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塞壬的聲音美妙而致命,聽到了歌聲的水手會被迷惑,使得船隻觸礁沉沒。
可是,如果水手是清醒的,並且在知曉了後果的情況下仍自願跳入陷阱呢?因為比起死亡,再也聽不見那歌聲的後果更可怕,無法活在沒有那聲音的世界裡。死掉也無所謂,只要能死在那歌聲中。
我劃開手指,早就成熟的花從中盛開。我看著女孩站起,如魁儡般不流暢的行動和無神空洞的雙眼都顯示了其不過是個玩偶的事實。沒有人會被這個玩偶騙過,只要看一眼,就能發現它是個徒有其表的娃娃。
我用苔蘚、樹枝和花朵為她做了衣物,畢竟從我的血肉而生、又有著我的相貌,不好好打扮一下說不過去……何況,這還是送給審判所最後的禮物。就當作是約瑟和巴爾薩斯他們對我好的回禮吧,因為我大概不會再見到他們了。
我拔下攝影機,戴到花身上,仔細地調整,好讓它固定。
「走吧。」我說:「我們去完成傳送陣。」
爸抱起無力行走的我,像小時候一樣。他的手臂溫暖、呼吸溫熱,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撲通撲通地跳著,比我還健康。他看起來很好,鮮活而明亮,是黑暗的樹林中唯一的光明,我無法把眼睛從他身上轉開。
想多看一眼,一眼就好。我不該奢求的,但只要得到了,就無法控制想要得到更多。
「我那時該聽你的話,我們該逃離海爾鎮,逃得越遠越好。」我告解似的說著:「你是對的,你一直都是對的,為什麼我不知道呢?」
「嗯。」
「我不該吵鬧的,不該逼你做出選擇,你明明不想。」
「你只是做了你認為正確的事,你試著要做正確的事,這比什麼都重要。」
「可是代價太大了,那害死了你。」我扯著他的衣服:「不值得,我寧願海爾鎮所有人一個不剩的死光,也不要失去你。」
我不停地想著要是當時選了不同的道路會有什麼結局,我們是不是又去了新的國家,邊躲著審判所和王家邊過生活,偶爾吵個架,之後和好如初。我們會繼續相依為命,和過去的十年一樣,總是小鎮的新住民、身旁盡是陌生的面容、陌生的景色,唯一熟悉的只有彼此,而這已經足夠了。
「沒事的、沒事的……」他溫柔地安慰我:「我們這不是又在一起了嗎?」
「我想你了。」我囁嚅道:「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我不停地說著,害怕只要停止對話,他就會消失不見。他微笑地聽著我說,凝視著我的眼神好哀傷、好孤寂,讓我更害怕失去他。
花跟在我們後頭,沉默的、無神的,我們最終回到了湖邊,湖邊擺著小圓桌,桌面上是只差一筆就能完成回家的咒語。
爸放下我,我踉蹌了兩步,撲到了那桌上。
那桌上還留著我吐出的血跡,已經變成了褐色,滲入桌子的紋路中。我的手不停地抖,遲遲無法完成最後一刀。花冰冷的手握住我的手,穩住它,花盯著桌子,像個木偶,不過這個木偶有我的記憶、自然知道要如何完成最後一筆。
「花。」我說道:「我要對你下令。」
它在我耳邊機械似的輕語:「我會完成你的指令。」
「把錄影和樣本交給審判所,然後……找個地方把自己種下吧,你只要有陽光、空氣和水就能活得很好。」我抱住我的分身:「我啊……我想知道我的任務完成的好不好、有沒有幫到人,可是我回不去,花,我不回去。」
「可以的。」它說了什麼,但太快又太輕,我什麼也沒聽清楚。
無所謂了,都沒關係了。
我用力的畫下咒語的最後一撇,彈指,能量停止了一瞬,接著如海嘯般洶湧而來。在咆嘯似的呼聲中,傳送陣啟動了,花推開我,決絕的踏入傳送陣,長髮在背後飄逸。我突然想叫住它,可在我開口以前,傳送陣便關上了,同時為了避免傳送陣重複開啟,我多下了一道咒,在傳送陣結束後,用來當作座標的石頭會化為灰燼,從此關上那道大門。
我的身體撕心裂肺的疼,不想再動作了,我放任自己向後倒下。
他接住了我,然後我們一起躺下,他抱著我,哼起了我們小時候聽過的歌。
他不會離開了,真好,只要他在就不會有事。我把頭埋進他的胸口,平靜地閉上眼。
身體千瘡百孔,好久不曾進食,如果放任不管,我很快就會虛弱致死。死,我曾經很害怕的,可現下它卻是我求之不得的解藥,甜蜜而蝕人。能死在他懷裡,多好啊,簡直是美夢成真。
