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他送到小鎮已是兩個小時之後的事了,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因此我在路上不斷地用能量來維持他的生命。我不會讓他死在我身旁,至少要讓他活著到小鎮,至於到小鎮後因為醫療資源不足而死什麼的……那可就不是我的問題了。
「你、你為什麼和那個人在一起?」為了保持清醒,魅惑巫師試圖和我對話。
「這不關你的事!」我警告他:「記住,不要把我的事情到處說!」
我似乎聽見他的苦笑。
「我很抱歉一開始攻擊了你!」在雪地摩托車的引擎裡,他大喊:「那是我們的本能反應,我不該傷到你的!」
「我不介意!只要你好好保密我的所在,我都不介意!」
雖然我馬上會換個地方躲就是了。
他聽起來很緊張:「我知道我沒資格對你的選擇說什麼,但你真的不該跟那人待在一起!那可是個使徒欸!」
「我知──啊?」我大喊:「你剛才說那是誰?」
「你不知道?」他聽起來比我更驚訝:「那是使徒多馬──約瑟.以諾.莫雷諾!十二使徒的照片全都刊登在巫師協會的網站上,你從來沒去看過?」
「那傢伙才不可能是使徒!」我搖頭:「審判所是沒人可用了啊?」
「除了使徒,還有誰可以將聖力凝結成有實體的武器?」魅惑巫師道:「我知道王家的事──但與其和使徒待在一起,還不如回到王家去!」
「我才不要!」我尖叫:「給我閉嘴,否則我就把你丟在這裡!」
他果真乖乖閉嘴了。
約瑟是使徒?別鬧,太可笑了,他不可能是使徒,否則一開始我怎麼可能有辦法從他的手上逃脫?他總是懶懶散散,把所有雜事都丟給我幹,個性有時候很惡劣……這種人怎麼可能當上使徒?在選拔使徒時,總該把個性一併考慮進去吧?
可另一個事實擺在我眼前,那就是約瑟不合常理的強。
在他之前,我沒聽說過有誰能壓縮聖力到極致,甚至化出實體。他用聖力洗滌我們如今居住的廢村時,那力量也讓我驚艷不已,可我從沒把他和使徒想在一起,連點懷疑都沒有。
一個使徒怎麼可能容忍一個女巫在身邊晃來晃去?
如果約瑟是使徒,那我怎麼可能還活著?
我催下油門,在魅惑巫師的驚叫下,用危險的速度往小鎮飆去。
小鎮出現在眼前,從窗內透出的燈火讓人感覺到溫暖和驚嘆,沒想到人類居然有辦法在這種地方立足,成家立業結婚生子。雪地摩托車的聲音劃破了夜晚的寧靜,我把他送到鎮上唯一一間診所前,點點他的肩頭,讓他身上的植物化為粉塵。
「我是認真的。」在我離開前,他拉住我的手:「離開使徒吧。」
「說你被自己的獵槍擊中了,懂嗎?」我甩開他的手,徒步離開了。
天亮以後,我才回到廢村,疲倦不堪、瑟瑟發抖。我真該把魅惑巫師的雪地摩托車據為己有,問題是人們會好奇在沒有交通工具的情況下,一個人要怎麼走過那麼遠的距離求醫。
算了,無所謂,現在要緊的是另一件事。
約瑟……他真的是使徒嗎?使徒多馬?
我打開木屋的門,約瑟正坐在火爐邊的椅子上,手裡拿著一疊文件在看。他的神情肅穆、表情認真,倒真的有幾分使徒的感覺。
「你回來了?」他抬頭,髮絲凌亂的垂落在額前,破壞了嚴肅感。
「嗯。」
「那稍微休息一下吧,晚點有事情和你商量。」他晃了晃手中的文件:「這次是件長期任務,在任務結束後,我打算提出你的升等測驗,這樣你就可以成為獨當一面的聖職者了。」
「是嗎?」
「當上聖職者後就要四處調派了,如果有機票補助的話,記得坐頭等艙,反正上頭有錢,就盡量利用吧。」
「約瑟。」
「怎麼?」
「你是使徒嗎?」
他笑了。
「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問。」他嘆息:「這也太晚了點,柔伊,這可不行,你蒐集資訊的功力有待加強。」
「你真的是使徒?」我有些崩潰:「我居然和使徒住了兩年?」
「……我成為使徒已經五年了。」他用嫌棄的眼神看著我:「我之前也讓你看過我的使徒十字,就是那個碰了會把你燒成灰燼的十字架。無論是女巫或是聖職者,都應該對使徒有些概念,我怎麼會知道你和原始人一樣無知?」
「你從來沒說過啊!」
我是不是該跑了?
