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這些煩心事,都已經移交給天庭跟地府了,咱們多談無益。」殷月瞧出她的抗拒,順手帶過話題:「對了,地府還捎上另一件大事,怎麼,玄娘子可有興致聽聽?」
玄鍊抬臉看向她,秀眉一挑,眼神中流露的意思明顯:什麼?
「對對!」殷月這麼一提,孟瑤也想起來了,一個挺身從椅背上彈起:「可是一件嚴重的大事呢!大半個上三界都沸騰了!」
玄鍊推開孟瑤衝到眼前的大臉,笑得無奈:「妳倒是說啊,這樣沒頭沒腦地瞎嚷嚷,我哪能知道什麼。」
此言一出,孟瑤就不依了:「妳這話忒偏心了,怎麼小月說話妳就一臉好奇,我說就是瞎嚷嚷呢。」
「妳也不想想妳自個兒前科累累,人家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妳卻是反其道而行,還怪人家小鍊……」殷月左眉高挑瞟去一眼,快速轉向玄鍊答道:「是竊案。」
孟瑤暴跳:「哎嘿沒水準,怎還搶我話了!」
唇瓣還銜著杯口,殷月眼神一掃,淡淡飄去二個字:「坐好。」
這傢伙最懼怕殷月這氣勢,懨懨地聳拉著腦袋乖乖坐回去。
見狀玄鍊禁不住笑意,遞盤甜點予孟瑤:「別鬧了,這妳愛吃的白玉霜方糕,妳拿著安靜安靜。」
殷月皺皺鼻尖:「就妳寵她,瞧她無法無天的樣子,都是妳寵出來的。」
「那可不。」玄鍊探手搔搔孟瑤下巴,「我就寵著她。」
殷月一臉嫌棄地朝孟瑤使眼色,後者心領神會,瞧著玄鍊笑得像隻狐狸:「哎,小鍊,這竊案本也沒什麼,不過就是何姑姑的一只玉鐲被人搶了去。」
玄鍊未有所覺:「何仙姑?是哪個侍女手腳不乾淨?怎麼這也叫大事?」
「不。」孟瑤壞笑著湊近她呢喃,「這位膽大包天的毛賊,是位凡人。」
玄鍊渾身一頓,愣愣地抽回手,略有些錯愕:「凡人?胡說,妳莫不是騙我吧?妳們這又玩的哪齣把戲?又想弄我?」這也不是殷月和孟瑤第一次聯手起來整她了,玄鍊自然有些防備,何況以凡人之身冒犯仙神這等大事,她甫入洛華就該聽到傳言,想騙她,可沒這麼容易。
「她做何騙妳,又沒有糖吃。」殷月如是回應,卻從掛在腰間的錦袋中,摸出一顆桂花糖給孟瑤,叫玄鍊眉間一擰,片刻無法判別這句話的真假,只聽她悠然道:「信或不信隨妳的意,但那位小賊,確實是毫無法力、不懂異術、也沒有半點六界血統的凡人。」
玄鍊狐疑地接過殷月遞來的糖:「怎麼回事?」她們三人之中,唯夢雪瑤有資格直接予上界聯絡,玄鍊遠在京郊,不比殷月那般與孟瑤聯繫緊密,又才回到洛城,消息一時不靈通也不奇怪,但目前這事牽扯甚大,她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未曾耳聞。
「上頭愛面子,把消息壓下來了,眼下這事在上界也沒幾人知曉,人間更是了無音信。」殷月作答,自己也揀了一顆糖含在嘴中:「不過幾位大人似乎打算嚴辦,不日這些消息便會下達凡塵。」殷月體弱,素來湯藥不離口,身上一直備著這些甜食。
「嚴辦!必須嚴辦!」孟瑤拍桌叫道,把侍立外間的無影無痕嚇得渾身一抖,「何姑姑是少數身份貴重,卻還不時親臨人間賜福庇佑的上位仙神,素來助人不遺餘力,為眾仙家之表率,如今卻被人恩將仇報,聽聞她自個兒關起來傷心了好些天,連呂叔叔勸慰都沒用,這必須得嚴辦!」呂叔叔,自是指八仙之一的呂洞賓。
瞧出玄鍊的不解,殷月補充:「一位名叫何志堅的大膽狂徒得何仙姑救助,方死裡逃生、保全一命,卻趁仙姑不察,出手傷了仙姑,奪其首飾逃之夭夭。原先為保全顏面,上界欲暗中收拾,但幾經商議,此事乃是凡人冒犯天威,其心可誅不容輕縱,現下天庭已然擬定通緝令,決定昭告天下、大肆追捕以儆效尤,這何志堅想來逃不了多久,若是被抓著……怕是不死也半條命。」
「這何志堅哪根筋不對,是想死還是不要命?」玄鍊實在難以置信,何仙姑於塵世名聞遐邇、四海皆知,非是那些三流小仙可比,就是不曾親眼見識,也合該聽聞一二,怎會有人敢一頭撞上去?