猶記得孩提時,他帶我走過一個又一個城市、村落或小鎮,只為了找到能收留我們卻又不會多問問題的地方。那時他還年輕,沒什麼討生活的經驗,又是個只有假身分的黑戶,不太可能找到正常、薪水合理的工作。
在他成為作家,有穩定的收入來源之前,我們時常餐風露宿。
有好幾次,我能從他看向我的眼神中嘗出恨意,他恨造成他苦難的我,若是沒有帶我逃出家園,他自己能過得更好、更自由。如果沒有帶我走,有二哥替代他的位置,或許王慕成會乾脆放棄大兒子,不過他帶走了無可替代的我,從此便要躲躲藏藏的過日子以免王家找上來。
他是厭惡我的。
我是他沒有求過的骨肉,是他犯過罪的證明,是幫不上任何忙的麻煩精,他沒必要帶著我。孩子的感受是敏銳的,我不被期待、不受待見,早在他帶我離開前我就知道了。
可我能怎麼辦呢?
我記得我走失的那天。
那天天氣很冷,我太貪玩,結果在大雪中迷路,逐漸失溫。
我在雪地裡,四周什麼人都沒有。那時我還太小,不懂死亡的恐懼,我只是難過,因為我見不到他了。然後,我有一點點高興,因為只要我不在了,他就不會覺得麻煩了。他不會來找我,怎麼可能會來找他的麻煩呢?麻煩消失了最好,不是嗎?
但他來了,呼喊著我的名字,語氣裡是從未有過的焦急。
他來找我了,他抱起我,非常、非常生氣。
我說我什麼都做,求他不要丟下我。
「沒有想丟下你的,真的沒有,我只是、只是離開了一下……我以為你會回來等我的,可是你不見了,我只離開了一下啊!」他的語氣第一次出現的恐慌:「我不會再離開你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他是愛我的,可是他也恨我。我是他的女兒,也是他的妹妹,他還沒學會怎麼面對我,畢竟在大宅裡時,他所做的就只有避開我。他想眼不見為淨,命運捉弄,最後他不得不看著我、照顧我、和我一起生活。
在把我找回來以後,他就變了。
他學習微笑,學習溫柔,一開始學得彆扭,但後來越來越自然,好得像他本來就是那麼溫柔的人。我曾熟悉的叛逆的大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爸爸,任誰看了都要稱讚一聲的好爸爸。他把心裡的那團火撲滅了,僅留餘燼,他埋葬了自己。
我想在某個地方定下來,我厭倦了顛沛流離,也會責怪他為什麼大驚小怪,只要一點風吹草動驚擾了他,我們就又得搬到另一個地方。可他離開後,我仍是在各個地方輾轉,美國、英國、俄羅斯、義大利……我是無根的浮萍,早已習慣四海為家,不記得什麼是穩定,也沒有可以停泊的地方。
過去,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可後來我沒有了家。
我想念他。
「沒關係,我會陪著你。」他在我耳畔低語:「這也是你所期待的。」
我察覺到不屬於自身力量的另一股力量慢慢抓住我,那冰冷黏膩的觸手捲上我的四肢,正試著鑽入我的體內,由外而內的消化我。
是它啊,我遲鈍的覺察,這惡意可以扭曲人的心智、放大負面情感,進而操控他人心神。我從來沒學過抵禦精神攻擊,結果現在被困在這裡等死。
知道了真相,還是沒有抵抗的想法,因為這樣也不錯。被入侵的過程會痛、很噁心,令人作嘔,但我可以忍耐,如果最後的時光是和他度過的話,那還算可以忍受。
他完全的包容我,外面沒有人會這麼做,甚至連個等待我的人都沒有。
「才不是。」一個女聲道:「站起來。」
「你是誰?」我嘆息道:「算了,安靜吧。」
「別鬧了,你不能輕言放棄。」
「我是,我來的目的是自殺。」
「想自殺也不是死在這裡。」她捧起我的臉:「外面有人在等你。」
我迷糊的神智稍稍清醒,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誰:「……母親?」
「有人,在等你。」她的聲音萬分堅定。
一個天使的容貌在我的腦中一閃而過,他有褐色的頭髮,可我看不清他的臉,也聽不清他的聲音。
「母親……好累……好累……我不想努力了,不想動了,就讓我死在這裡不好嗎?」
「不行。」她又說了什麼,但我只能聽清最後一個字:「……兒。」
我忽然想起來了,在大宅被火災燒毀的那晚,她說了什麼。這個女人,一輩子活在痛苦和強暴陰影下的女人,她只和我說過一次話。
我怎麼可以忘記?
