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屋裡,就見無影害怕歸害怕,手仍是好好地按在罈子上頭沒動,還維持著他們離開前的姿勢,玄鍊正想和他貧兩句,卻瞅其嘿嘿笑著朝某個角落使眼色,她遂是看去,竟是玄玉仁躺坐在太師椅上喝茶,模樣說多悠哉便有多悠哉,大蜂不在其身側,這屋中也沒有其他下人,也不知是誰把他伺候得這麼舒服。
「爹爹。」她狀作無恙,輕喚一聲。
「嗯。」玄玉仁應得隨意,眼神瞟往無影位置:「妳這是什麼懲戒人的特別法子。」
玄鍊乾笑著,沒敢說裡頭是一隻會咬人的蠱蟲,擺擺手讓無影做自己事去了;無影如蒙大赦,手幾乎跳開,整個人飛奔出去,不久,又聽到外邊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八成要把一雙手都洗脫皮才肯停下,玄鍊怕自家爹爹多問,趕忙先發制人地開口:「這麼晚,爹爹怎地還沒睡?」
「妳不也是這個時辰了,還在到處閒晃?」叫人擔心。
無痕於是帶著銀粟站到牆柱後面,靜觀這場父女鬥法。
聽出他話裡有質詢的味道,玄鍊頓時一梗,天衣無縫答道:「去看看余湘和伯母,早晨出了這麼大的事,湘兒當時就在旁邊,嚇得不輕,我過去安撫幾句,不過也因此時間晚了,沒見到伯母。」
「妳倒喜歡那女娃兒。」他這一眼橫得突如其來,差點沒把玄鍊的假面看穿。
玄鍊撐出一張過份眉目謙順的臉陪笑道:「可不是嘛。」
玄玉仁本就只是想瞧瞧女兒安心,而今看到人,便乾脆放下茶起身:「這事……妳自個兒留神便是,小心為上,早些熄了燈吧。」
她乖巧應答,送他出去關上門:「爹爹晚安。」
散開滿頭青絲,脫去灰撲撲的外衣,玄鍊坐於床沿,方便無影無痕倆替她拭手洗腳,銀粟早把自己要躺的長榻整理好了,正蹲在一旁看著,小姐這樣的小美人兒,那是怎麼樣都看不膩的,尤其在燭光輝映下,給她鋒芒精緻的輪廓鍍出一層柔美的光;不過目前被二位少年包圍,瞧得不甚真切,無影縱然也是生得好看的美人胚子,銀粟卻著實對這傢伙無什興趣,看了一會兒遂感無聊,轉而環顧屋內之景,最終視線定在那個置於桌上、貼上符又給布巾層層包裹的罈子和小瓷瓶,看著看著,越發覺得奇怪,不住出聲詢問:
「小姐,那蟲子原先就是在瓶子裡裝著的嗎?」
玄鍊抬出臉眺過去:「不,那是個空瓶,原先是在……木──那木偶呢?」
見小姐距離極近地瞪著自己,無影連忙搖手否認:「不是我啊小姐,什麼人偶的我可不知道啊!我手都按在那罈子上動不了,玄、玄爺能幫我作證!」
「誰說是你呢,平時虧心事做多了吧!」玄鍊一巴掌摑在他的臂膀沒好氣道,「所以你沒注意那木偶人去哪了?」
「什麼木偶人?當時咱幾個都在屋外,是小姐您……」無影語氣一頓,抓抓頭改道:「是啊,衝進來那會兒,不都注意在小姐您手上嘛,講實話那什麼木偶人長的是圓是扁我也不曉得,誰知它怎就長腳跑了呢……」
玄鍊疑惑地搓著指尖思索:「那木偶……是能動的?那做何留在那等人發現……」
無痕仔細地給玄鍊拭乾腳擺上床,捧著銅盆出去將水倒了,回來揣著那瓷瓶遞到玄鍊面前。
玄鍊挑眉仰首:「瓶子怎麼了?」
無痕佇立床前,擋去大半燭光,只用那雙低垂狹長的深遂黑眸交流,可惜此次玄鍊沒有讀出他的言語,他也不在意,歪歪頭又緩踱著將之擺回桌面,竟也沒要跟她解釋清楚的意思。
「嗯……」見此,玄鍊只有自個兒重新琢磨起:「目前尚無法得知下手之人是何方來者,不過大概可推測其之目的為魏氏,抑或余家子嗣,此人擅使蠱,也擅長操偶之類的戲法,叫那木偶搬來瓶子埋入土裡,讓瓶中的蠱蟲可伺機而動,後來才傷了魏氏母子……是麼?」
無影聳聳肩,不打算一起動腦,替小姐放下床帳安頓好後,他已經全身心都交付給床鋪,準備好要躺倒大睡了,銀粟更是自盤腿坐在榻上後,便獃滯成一墩石雕像,叫玄鍊那是個無語,唯有無痕眉頭深鎖,也在想著什麼。
玄鍊很是想叫無痕寫點東西,好有人一同商量,可就怕被玄玉仁瞧見她此處夜半燈火通明,還要不少叨叨,方才便把燈全滅了,只餘下一支燭焰,那燭身佝僂,燭腳邊,已然堆滿凝結成蠟的燭淚。
無痕滿身傷病,玄鍊總捨不得他還要再傷了眼目,不想讓他就著這微弱光源動筆書寫,可不思量出來,恐怕今夜是睡不著。