「不曉得,據說在此之前已經尋了好些時日,竟也沒見個影,憑空消失似的。」孟瑤「喀啦喀啦」嚼碎糖粒,一個吞嚥將之送入腹中,「到了如今要發布通緝,咱們也才知道細節,保不定發布通緝這事還不只是要警告呢,想盡快抓到何志堅才是目的。」
「怎麼一介凡人,還能讓上界的幾位束手無策?」玄鍊不免感到奇怪,「莫不是身上帶了能夠隱匿氣息的法寶?抑或有人庇護?」
「猜測是如此。」殷月低垂著眼睫,尾指敲擊在杯側思量,「可以確定的就是以此為始,何志堅一案已不能輕鬆看待,我和阿瑤取得消息後,便配合留守在京城的幾位仙神,對京畿一帶進行徹查,卻始終一無所獲。不過樂觀一點想,這個何志堅,許是躲在京外了。」說著她略一抬眸,笑容變得有些危險:「有人居心叵測啊,真是傷腦筋。」
「那哪稱得上是配合啊──」孟瑤趴倒在桌上哀號,「如今困在這具破人殼子裡,什麼都幹不成,簡直就是湊熱鬧的!」
「這話就妳最沒資格說!」玄鍊笑嗔,「我和小月均是一介陰差,不談也罷,妳可是閻羅之女、青丘天狐的嫡孫,自然要把妳那身血脈和法力壓制一番,否則即便是目蓮尊者精心打造的軀殼,也無法容納妳的原身。妳自己個兒要上的人間,就別抱怨了啊。」
孟瑤把臉埋進臂彎,含糊著不知嘟嚷了些什麼。玄鍊執起她的一綹秀髮,抓著髮尾搔她:「不過也是因為這樣,我和小月才沾了妳的光,有幸一同得到尊者煉製的殼身。」
就聽殷月輕嗤一聲:「那個笑面虎,陰陰險險,也不知安的什麼心。」
玄鍊雖也不是特別喜歡目蓮,卻也不至於像殷月那般毫不掩飾:「哎,好歹咱們白賺了,不虧。咱不過小小陰差,他高高在上的尊者,能安什麼心、在我們身上圖什麼呢。」
殷月端起茶盞,就著杯口抬眼:「妳心寬,我倒瞧著他總想算計人。」
音熾月是真討厭目蓮尊者,全地府裡敢當著面對目蓮冷嘲熱諷的也就她一人,也不知是否有什麼過節。玄鍊緩和道:「也毋須這樣處處防備,上回尊者對我講了兩個時辰的佛法,還稱讚我有佛緣、尚有救呢,我這樣的人物,他著實費心了。」
殷月只是冷笑,似覺荒謬,不置一言。
孟瑤撐起頭來挑著眉:「啊?尚有救是什麼意思啊?」
「不曉得。」玄鍊聳肩,也不是很在意,「許是說我沒什麼執念了吧。」想當初於枉死城初遇,他就是說她有太多的不甘願。
「話又說回來,何志堅的緝捕令下達後,咱們應該也不會閒著。」殷月又放了一顆糖在玄鍊面前,「天庭的意思是動員全部可用的人手,包括在人間的陰差──妳我二人,不過我身在京城,又身體不便,這事還是極有可能落在妳身上。」殷月的手腕骨瘦弱纖細,肌膚白皙,天光自窗櫺格子打在她臉側,更是襯得其人泛出血管的淡青色,近乎透明。
「行吧,左右閒著也是閒著。」玄鍊隨口應下,她身份低微,又已經有護衛夢雪瑤這等要職在身,那樣的大事要想派任予她,也非是那麼容易。
談話就此告一段落,三人一同用過午膳、閒聊一陣,兩位友人便趁著天色尚明,各自歸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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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沐過浴,玄鍊坐在鏡前,讓無痕幫著烤乾長髮,一邊向那頭正在剪紙的無影出聲:
「剪幾張了?」
無影就著燭光「喀嚓」一刀:「正好一百張。」
「倒是你手快。」玄鍊笑,執起木梳把髮尾梳開,「快是一回事,可千萬不能敷衍偷懶啊。」
「哎,我明白的,這侍神紙也不是第一回剪了。」無影放下剪子,揉了揉酸澀的雙眼,又直起腰伸展一番,「哎呀──若非無痕這傢伙手太笨,幹不了這精細活,這噌噌噌就兩百張也不成問題,盯著這燭火太久了,腦殼疼。」
「可不是,所以我才都交給你唄,無痕剪的不是斷手就斷腳,哪還能飛得起來。」說著玄鍊向後伸手,拍拍斜目瞪著無影的無痕:「你趕緊的,幫我把後面梳一梳,我還想早點休息呢。」
所謂侍神,乃是一種人形燕尾的符紙,可依憑主人的命令行事,用途廣泛方便,玄鍊經常大量消耗,因此她通常會先製好大張符紙,再交由無影無痕剪成人形,但無痕的手一向粗笨,讓他剪侍神簡直就是浪費紙張,這差事便理所當然地歸無影管了。