在濃煙密布的烈焰中,瘋得連自己名字都不記得的女人,她喊出了我的名字,猶如那是神賜的恩典。她衝入火場是因為我還在裡頭,她崩潰的尖叫是因為找不到我,她不在乎身上的水泡和燙傷,她在乎的唯有我的安危。
「我愛你。」她的淚水在流下之前便被火場的高溫蒸發了:「我愛你,女兒。」
我不想死,起碼不要死在這裡。
我把手掌插入身下的泥土中,聚集了方圓幾公里的能量,一次往這個地方衝過來。
它們全灌入我體內,在極致的痛苦中,我沖刷掉了身上的惡意,不在乎會摧毀多少臟器、肌肉和骨頭,反正我早就是個破爛的布娃娃了,多刺個幾刀也無傷大雅。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b8nQjZPfy
爸大聲吼叫,他的身上湧出了濃郁的能化為實體的黑霧,朝我攻擊過來,我用大量能量擋住,可我知道我擋不了多久。
「以色列的傳送陣座標已經被我毀了,我要去找通往沙漠的傳送陣!」我喊道:「但我不知道在哪裡!」
「不需要。」母親說:「跟我來。」
我一邊抵擋著黑色惡意的攻擊,一邊跟隨著母親穿著白裙的身影。她的裙襬上有火吻的痕跡,赤裸的雙腳沾滿了泥土和血,我忽然害怕自己又跟上了另一個要命的鬼怪,但我別無選擇。
十人張手才得以圍抱的巨木在身旁一閃而過,我瘋狂念咒,讓能量托著這具快要散架的身體向前衝。黑霧在身後追趕,它死都不想放棄將要到手的獵物。
某種力量刺痛我的臉頰,我為那熟悉的痛楚感到驚喜。
「聖力?」
母親前進的目標難不成就是帶有聖力的地方?的確,聖力可以輕鬆地解決我背後的麻煩,可問題是這裡的聖力太過稀薄,且使用了還會遭到各種生物追殺,我實在想不通會有哪個能力高強的人能在這個地獄裡使用聖力。
聖力越來越強了,儘管和地球相比,這裡的聖力很微弱,但勝在穩定。我不停地向前跑,最後終於看到了聖力的來源。
「……真的假的?」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ycrdfxG1a
在我眼前的,是一把熟悉的匕首,正確來說是我在瑞士的山裡弄丟的那把。當時我把匕首丟進了破口,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發現。有了它,我就能定位地球上的一點,雖然我不確定它會帶我回瑞士、或是直接傳送到製作它的約瑟身邊,可我不必擔心自己會被送進海溝或火山口,另一邊絕對安全。
只有幾個小問題要解決,首先是有一大群怪獸正在攻擊那把匕首,雖然牠們的爪牙碰到匕首的瞬間就會被融化,但後頭的怪物馬上就會補上,看來聖力在這裡會被攻擊和嚴重排斥的資料正確無誤。然後是我還沒有畫好傳送陣,背後的惡意也絕對不會袖手旁觀好好的讓我畫完,而且我不確定這裡的能量還夠不夠,前幾天才開過一次,現在就要開第二次,加上我剛才還不停的大量使用……
「快過去!」
不管了!
