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該死!這些該死的妖孽!之前都未曾這般來勢洶洶,是想把我逼到何處去!陽綠萼心中警鐘大作,腳程逐漸加快,最後索性邁開步伐,於街道狂奔。
她無法出招,連反擊都不能,即便周遭是敵家妖者,但妖族記仇又護短,自家人尚且不相殘,何論讓外族動手?因為瑀諳環的偏寵,西城妖眾早已對她不滿,若不慎傷其同類,他們就可借題發揮,致使她更沒有立足之地。
瑀諳環定會袒護,但她食人魂,本就眾叛親離,如再偏幫自己,地位只會愈發岌岌可危,若想過得安穩,她就不能把瑀諳環推上險境,至少現在不能。
陽綠萼真是恨這樣的處境,可若非如此,早在十年前,她就葬身兵荒馬亂,屍骨無全。
行人著實阻礙,陽綠萼閃入如若迷宮的巷弄,同時放出數道妖影,迷惑敵者,分散其兵力,然而對方人數眾多,她終究逐漸被包圍。
左路不通,陽綠萼便果斷右拐,甫向前兩步,就感覺前邊傳來陣陣妖氣,來者不善,她驟然停下,警惕地後退,扭頭又彎進一條小道,手上順帶發出數道求救符,卻接連被天子妃妖眾攔下。
「小耗子!哪裡跑!」一隻貓妖從屋頂縱身而下,落至陽綠萼面前,再次擋住她去路。
「幹什麼!」陽綠萼轉身跑開,不住罵道,「妖族小輩,竟敢動我!」
那廂是重重妖音:「早就看妳不爽了!等到現在是顧念瑀諳環面子!妳以為自己有幾斤幾兩?我等倒還不會殺了妳,就怕髒了自個兒的手!但給妳一點教訓,卻是無妨!」
應其所言,街路陋巷妖風四起,陽綠萼衣裙割裂、鬢角齊斷,卻仍未敢停留,抬起胳膊略作遮擋,繼續朝瑀諳環所據之西城逃離。
陽綠萼像條泥鰍滑溜,天子妃妖眾只有繼續圍捕,雙方僵持之際,玄鍊終是追至。
她信步悠然,嫋娜倩影打那巷口緩緩靠近,陽綠萼被堵在一處死胡同裡,唯能緊貼牆角,滿目戒備,其灰頭土臉,俏綠的衣裳亦是殘破骯髒。
玄鍊於五步之遙佇足,凝目端詳片刻,桃花眼角驀然一彎,唇邊勾出笑容來:「收在懷裡?」
陽綠萼陡然一驚,連忙護住胸懷:「妳是誰!若是人,為何與妖牽扯!」
牆影襯托玄鍊的笑意萬分滲人:「妳又是誰?若是人,做何與妖牽扯?」隨即張開衣袖,無數侍神衝出,源源不絕地飛擊陽綠萼。
「妳──走開、走開!」後者負嵎頑抗,不斷揮出妖法,試圖撕出一道裂口,仍舊被鋪天蓋地的侍神壓制,片晌即昏迷癱軟。
玄鍊彎身探手,取出那縷魂魄,又對天子妃妖眾道:「這傢伙你們帶走先,稍後我會去天子妃,與你們樓主相商後續。」
他們不應,面色警戒又遲疑。
玄鍊眼眸微瞇:「瑀諳環獨大,在城中定有耳目,我們動靜不小,必然引起其注意,把人丟在這,是等著瑀諳環來算帳麼?我尚未暴露她眼中,不怕她尋仇,你等結怨已久,把陽綠萼帶回去,瑀諳環方不敢輕舉妄動。」
眾妖交換眼神,似覺其言有理,抬起陽綠萼,剎那化作一陣輕煙消失無蹤。
安靜不過片刻,玄鍊就提起裙襬,邁開大步趕回玄氏,適才與陽綠萼追逐,她便接到無影消息,說他們路上不慎撞見商隊諸人,主僕相離的事實走漏,若無合適說法,倆小子定會被刁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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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甫入室中,玄鍊便見自家爹爹端坐正廳,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一旁是低眉順眼、縮著肩膀小媳婦似的無影無痕,氣氛嚴肅沉凝,無人敢喘一口大氣。
玄鍊不動聲色地掃過眾人,隨即裝模作樣埋怨:「怎回事!一不留神就沒見影了!也不說一聲,我還得自個兒找回來!」
不待無影接話,玄玉仁就擱下茶盞,銳目一抬:「今日,妳自茶樓一躍而下。」
──樂極生悲,這是玩過頭了。玄鍊登時收斂:「誰這般有閒心?竟和爹爹胡說這些瞎話。」玄玉仁非是問句,便無承認與否的回應,僅有顧左右而言他的混淆。
大蜂靜靜滿上茶湯,水流聲潺潺,於堂中寂然清晰。
「我親眼見之。」玄玉仁淡淡開口,輕重恰如其分,落進玄鍊耳中,卻是如若擂鼓,叫人忐忑。
玄鍊側向無影,眉間微蹙,眼神示意:你們撞見的是爹爹?