透過鏡子,玄鍊看著無痕問道:「吃藥了麼?」
見他點頭,她遂安心:「那便好,眼下還不是回暖時候,一不注意又得犯喉疾,那藥苦得很,等會兌點蜂蜜水,喝了再睡吧。」
無痕去歲滿的十六,玄鍊是在三年前的寒冬,於一片荒林中尋得的他,那時他臉上的傷痕還滲著血,張嘴喊著什麼,卻嘶啞無法出聲,詳問一番才知他本是他人府裡的家生僕役,受盡虐待後被毒啞,丟棄於雪地自生自滅,當時受的傷嚴重,以致今日餘毒難清,不僅聲音無法復原,每逢天寒便舊疾發作,喉頭如灼燒般疼痛不已,日日都需服藥方能安眠。
「好了,別剪了,過來我給你揉揉。」玄鍊向無影招手。
「好嘞!」此話一出,無影立刻丟開剪刀,屁顛顛地跑來坐在她跟前,靠在玄鍊膝上讓她按著太陽穴,不過半晌便舒服地閉上眼睛:「還是您心疼我。」
夜幕低垂,繁星點點,今日的妍玉軒內,依舊一派清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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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時光荏苒,已是四月早春時候,仍然不見何志堅的半點消息,聽聞上界更是一片混亂,縱然何仙姑向來脾氣好,很快就消了火氣,但此事關乎仙神顏面,斷斷不能草草了事。天聽下達不久,洛華帝便大舉祭天之禮,昭告天下告罪天靈,此事只有越發甚囂塵上,京城內尤其無一日安寧,孟瑤嫌棄城中浮躁吵嚷,早前派一只狐形侍神向玄鍊知會一聲,腳步一轉就逃至京郊玄府。
孟瑤重情重義,原本不願丟下殷月,奈何近日殷家一位親戚遠道而來,且這個時節溼氣寒重,容易著風受寒,殷月病骨嬌弱,著實不便離府,孟瑤只有獨自前往。
「來妳這邊一趟可真是不容易,若非我阿爹早年身在草莽之時便與玄叔叔相識,玄叔叔和玄氏商行的地位又竄升飛快,我倆想要有聯繫,那還真不是件易事。」孟瑤說著,爽快地乾了那一小盞酒。
「妳急急忙忙地派侍神前來,就是為著蹭我午飯、在我這喝酒呢,就這兩口而已,再多小心我告訴小月啊。」玄鍊笑著讓無影收去滿桌的殘羹冷炙,命其在外服侍便罷,「誰叫司命大人給我安排這個商戶人家,自不能與妳跟小月這等名臣之後輕易相攀,妳倒在這挑剔人家各方各面兼顧的美意,上邊肯定都安排得妥當,用得著妳擔心?」
孟瑤連忙護著酒壺:「別啊姑奶奶,這上好的松醪春,就只有妳這兒能嚐嚐了!我跟妳說,今兒過年妳不在,我只能去小月家裡拜訪,差點連口屠蘇酒都喝不著,屠蘇酒啊!過年必喝的東西,是習俗啊!小月也不給我碰,忒沒有人性了!我發起酒瘋是性子不好,可是那種祈福的藥酒哪兒能醉啊!哎,真是要把我饞死了。」
玄鍊張口正欲應答,卻聽窗上掛著的那串古樸風鈴,鈴柱拂著颼颼動靜輕撞鐘罩,叮鈴、叮鈴,清脆作響。
無風而鳴。
孟瑤歪在椅背上慵懶打量:「妳還吊著那申冤求助的鬼鈴啊?哼,不容易啊,這傢伙能闖進妳的地盤、撞響這顆鈴,應該執念甚深。妳考慮考慮吧,別什麼麻煩都往身上攬。」
玄鍊卻已起身:「妳要陪我聽聽麼?」這鈴聲之響,想來不是普通冤情,而是深仇大恨。
「不了。」孟瑤擺手拒絕,「我本就是這個時辰睡午覺,又才喝酒,眼下正犯睏呢,妳給我找間廂房歇歇吧,我睡醒了正好回家吃飯,妳處理完,再同我說唄。」
玄鍊笑得無奈:「就妳會享受。行吧。」遂招進外間的二位侍從,吩咐他們收拾布置,自己則帶孟瑤去別廂小憩。
回到屋裡,見無影無痕已準備好線香、白燭、符紙紅墨等用物。玄鍊來至桌前坐定,點燃線香身姿端正,直視跪伏她面前,那遍體鱗傷、渾身血汙的婦人,微微一笑胭唇輕啟:
「爾等所求為何,本差,便姑且一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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