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約瑟住的旅店是普通的小旅館,老舊到連電視機都還是重的能砸死人的機型,沒有無線網路也沒有太多精緻的服務,就是讓人進來睡一個晚上然後離開的那種旅館。
在進入慈悲中學之前,這間旅店就是我的住處。
雖說房型普通、服務差強人意,但對在冰天雪地的荒原裡住了兩年的我來說,這裡已經是天堂等級的旅店了。
我收到了包裹,是主教寄來的制服,尺寸大了一號,導致制服在我身上鬆鬆垮垮的,看起來很沒精神。不過時間太近,大概也沒時間讓我改,我只好無視制服的問題,檢視主教給的其他指示。
學校的上課時間是上午九點到下午三點,下課時間時,我必須盡可能的讓安蘇雅待在視線範圍裡;下午三點到晚上九點寢前,我必須隨時待在安蘇雅身邊;晚上九點就寢時,必須親眼看著安蘇雅進入宿舍樓裡才能離開;早上六點半宿舍開放之後,我必須馬上前往安蘇雅的宿舍,等她出門,之後在到上課之前都不能離開她的身邊;假日會有家裡的人來接她離開學校,所以周末和國定假日我都可以自己安排。
總而言之,除了就寢時間和假日,我必須亦步亦趨的跟隨她。然後這個工作時間根本是剝削,我想拋下工作躲回西伯利亞,但約瑟八成不會同意。
主教還秘密的在安蘇雅手機上裝上了追蹤程式,讓我有辦法追蹤她,這個年紀的青少年絕對不會讓手機消失在自己眼前哪怕一秒鐘,只要有了這個在背景裡偷偷運行、不會顯示圖示的程式,無論安蘇雅在哪,我都能追蹤到她。
說實話,我都快同情這個女孩了,就算她是個極端的人類本位主義分子,也不該接受這種以保護為名的監視。
沒錯,我想安蘇雅的家人讓我過來更大的原因是為了監視她,如果她知道有人在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或許就會比較收斂和警覺。
主教寄來的另一個包裹,是關於我的學習內容。我離開學校已經整整兩年,早就把學習到的內容還給當初教我的老師了,主教給了我教材,以便讓我能自主學習,跟上其他學生的進度。其實就算留著那些也沒用,因為慈悲中學教的東西和一般的學校不太一樣。
他們一年可是收人家五萬美金。
我的課表和安蘇雅的課表幾乎一致,只有四堂課是空白的,這四堂課兩堂是個人特色創意課程──我不曉得那是什麼──另外兩堂是外語課。
安蘇雅的個人創意課程是聲樂、外語是波斯語,這兩堂課由於都是一對一的教學,自然沒有讓我進入的空間。主教特別在信上註記,要我在開學前自己上網去報名這兩堂課,如果沒有排上,這兩堂課就會變成空閒時間。
我只注意到這兩節課安蘇雅不須我保護,那我就給自己一點自由吧。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dbuTEJqvB
我仔細的看了資料,發現我住宿的區域和安蘇雅住的在不同的大樓,安蘇雅住的顯然是菁英班學生住的大樓,我則被安排在普通生宿舍的某間個人房。
在這所學校裡,通常菁英班的學生和普通學生的時間會完全被隔開,體育課不會安排同一個時段之類的。也是啦,菁英班的學生大部分都不是人,和普通班隔的自然是越遠越好,雖然這似乎也違背了他們想要的種族融合……
從普通班的宿舍走到菁英班宿舍要十五分鐘,這代表每天我要提早十五分鐘從宿舍出發才不會趕不上菁英班宿舍的開放時間,問題是無論普通班或菁英班,早上宿舍開放時間和晚上的門禁都是一樣的,這代表每天有半個小時我都是在違規狀態。
算了,反正我進去的目的本來就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教材的部分嘛……
我把主教給的隨身碟插進新買的筆記型電腦,跑出了好幾十個資料夾,從儀容姿態到哲學都有,我當機立斷的把電腦給關了。
今天還不想學習,明天再來。
「柔伊?」我聽見約瑟的喊聲。
「怎麼了?」
約瑟站在門外,手插在口袋裡:「慈悲中學大部分的學生在週末的時候都會離開校區,我也幫你找了一個你在周末時可以住的地方。」
「你就這麼確定我會想離開學校?而且慈悲中學的學生來自世界各地,他們周末離開是能去哪裡?」
「誰知道?」他一次回答我兩個問題:「反正地點我已經替你找好了,如果你周末想離開學校,可以在那裡過夜。」
「那裡是哪裡?」
「聖安妮修女院。」
「不去。」
「只不過是個睡覺的地方,又不是要你在那裡待一輩子。」約瑟道:「那所修女院的院長是我的老朋友,我告訴她今天會帶個孩子過去,你去露個臉就好。」
約瑟顯然鐵了心要帶我過去,無奈之下,我只好答應。
修女院到慈悲中學需要五十分鐘的車程,我實在不認為我會每個星期花上一百分鐘只為了從學校跑去修女院,我又不是瘋了,修女院那種地方有什麼好去的。
