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跳崖自盡之事,後來有陰差報予玄鍊,說找不到青玉魂魄,依照環境來看,青玉是在跳崖之後,又選擇魂飛魄散以了斷。
青玉把盛姑娘碎玉混入玄府,導致些許人受傷,家中景物布置也有毀損,無影幫著玄鍊替人除祟包紮,聽見小姐與陰差所言,遂是罵道:「害人害己,死不足惜!」
玄鍊望著那廂掃碎磚的無痕,邊朝季義琛吩咐:「爹爹尚有幾日就回京,勞季叔把家中上下打點好,支出往我例銀裡扣,別叫爹爹發現了。」
玄宅實然受損甚微,然而於玄鍊而言即是滿目瘡痍,她知道自己看了肯定不高興,更不願遷怒旁人,這幾日都要躲在屋裡,眼不見為淨。
季義琛略有為難:「小姐,茲事體大,玄爺若知您要瞞他,此事恐怕難了,且玄爺對妍玉軒收支瞭若指掌,還有許多人帶傷,如何也瞞不過。」
「原是我疏失……」玄鍊低喃,送走了陰差,「罷了,你看著辦吧,給大夥兒發點零用錢壓壓驚,再跟廚房說一聲,今晚多備道甜湯,就當給大家賠罪了。」
「不敢,奴才們沒注意被人塞東西,擾了安寧才是該死,小姐切莫自責。」
「我心裡有數,莫再為我開脫。」最後一人傷勢處理完畢,玄鍊拿過茶几糕點予之:「和其他人分著吃吧,嚇壞你們了。」
幾人謝過,魚貫離開妍玉軒。
無影收拾藥箱,嘴皮子也沒停下:「季叔說得是,青玉姑娘自作孽,您千萬別怪罪自個兒,大夥兒那點皮肉傷,算不得什麼。」
「……京城繁華,紅塵之最,這麼多人亂迷了人眼,但她在妖眾之中站得穩當,我以為……」即便在此處,伊人依舊如初,「終究,是我高估她了……只怕是我……是我給她帶錯了路。」迢迢上京道,畢竟是她給予。
「煩心事煩心人,您別想了,青玉姑娘倚靠恨意在朝暉城站穩腳跟,恨意驟失,自然飄搖無依,賴不到您身上。」無影以清水洗去盞中茶渣,順手將之傾倒花圃中,重新給玄鍊斟茶:「要糟,您把無痕那盤點心也賞出去……那傢伙正饞著呢。」
玄鍊沒答話,只是輕拉他衣袖,又指向無痕。
無影望過去,當即破口大罵:「喂!你小子掃那什麼東西呢!人家掃起來的又給你攪亂了!快把掃帚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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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玄玉仁回府,辦了洗塵家宴。
席間玄玉仁問過府中情況,聽聞青玉一事,僅是提醒一二,並無干涉太多,更未曾苛責。
家裡上下姑且安好,女兒獨自面對不懷好意的敵者亦毫髮無傷,玄玉仁已是滿足,至多叮嚀兩句。
目前平靜無波,父女倆互動尚可,無影無痕俱是放下心,青玉死後,小姐一直興致不高,尤其此時正處小姐脾氣不好的時節,玄府諸人都謹言慎行。
秋冬之際難以成眠是玄鍊老毛病,每逢兩季交替,連無影無痕都要避著她火氣些,就說今早阿輝在玄玉仁書房裡聒噪,要不是季義琛攔著,玄鍊差點沒讓牠變成眼前的一道珍饈。