於是她讓無痕挪近臥褥,將手伸出蚊帳,供他在掌心畫形。
為讓每一字句清晰,黑暗中,他一手握住她細白的腕子,寫得很重很緩,每一筆劃都拉得極長,幾乎要刻進她手心似地。
「……蟲……在……人……偶……裡?蟲在人偶裡?」啥意思?玄鍊趴在床緣,兩條細眉幾乎要攥成一個結,無痕那小子似是有所感應,即便看不清,也順著白藕臂輕鬆探進帳內摸上她的臉,撫開那擰在一塊的眉心,叫玄鍊必得分神將其一把抓住推出帳外,冷靜得一點人情味都無。
我皺個眉頭也礙著你了?暗中斜了這倒楣傢伙一眼,玄鍊繼續推敲:「蠱驅使木偶行動……兩者氣息相差甚遠,極有可能二人或三人以上的同夥,可是,既然蠱蟲和木偶都在,為何還要落人把柄呢,讓木偶把瓶子挪走,豈非更滴水不漏?你說瓶子也就罷了,畢竟埋在土裡,若非派出侍神,肯定不會有人發現,可是木偶也在那裡,這就奇怪了,這麼明顯的一個東西,難不成此人其實做事囂張?這人做事也忒莫名了……」
她越想越迷糊,心裡煩躁至極,扯開被子坐起身,影影綽綽地瞥見那瓷瓶,站在鎮滿符紙而變得有些詭異的罈子旁,顯得格外乖巧可人,玄鍊盯著它瞇了瞇眼,似要把那白淨的瓷瓶看出朵花來。
罈子、瓷瓶──罈子裡的蠱、瓷瓶──蠱和瓷瓶味道雷同,蠱原本和魏氏吐出來的那些蟲子一樣,都是裝在瓷瓶裡,被木偶運來的,確定是木偶運來的麼?那當然是,要不那瓷瓶還會憑空出現在魏氏的院子裡不成?只有那木偶有行動能力唄……
怎麼可能是!
「不對啊!」玄鍊頓時一個激靈大喊,把無影和銀粟的瞌睡蟲嚇跑大半,「那木偶是沒了蟲子才跑的!所以……所以那木偶能跑的原因是……是什麼呢……頭大、身子小、關節靈活……關節!關節有靈氣!是了、是靈氣,和魂氣,它本來就能跑,不需要蠱蟲也能動作,所以負責搬運完後……給留在了原地?……唉,又繞回來了嘛!」
「它到底留在那做什麼?就是沒要把瓶子帶走,也不該自個兒留在那等人撿呀。」
「冷靜啊玄鍊,冷靜!」自言自語地深吸幾口氣,她將胳膊肘子擱置在膝頭,無法安分的指尖一下一下點著額角,「……好,咱重新開始啊,兩樣東西,空瓶子和木偶,木偶裡頭有蟲子,兩者氣息不一,但是蟲跟瓶子的味道是一樣的,故是不同之二人所為,方才是假定二人是一夥,可莫名留了證據在現場,瓷瓶埋在土裡,不被發現便是,被發現許也無傷大雅,但木偶太顯眼,因此十分可疑。」
「換個方向想,如是假定二人不同夥,那木偶丟在那便有可能是──被那蟲子卡住了而動彈不得……對呀,我怎地沒想到呢!難怪跑了蟲子,它也就溜了!」適才自人偶口中竄出蠱蟲嚇著她,她因此理所當然地認為二者皆是傷人之物,如今琢磨一番,似又不然,可是……
「木偶為何會出現在魏氏院裡?目的是什麼?又為何讓那蠱蟲制住了行動?」
蠱肯定是用作害人之物,以魏氏之遭遇來判,此點是無庸置疑,可是木偶呢?木偶的主人呢?是敵?是友?
玄鍊真是越想越不通了。
她握拳敲敲腦袋,就盼著能敲出點乍現的靈光,可無奈如今所握有之資訊實在太少,再如何猜想,都是東缺西漏,魏氏那廂暫且無有動靜,季家那更是一點消息都無,玄鍊幾乎要對其撤了疑心,但思及余家眾人的反應,還有玄家駐地管事的彙報,她還是叫自己再耐心等待幾天。
思忖著,終究是讓她理出了點頭緒,遂吩咐無痕熄滅燭火,拉上被子道:「早些睡吧,咱明日出趟門。」來至余府後,就覺自己沒好好安歇過,今日更是從早就不得安寧,她也是累了。
聽見要出門,無影就問:「去哪兒呀小姐?」
她已然昏沉:「你咋那麼多話……明兒,你就知道了……」半晌後,傳來規律均勻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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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淅瀝瀝地下起小雨,打在房瓦地磚滴滴答答,無節奏而有節奏地,伴眾人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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