我離死亡如此之近,死神的鐮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
「通通給我滾開!」我將風刃組合成龍捲風的型態,將匕首周圍的怪物碎屍萬段,使匕首的周圍產生了空隙。
我乘著風降落在匕首旁,伸手去拔它,嘶的一聲,手掌的肉被燒到見骨。
我吼出了所有我知道的髒話,不分語言,我怎麼能忘了聖力對女巫的傷害有多大呢?可是這痛又叫我安心,因為它很熟悉,這片詭譎的大地上,我唯一熟悉的只有聖力帶來的痛楚。
直接在這裡畫陣,我沾著身上的血,快速的在匕首四周畫下陣法。要在聖物旁開起女巫的傳送陣,也不曉得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可做了還有一線生機、不做絕對死,我用此生最快的速度畫好了傳送陣,然後等待它發生作用。
什麼也沒發生。
見鬼,難道是我畫錯了嗎?還是聖力與魔力相互衝突了?也有可能是能量不足──
懸浮的黑球出現,安靜無聲,像現實的某個破口、如同黑洞。
我縱身躍入,臨走前不忘拔走匕首,雖然它幾乎燒爛了我的手,但我不能冒險讓東西留在那裡──我還來不及給陣法加上自毀的咒語,我怕傳送陣重複張開。
黑霧咆哮、怪物蜂擁而上,可它們都被阻擋在另一端。破口關上,我陷入了無光的黑暗中,彷彿有誰刺瞎了我的雙眼。
我被擠壓、扭曲,是因為沒等破口張到最大就跳進來了嗎?還是我拔匕首拔得太早結果傳送陣還沒準備完成?也可能是我的預測錯誤,這把匕首沒有指向任何地方,我就這麼被困在沒有時間也沒有空間的裂隙之中──
我聽到呼呼聲,下一秒,整個人被丟到堅硬的地上。
巨大的聖力往我身上砸下,我尖叫道:「約瑟不要!」
轟!
我的左側被砸出了一個大洞,濃郁到極致的聖力是可以造成物理損害的。一想到費盡千辛萬苦逃回來結果差點被友軍燒得連渣都不剩就讓我氣得想殺人,可惜我宰不了他,就算在地獄裡,我也贏不了約瑟。
「柔伊?」他的聲音很輕、很輕。
「嗯……看來傳送陣成功了。」我抬頭,發現我們在某個我不甚熟悉卻又能認出的地方:「聖安妮修女院?」
我是不是忘了什──
「呃啊!」
我想起身,結果馬上吐血,如果我沒看錯,我吐出的血裡還夾雜了疑似肉塊的東西。
「你別亂動。」果然是能擔任使徒的人,遇到這種事也沒有驚慌失措:「你身上有王慕成給的玻璃瓶嗎?」
我這才想起我確實有帶這個東西。
我把口袋裡的玻璃瓶拿出來,約瑟從我手裡奪過,毫不猶豫往牆上砸。我被他行為中透出的怒火嚇個半死,只好閉眼睛治療自己,免得和他對上眼。他一連砸了三個玻璃瓶,我聽見外頭有人跑來的腳步聲,接著是修女擔憂的聲音。
「約瑟,你還好嗎?」
「我沒事。」他的聲音完全不是那回事:「請讓我獨處。」
我死定了,雖然在破口裡活了下來,但現在我死定了。
房間裡的自然能量濃度很高,讓我的痛苦稍稍舒緩了點。我邊修補身體,邊偷偷看他。
約瑟走到窗邊,拿出手機和某人通話,他的語氣很冷,我真同情另一邊的人。
「我知道你人現在就在瑞士,王元旭。」開始通話後,他馬上用冰冷的語氣下令:「聽清楚我接下來要講的話,我不會說第二次。馬上到聖安妮修女院來,一秒都不許拖延,不准問任何問題,如果你不來,我就把你碎屍萬段。」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EPSqJk6vq
約瑟放下手機的那刻,我閉眼睛裝死,他朝我走來,我的心臟跳得像要從胸口跳出來。
「張開眼睛,柔伊。」
「我、我傷得很重……」
「我相信在這麼濃的能量之下,你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他道:「給我坐起來。」
我戰戰兢兢的坐起,很害怕他會甩我巴掌或抓著我的領子大力搖晃,我的內臟糊成一團,再搖下去會碎到連起死回生的魔法都救不了的地步。
他抿著唇,我看不透他的眼神,那雙如翡翠般清澈的眸子中隱含了太多我看不清的事物。
「你之前人到底在哪?」
「我、我在破口裡。」我結結巴巴的說:「我、我耽擱了一下,我受到汙穢影響,腦子有點不清楚,本來是回不來了,但是後來又想回來,所以就開了另一個傳送陣──」