這幾日季義琛都囑咐蔡大娘多備一道百合蓮子粥,即是為讓小姐心神安寧,夜間好眠,只是難見其效。
都說秋冬進補,蔡大娘已經補了一整個秋季,也沒見小姐長胖多少,似乎還因前陣子的事,又消瘦許多,叫人看得心疼極了。
玄玉仁亦感受氛圍沉悶,然而他在商場長袖善舞、能言善道,偏在女兒面前笨嘴拙舌,曾幾何時,他已豎立嚴父形象,同玄鍊一般,父女二人對彼此的關心都是私底下的行動表現,活絡氣氛的工作於是落到無影和大蜂身上,偶有季義琛這個年方三十的老人精作陪答腔。
無痕我行我素如昔,把那整條魚都夾去,季義琛眉頭一緊,然而人有小姐寵著,他就沒發話;無影還想「喂!」一聲,可又見玄爺在場,輪不上自己出聲放肆,遂轉向玄鍊:
「小姐,您可還記得端午那時,和您說了城裡失蹤命案頻傳的事兒?」家宴隨意,幾位親近的家僕都坐在桌上,無影還是習慣地替玄鍊佈菜,「那事結案了,不過過程離奇得很。」
一開口就是這麼個駭聞,季義琛不動聲色地瞥向玄玉仁,後者接受大蜂夾的菜色,似乎不甚在意。
連揀好的菜玄鍊都還要挑剔,只見她拎著一雙筷子翻弄,答得漫不經心:「啊,橋下拋屍案?挖眼挖心案?有聽說。」殷月的三叔殷致騫在大理寺當職,這件案子由他處理,玄鍊曾經關切,結案後殷月便捎信通知,然而說得甚少,就是提了兩句,「怎麼了?」
「這事詭譎,鬧得城內人心惶惶,比之林御史案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初皇上限期三月破案,殷三爺勉強完成,先前林御史案爆出來時,還以為那林世才就是兇手,可是兩者作案手法大不相同,就駁了這猜想。」
「林世才嗜好噁心,以凌虐為樂,在他府邸發現的屍身皆遍體鱗傷,臉都被燙爛了無從辨識;而拋屍案與之相反,死者被精心打理過,儀容完整,不見血跡與傷痕,僅從外貌根本無法辨別死因,且這些屍首都有點妝薰香,說像是被人當作娃娃擺弄,您說這兇手什麼心態啊?」
聽到這,季義琛面部扭曲,舉箸瞪著無影,飯都嚥不下去。
玄鍊只敷衍:「我又不是兇手,我怎知。」
無影還是說得開心:「據說那些屍體面容安詳,淡笑恬適,後來才從那驗屍仵作口中得知,那是兇手故意為之!」
這回玄鍊真有些好奇,奪過他說得亂揮舞的碗筷:「哦?何出此言?」
原來那負責驗屍的仵作喚作喬仔,其撥開衣服,所見首先是脖頸的勒痕,接著即是縫合心口的痕跡,他檢查屍體血液、面容喉管呈貌不似中毒,遂判斷心口就是致命傷,縫合的針腳細緻整齊,收得緊密,推測兇手長於針線活,在抽開棉線量測傷痕長度時,只見胸腔裡一顆心臟血淋淋的,卻似比尋常人的要大些,不僅如此,其連接血管齊斷,位置亦古怪,竟偏離心窩幾許──那確實是顆心臟,但並非此人所屬,而是另有其主。
──這老兄,究竟遭遇了甚?這樣任人褻玩擺弄……
喬仔心下莫名,做紀錄時他驀然眼目一斜,瞥見屍身滿面笑容,頓時炸起渾身寒毛。
他大著膽子再看一眼,發現燭光晃動下,一條細絲隱隱反著光,喬仔瞇眼湊近,見那細絲原來是根蠶絲,穿入死者面皮與耳骨,牽扯出那抹燦爛笑靨。
──這、這究竟是人、還是供人擺弄的娃娃啊!
喬仔心中驚懼,瞧見這老兄的眼皮好像也不大對勁,似乎……比平常見的眼……塌了些?
