們連忙拿來盆子和帕巾,扶人的扶人,拍背的拍背,又有人去準備清水,玄鍊等以為就是尋常孕吐,便是順手帶著余湘退至一邊,方便她們行事。
魏氏連嘔好幾聲,好容易才緩過來直起身,汗水浸濕她鬢邊髮絲,丫鬟們又是擦汗又是拭嘴角,她卻又趴下去,令幾些人皆是手忙腳亂。
再見魏氏抬起頭之時,就聽一聲驚叫刺進耳裡:
「血!是血啊!夫人嘔血啦!」
定睛一看,魏氏無力地半靠在僕婦身上,唇邊果真有幾許血絲,一雙眼已翻白上吊,玄鍊頓時色變,將余湘推給無影,無影立是將這小娃兒護在懷中緊抱,無痕又伸手蒙住余湘的眼睛,銀粟見狀,也去蓋著余湘雙耳。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嘔血呢?」
「快來人啊!快來人去請大夫,快去啊!」
「夫人!夫人您醒醒啊!」
「不好了!夫人見紅啦!」
「快!快把夫人抬到床上!」
玄鍊凝神一觀後也是吃驚,因著至此時她才赫然發現魏氏身上──尤其是腹部──竟有一詭異邪氣纏繞,可偏偏在場人多,令她無法靠近,亦不好施展,呆愣了幾息,她毅然決然上前,捉住魏氏身邊的金婆婆手臂道:
「婆婆,我這兒有個偏方,專治這情況的!」
金婆婆還是個穩妥人,立是冷靜道:「娘子說的可是真?」
玄鍊用力頷首:「就和伯母的症狀一模一樣,藥喝下去沒多久就穩住了。」
見其猶疑,她急言:「還想等大夫?!大夫來的時候都晚了,伯母和小公子福大命大命不該絕,可再拖下去就難說了!我們玄家行商路上都備有頂用的藥材隨身,吩咐人去取,馬上就能用!」
金婆婆也著急,一雙風乾橘皮似的手緊絞著帕子不知如何做決,可瞅著玄鍊眼神堅定,夫人那廂又血腥刺目,老目一閉天人交戰一番後終是道:「好吧,娘子請說,老奴立刻著人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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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藥過程中,玄鍊被人請到了外廂等候,余湘已讓人哄著回自己院裡,這小娃娃方才受驚,一時哭哭啼啼地抓著無影不願撒手,玄鍊心煩,就讓無影等仨跟著錢姥姥過去。
不久,余志鴻、老夫人身側之嬤嬤和玄玉仁亦先後趕到,余銘也收到消息,卻被其父派人攔在了書院沒回府。
「這是怎麼了?」一來只見玄鍊獨自坐在外間,緊抿著唇陰著臉色,無影等皆不在其身側,屋中丫鬟進進出出不敢吭一聲大氣,氣氛之壓抑,叫余志鴻更是緊張。
見老爺來到,即有侍女迎上去報告情況始末,聽聞玄鍊提供偏方,他心有疑慮,但玄玉仁就在一旁,也不好明著說什麼,只讓人快去催請大夫。
玄玉仁知曉女兒之舉是眉頭微蹙,溫言安撫余志鴻幾句,卻並未代玄鍊述出半字歉語,他了解玄鍊不做沒根沒據、沒把握的事,事態突發,她也是竭盡所能罷了。
因此雖然心有不滿,玄玉仁仍是走至玄鍊身側緊挨著坐下,微彎著背脊低聲問:
「鍊兒給的什麼方子?」
「雄黃、蒜子、菖蒲等避邪之物,和著白水一塊兒熬的,基本能祛各種惡毒邪穢。」她亦小聲道,「爹爹,這事兒不對,咱要多小心些,回頭您讓大家都留意著,商隊和鄂縣商行的人都是,敵暗我明,還不知那人盯的誰。」
玄玉仁微微頷了首,又挺直腰桿,狀作無恙。
半刻鐘緩慢走過,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讓人如坐針氈,所幸這時藥終是熬好,看那丫頭就要端進去,玄鍊揚聲喊道:
「慢著,我瞧瞧對不對。」走近後又藉著掀蓋子的動作作掩護,投了顆符灰餌入內,見其融化消散於藥汁中,方點頭放行:「可以了。」
又過不久,裡頭又傳出一陣作嘔聲,一位小丫頭快步出來報道:
「老爺,玄娘子的藥方見效了,夫人已然緩下來,只是方才嘔得厲害,現下脫力不起。」
聞言,眾人方是鬆了口氣,卻又傳出一聲尖叫,似要挑斷眾人心弦。
「這又是怎麼了?!」
另一名丫鬟神色驚懼慌慌張張地捧著一個木盆子跑出來跪道:「回、回老爺的話……夫人、夫人嘔出來的東西、東西……」話說不全,她顫抖地將木盆舉高。
眾人向盆裡望去,皆是神情驟變臉色發白,只見混雜在血色裡的,竟是十數隻的吸血蛭!每一隻都足有拇指粗長,尚在紅黑色的血沫裡一伸一縮、打滾蠕動,噁心得玄鍊後頸寒毛直豎,見狀,玄玉仁輕輕摟住她肩膀,面容冷凝,而余志鴻更是面色鐵青,氣得渾身發抖,半晌說不出話。
玄鍊察覺肩上的暖意,心裡便平靜些,靠近玄玉仁的手輕拉其衣袖,他隨即會意,向余志鴻道:「咱幾個外人在這裡也是礙事,便先告辭,余兄若有什麼需要便說一聲,當盡我所能。」
余志鴻僵硬地點了點頭,又拱手道:「多謝玄姪女救命之恩,今日不便,只有先草草帶拙荊謝過,改日再好生答謝。」
玄鍊抬頭沉穩回覆:「余伯伯不必見外,那藥方僅是逼出體內毒物,後續還須尋個精湛的好大夫多加調養,那蟲子肥大,許已經在伯母體內待了很長時間,伯母虧損不小,您定要格外留心後續保養。」語畢,便與玄玉仁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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