可如果去一趟就能讓約瑟高興,那就去吧。
「這裡是修女院?」我盯著看起來普通至極的平房發出了疑問:「我以為會有個十字架或者看板。」
「聖安妮修女院不有名,只不過是幾個修女為了侍奉神而居住的地方,對她們來說居住在哪裡不重要,重要的是心中有神。只要有顆虔誠的心,她們哪裡都可以去,每個地方都是她們的家。」
他按了電鈴,沒多久就有人來開門了。
「約瑟?」開門的是個中年修女,看到約瑟時,她的眼睛亮了起來:「你怎麼在這兒?」
「回來看看你們。」約瑟的臉上浮現了溫柔的笑,讓我毛骨悚然。
「噢,這位是誰?」那修女問我。
「我是柔伊.張。」
「很高興認識你,柔伊。」修女道:「我是亞比該。」
「我和院長約好了要見面。」約瑟道:「她在哪兒?」
「自然在她的起居室。」亞比該讓出路讓我們進入:「噢,院長會很高興看到你的,約瑟,她常常叨念著你都不回來看她。」
「沒辦法,我總是到處跑嘛!」
「你已經成為傑出的神父了,所有人都為你感到驕傲。」亞比該引領我們上樓:「以前的你可是頑劣的孩子,一轉眼就成了那麼傑出的人。」
認識到現在,我第一次看到約瑟臉上出現了困窘,是父母在誇獎自己的孩子時,孩子心裡產生的尷尬又驕傲的困窘。
「我沒那麼好的……」他咕噥。
「我先去告訴院長你回來了。」亞比該進入了走廊盡頭的房間。
約瑟對我道:「這裡的人全都不知道和超自然生物或審判所有關的事,別告訴她們。」
「你沒告訴他們你真正的身分?」我小聲地問。
「我確實是個神父,雖然我從不佈道。我沒有對她們說謊,只是沒說出所有事實。」約瑟望著窗外道:「這裡以前是兒童之家,我在此長大,可惜之前資金周轉不良,結果不得不關閉。真可惜,在這裡的孩子因為院長的關係,都過得很幸福。」
「你在兒童之家長大?」我從沒聽他說過。
「對。」他拍拍我的肩膀:「你會喜歡這裡的,我保證。」
我不想掃約瑟的興,但我想我不會對這裡有太大的興趣。對約瑟來說這裡代表童年,可對我來說這裡只是普通的修女院,和其他的教堂沒有任何區別,沒有名為「回憶」的濾鏡,難免顯得無趣而蒼白。
「進來吧。」亞比該打開門:「我就把時間留給你們了。」
院長辦公室很簡樸,除了木桌和幾張椅子,就只有一個木製的十字架掛在牆上當裝飾。
可第一眼吸引我的不是十字架,而是坐在桌子另一邊的老太太。
她穿著被洗到發舊的修女服,坐在椅子上,臉上掛著平和的笑,平和的彷彿此處就是伊甸園。最顯眼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上覆蓋著一層白翳,望著我們,但又沒看見我們。
她是個盲人。
「哈拿,我回來了。」約瑟輕聲道。
修女開口,我想我沒聽過這麼溫柔的聲音。
「你回來啦。」修女道:「終於回來了,我總是向神禱告,祈求你的平安,孩子。」
「是的,哈拿。」約瑟示意我在椅子上坐下。
「噢,這是誰?」院長道:「不是我認識的腳步聲呀!」
「這個孩子是柔伊,哈拿,我希望可以將她介紹給你。」約瑟道。
「孩子,你不介意我握著你的手吧。」院長道:「我希望可以好好的認識你,可惜我的眼睛不好,否則就能看見你的模樣了。」
她伸出手,我自然的把手放進她的手中:「院長,我是柔伊。」
「真是年輕的孩子。」院長呵呵笑:「約瑟,這孩子該不會是你的女兒吧?」
「我是個神父,怎麼可能有孩子?」約瑟無奈的說:「這孩子是我的學生,最優秀的,我想你一定會喜歡她。」
「我已經喜歡她了。」院長拍拍我的手:「我喜歡孩子的笑聲,有孩子在的地方就是天堂,他們一個個都像是小天使。」
「院長。」我忍不住說:「我已經十八歲了。」
「仍然是個孩子。」院長依舊笑著:「我已經八十歲了,對我來說你們都是孩子。」
「柔伊以後會常常來看你的,哈拿。」在我來得及阻止前,約瑟就替我下了決定。
「那就好、那就好……」院長的眼神柔軟的像初生羊羔:「想來的時候就來吧。」
和院長的見面很快就結束了,離開修女院前,亞比該給了我修女院的鑰匙。
「想來的時候就來吧。」她說了和院長一樣的話。
我收下鑰匙,不自覺感到羞愧,院長那麼渴望有個誰能去看她,可我卻無法成為那個人。
「除了亞比該和哈拿,這裡已經沒有人了。」約瑟認真的說:「這是我個人的請求……請你常常回來探視哈拿,好嗎?」
「我……」拒絕的說詞無法出口:「我盡量。」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99C1Wsty9
「謝了。」約瑟道:「我保證,你會喜歡她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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