無影覷了覷玄爺,面有難色地點點頭。
──如此一來,原先那套「不慎走散」的說法,便弗能堪用了。玄鍊心中叫糟,面上冷靜如常:「意外,爹爹,俱是意外。」
「意外?」玄玉仁只覺敷衍,頓時來了脾氣,「那樣高的地方,我瞧妳一點都沒猶豫──妳竟和我說是意外?鍊兒,我容忍妳、不去計較諸多事情,不代表妳可以把我當傻子,上回在涼州,妳還學不夠教訓麼?」
玄鍊訕訕地別過眼,彼時她方經歷聯手涼州沐家一事,因為親身歷險,和玄玉仁之間正處冰點,矛盾甚深,父女各執一詞,幾度大吵,近來稍有緩和,隨即又發生此事,眼下玄鍊心煩,不願與之衝突,遂偏首不做回應。
卻讓玄玉仁以為她叛逆,更是生氣:「我卻已是學夠了!大蜂,取家法來!」
大蜂立是轉頭去辦。
「我知道妳不怕,亦不在意,但我在意!涼州那時,我見妳身陷屍群,狼狽而出,我不管那些和尚道士說過什麼──當時我就警告過妳,我們約法三章,只要妳膽敢再以身犯險,此事就沒這麼容易翻篇!妳不怕,沒關係,」他壓抑著滿腔怒火,指向無影無痕:「總有人會怕,他們怕,妳就會在意。來人──壓住他們,打到小姐認錯為止!」玄玉仁痛惜又寒涼,力不從心伴隨著挫敗,他何嘗不知這般以毒攻毒,將是兩敗俱傷,可是他無計可施,極端至此,是見女兒躍出樓台後,所能得出的唯一良方。
玄氏諸人一擁而上,玄鍊心神一凜,眸光冷然喊道:「慢著!」揚手一道袖風,卻是朝門扉打去。
門板猛然開啟,撞上兩側紅牆,「砰!」地使一片哄鬧倏然沉默,只聽大蜂怪道:「──哪兒來這麼多貓?」
眾人回首望去,只見門外貓眾群集,房樑屋宇皆有貓影盤踞,一隻金被銀床的大胖公貓端坐門道中央,鬆軟頰肉團在臉側,蒼綠的貓眼珠子被擠成兩道彎月,唯瞧得出那假惺惺笑意。
──非是芷玥之人馬,瞅其殺氣騰騰,想必來自瑀諳環一方,她以為自己小心,不想還是被盯上。撇下想法,玄鍊舉步迎之,抬手即是三道符咒,打在其跟前,冒出嘶嘶焦煙,她點到為止,意在恫嚇。
「如是瑀諳環手下,叫她毋須著急,時候到了,自會鄭重相邀。」玄鍊語氣森然,被人尋上門來,她心情更是惡劣:「如不是,就帶著人滾遠些,別在此瞎攪和,若想隨意招惹,不要命的儘管來試,我一定讓汝等後悔!」身後都是玄氏家人,面前敵者眾多,她半步不退,掌中迸發雷火,電光駭人:「此座宅子方圓五里,不得有妖踏足,是否為玩笑話,你心裡有數!」
那貓妖目露凶光,長尾擺盪,齜起銀齒,述之人言:「在下金鉤,奉大妖瑀諳環之命而至,妖主有令,今夜子時前,若無見到陽綠萼完好而歸,吾等傾巢而出,誓以摧毀爾輩為己任!」
「呵……何等荒唐──和我扯臉?豈有此理……」玄鍊心感荒謬,不住低喃冷笑,後是揚起臉,姣好容顏扭曲得囂張:「──去你的狗屁大妖貓!沒敢去天子妃叫板,倒來此處撒野!你以為是誰將陽綠萼拿捏?小妖小怪擺清楚立場,你們才是受脅之一方!膽敢到我眼前耀武揚威,急甚?沒見過這麼想死的,滾!」玄鍊怒火勃然,不住釋放壓抑於魂魄深源的陰差煞氣,眾人突感溫度驟降,夕日炎烈,也抵擋不住這陣寒潮。
金鉤只覺其氣勢兇猛,如浪濤要將岸石拍碎,霎時戒心大起,便是弓背炸毛,尖聲怒吼:「豎子!休得無禮!」
回應他者乃法力凝聚之鞭,鞭繩狠狠抽在那貓臉上,使其慘叫一聲,濺出一道血花。那頭玄鍊手執長鞭,對著地面一甩,擊出青石碎磚:「再多一句廢話,我就把你的嘴打爛,趁著姑娘猶有分寸,留你小命傳話,否則拔了你舌頭,能代替你之人,觸目所及皆是。」
雙方對峙片晌,金鉤終究不敵其陰狠,嘶叫一聲,摀著傷處,在族輩攙扶下蹣跚而去。
「鍊兒。」待妖眾遠離,良晌,玄玉仁在她身後沉喚。
玄鍊周身氣息一凝,跟著放鬆下來,轉身望向伊人,又飄然移開,好似輕描淡寫:「爹爹放心,我會有分寸,不禍及玄家。」
「此般保證,妳明白我不接受。我只告訴妳,鍊兒,妳在,他們才會在。」深知攔不住,玄玉仁至少要守住底線,「說不禍及玄家,可以,但記住,妳同是玄氏之一。」
「嗯。」玄鍊視線掠過眾人,最終停在他面龐,凝望那不甘不願的妥協,她只輕言:「誰都會在。」
──實是誓以重諾,她是玄鍊,是無數生死關頭淬煉出來的陰差,是擋在玄氏面前最強韌的一面盾牌。
她必然會在,所以誰都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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