「算了,我們等會再釐清那部分。你先解釋一下這個,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平平無奇的白紙,我看到開頭寫了「謝謝」。
噢,我想起我忘了什麼了。
遺書。
「特、特拉維夫很熱?」
他瞪著我,我還以為他終於決定忽視我的傷勢,好好教訓我,可他只是露出挫敗的表情,肩膀垮下,彷彿所有的力氣都被抽乾。我從沒看過他挫敗,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使徒,怎麼可能有挫敗的時候。
「你可以來找我。」他說:「柔伊,無論你有什麼問題,或單純只是想聊聊,你都可以來找我。你有我的手機號碼,也能和我視訊,如果你不想講話,也可以發送訊息給我。」
「我、我知道。」我開始一頭霧水了,他的態度有點怪。
「你是我的學生,柔伊,我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學生。」他在我面前跪下,強迫我看著他的眼睛:「你從來就沒有完全信任過審判所,考慮到女巫和聖職者們之間的恩怨,這也是十分恰當的反應。但我以為……我以為你知道我不介意你的身分,我以為你信任我,我以為你知道我在乎你。」
事情的走向越來越奇怪了,我正想說點什麼,可一張口,我就開始咳嗽,咳出了血來。
約瑟離開房間,沒多久帶了裝水的臉盆和毛巾回來。
「王元旭正在趕來,這段日子他的巫術進步了非常多,只要你還活著,他就有辦法讓你的身體復原。」他把毛巾弄濕後擰乾,然後很自然地用那條毛巾幫我擦臉。
我按住他的手,有某些地方不對勁。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QwMX8m0Uk
他的手顫抖著,面容看上去憔悴了許多,身上的某些氣質也不一樣了。
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我意識到我忽略了某些重要的東西,比我的遺書重要很多的東西,有某種不協調感正發酵著,像錯位的齒輪或者彈錯的音符。
「你怎麼了?」我問他:「約瑟,你到底怎麼了?」
「我們……我們等你身體好一點再來談。」他說:「你身上髒死了。」
我接過毛巾,大力搓揉著臉。如今想起來,我在破口裡待了十幾天,有九成時間都在湖邊,卻從來沒想過跳進湖裡把自己洗乾淨。我身上到處都是泥土、自己的和怪物的血、肉塊、汗水和一些我不曉得是什麼的物體。
髒死了,真的。
身體很痛,不過來到這邊後就好多了,可能我的傷沒有我想的重吧。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jp7Sul7Px
很久沒進食、起碼兩天沒喝水,流失一大堆血,體內還被邪惡力量翻過一遍……其實沒那麼糟糕,我的傷還在訓練有素的獵人可以應付的範圍內,至少狀況絕對比之前從破口中逃回來的前輩們好。
我問約瑟能不能給我一些水,這次他離開了約十分鐘,帶回了能量飲料。
「你很久沒吃東西了嗎?」
「我可能有一個禮拜沒進食了,我的狀況實在不是很好,吞不下任何食物。」我小口小口的啜飲著飲料:「不過還能撐,幸好我的體重夠重。」
「我很訝異你有辦法維持體重,那邊看起來沒什麼可以吃的。」
「我帶的乾糧夠多,也沒省著吃,體重當然不會掉。」我嫌棄的說:「那邊那些怪物的肉我可不敢吃。」
他的臉色變了:「乾糧?」
他本來還想說什麼,但被開門聲打斷了,進門的是個亞裔男人,他長得和王元旭很像,等等他就是王元旭。
他是不是長高了?看起來也成熟了不少,事實上,他有點太成熟了。
我的胃開始翻攪。
他一眼就看見了我,在十幾秒的沉默中,我看著他的表情從疑惑變成恍然大悟又變成驚訝最後是不可置信,他看起來像吞了隻蒼蠅。
「柔伊?」他的口氣和約瑟一開始叫我名字時一模一樣。
「你是王元旭對吧?」我確認道:「或者我認錯人了?」
「你──」他的胸口劇烈起伏:「你他媽之前五年都死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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