為應證這份懷疑,他屏住呼吸,穩住哆嗦的手撐開那眼皮,喬仔感受到一物凸出眼眶、觸及指尖,嚇得他抽手,只見一顆木珠鬆脫掉出,砸落地上,「喀、喀」清晰地跳了兩下,「咕嚕嚕」地滾至牆角,畫上去的漆黑瞳孔瞪得喬仔發毛。
桌台人形映在死白牆面,被搖曳的燭影無限放大,喬仔渾身一涼,哼哼哧哧拎不清話,一陣怪風猛颳而來,「碰!」地把門板撞開,喬仔「哇!」一聲慘叫,差點沒嚇尿褲子,找準方向就飛快奪門而出,慌亂中未能顧及腳下,被門檻狠狠絆了一腳,重重摔在地上吃了滿嘴泥,他卻無暇顧及,忙是手足並用爬離此處。
喬仔嚇得涕淚噴飛,逃出停屍房時撞上幾位前來勘驗的官員,他如見救星,卻哆哆嗦嗦地拼不出一個完整的字句,雙眼一翻就暈死當場,被抬回家後癱在床上大病三日方癒,至今仍不願再踏進停屍房半步。
自此之後,每至午夜夢迴,喬仔便噩夢纏身,囈語不停,驚叫而醒,他在夢裡總看到一張人臉,那張臉直衝他發笑,笑得喬仔發毛,他亟欲逃離,卻始終動彈不得。
只見那張臉直直逼近,喬仔才看清那駭人笑面上吊著兩顆肉眼珠子,一雙眼洞幽冥冥深黑地瞧不見底,那笑容隨著嘻嘻迴盪的笑聲不斷擴大,最後從嘴角撕裂到耳朵,一張臉上下分成兩半,飛向他將他撲倒在地,「喀哧喀哧」地啃食他骨頭──他張惶地環顧身周,突如其來的夜風將窗簾掀起,窗外黑影幢幢,喬仔蜷縮身子,拉起的被子擋住半張臉,雙目疑神疑鬼地飄忽左右,分不清自己是否困在夢境。
「喬仔就這麼瘋了。」無影說出結論,「經此一事,『挖眼挖心案』的說法就此傳開,殷三爺查看屍體後擬出三項要點,一,其心思縝密,雙手靈巧;二,此人享受行兇過程,並有一套行事規矩;三,根據屍斑和搬運屍身所留下之指印、掌痕,此為單人犯案,女子難為之,故判斷兇手是位男人。」
不顧已然吃不下飯的季義琛,無影說得頭頭是道,還是大蜂周到,默默給前者遞了杯釅茶解噁心。
「對了,那顆心臟經幾位老道仵作和太醫查證,原來是顆豬心!」
季義琛扭頭,及時把茶一口吐進桌下的痰盂裡。
「目前所見之死者均是二十到四十歲不等的男性,且會取走死者器官為『戰利品』,與來者不拒的林世才極為不同;根據填豬心的線索,官府著重於屠夫肉販、及其顧客。」
「──最終找到了這名兇手,是名秀才,姓黃名英。」大蜂作聲,無視被搶話而張嘴愕然的無影:「已然押入牢中待辦,擇日問斬。」
「大蜂哥、你……」無影心中不平,卻觸及大蜂眼神,霎時明白大蜂是救他,當即住嘴。
大蜂教養好,隨意不插話,他是玄玉仁隨侍,別的不懂,就懂玄玉仁,大蜂是警告無影,飯桌上講這些天花亂墜的話,招惹主子厭煩了。
玄玉仁給玄鍊分菜:「這會子治安不好,大家出門都留著心。禕隋,勞你提點門房,進出來往都把關好」
季義琛頷首接話:「謝玄爺關心。」
「……」玄鍊自碟裡挑出一根小指長的秋葵:「這玩意兒怎會在這裡?」汙染了她的山藥和栗子。
此言一出,空氣頓時凝固。玄玉仁吃秋葵,蔡大娘便會做,大蜂也會揀,府中上下,只有玄鍊痛恨秋葵,說切開一顆一顆的像壁虎蛋,若出現她碗裡,她就要生氣,更不說她本就情緒不愉。
──無怪玄玉仁,他實是沒注意。
正要發作,一旁安靜良久的無痕一塊魚肉就塞到她眼前──把刺都剔乾淨了。
──每當玄鍊忘記時,無痕總來提醒她,他也是個很細緻的傢伙。
玄鍊心情遂是開霽。
跟著把話接過:「爹爹說得是,這陣子大夥兒都小心,季叔別讓人單獨出門。」
氣氛驟緩,一頓飯就這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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