「這種事需要說嗎?你會認不出美國總統的臉嗎?」他瞪了我一眼:「還有,如果你敢跑,我就把你釘在樹上。」
我全身無力,默默爬上另一張搖椅,前後搖動,撫慰我受傷的心靈。
不知道哪個比較令人震驚,約瑟是使徒、或者我居然和使徒生活了兩年……
搖著搖著,我睡著了,醒來的時候人在床上,身上還蓋了一件棉被。
我用棉被裹住自己,想逃避現實,但床太硬,躺著不怎麼舒服,最後我受不了只好不甘不願的起身。使徒就使徒,我認了,反正約瑟又沒打算把我就地正法,就算他是使徒也無所謂。
約瑟正在桌前寫著什麼,看到我出來了,指著對面的位置示意我坐下。
「我先去煮個東西,我餓了。」
「你坐下,等會我來煮。」他的眼裡是赤裸裸的鄙視:「你煮的不能叫餐點,你只是把食材煮熟加上鹽而已,連狗吃的飼料都沒那麼慘澹。」
「才怪。」然而我的自信還是受到暴擊。
我拉開他正對面的椅子坐下,等著看他要說什麼。他說有任務給我接,我之前的任務大多是驅除狼人或協助追捕遭到通緝的吸血鬼之類的簡單短期任務,但這次的任務似乎不是一個星期以內就能解決的事。
約瑟把文件推到我眼前,我仔細一看,是所學校的簡介。
「私立天主教慈悲高級中學?本校重視你的孩子,致力於培養最優秀的學生。本校為住宿制高中……你要我去上學?」
「對。」
我掃視了一眼簡介:「這是一所貴族學校,普通班一年就要兩萬美金,還不包含住宿費和雜費之類的……」
「當然不是純粹讓你去念書。」約瑟道:「你要進的班級也不是普通班,是最貴的菁英育成班。」
「……五萬美元的班級?」我搖頭:「我拒絕,首先我付不出學費──」
「聽我說完。」他道:「這所學校表面上是普通的私立貴族天主教中學,可實際上卻是教會高層和部分超自然生物會把小孩送來上學的地方。」
「教會高層和……什麼?」
「你沒聽錯,就是教會高層相關人士和在超自然生物的世界裡具有話語權的人培育小孩的地方。」他指著菁英班的簡介:「其他班級會收普通人的小孩,但菁英班只收我剛才說的兩種人。審判所高層和超自然生物最近這幾年來都在推動種族和解,試著打破兩邊的隔閡讓下一代能夠和平共處。然而這個目標進行得不太順利,聽說這間班級的孩子們仍會用種族來區隔彼此,還會引發大大小小的衝突。」
「廢話,世仇都不足以說明審判所和超自然生物的關係。你該不會要我這個同時具備見習聖職者和女巫身分的王家後人進去推動和解吧?」想想我的身分,就像骯髒的調色盤一樣渾沌。
「你又做不到。」他直接否決:「這次讓你進去,是為了當保鑣。教會某個紅衣主教疼愛的姪女在菁英班裡和巫師的孩子起了衝突,那位紅衣主教不放心,便希望挑選年齡相仿的孩子進去保護他的姪女。他會出學費和生活費、住宿費,而保鑣要做的就是跟在她姪女的身邊確保那女孩的安全。我一聽到這個消息就決定推薦你,你的年紀和她姪女的年紀一樣,又沒有高中畢業,他保證過只要你能讓他的姪女安然無恙的畢業,就讓你拿到這所學校的畢業證書。」
「不,我不想。」我拒絕:「那是貴族學校,學生們非富即貴,我只是個普通人,進去一定會被欺負,何況我還是個保鑣。如果只是要拿學位,我可以回去聖保羅把書唸完,拿結業證書,反正我大概會留在審判所體系了,外面的學歷不重要。」
「不行。」約瑟拒絕了我的拒絕:「聖保羅的學位不被教會系統以外的人承認,如果未來你決定離開審判所,沒有學位會讓你吃盡苦頭。我讓你接下這次的任務主要的目的就是拿學歷,我不希望我的徒弟連高中學位都沒有。」
「那裡有巫師的孩子,他們一定全都認得我的臉,我會被王家帶走。」我撐著頭:「難不成教會要保護我?一個女巫?」
「王家沒放出過你的照片,雖然有協尋公告,但公告上除了你的年紀外沒有任何特徵,不確定為什麼,可能是王啓恩自有算盤。」約瑟的手指著文件:「至於教會的保護,你會有的,我說了這個班級的設立目的就是為了促進和解,你到目前為止沒幹過壞事還替審判所做了不少任務,更別說你還是我的徒弟,讓你出示簡直在打教會的臉。」
「你想怎麼做?」
「在你入學後,我將向教會高層揭露你的身分,雖然他們一定會氣得火冒三丈,但在現在的風氣下,他們不可能會傷害你,反而還需要保護你。只要跳過審判所直接獲得教會的保護,那王家想動你就得多留意幾分,王家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和教會正面衝突──最先推動這項計畫的就是巫師協會。」
「所以我雖然是保鑣,卻也會被保護,你是這個意思?」
「對。」他攤手:「只是去上學,時間還只有一年,對你來說利大於弊。等到你畢業後,大概也能馬上通過聖職者的考核,到時候有教會做後盾,你想做什麼都沒問題,不過偶爾要完成審判所指派的任務就是了。」
他的話中之意很簡單:只要過了這一年,我就無需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陽光下不用擔心人身安全。
「你怎麼確定教會願意保護我?也許他們商量後會決定暗中把我解決掉,就不用去面對有個女巫混入他們之中的醜聞了。」
「他們會保護你,坦白講,要是真的弄掉你,對他們的名聲反而不利。先不說王家的反應,他們內部自己的派系就會把這件事拿起來鬥爭了。在推動種族和解時殺了一個來尋求庇護的女巫?這會是比讓你混入審判所還嚴重的錯誤。」約瑟笑了:「讓你活著還能幫他們做宣傳呢,例如審判所有多慈悲,雖然知道你是誰但可憐你的處境所以全都視而不見之類的。」
「誰視而不見了?」
「我啊。」約瑟道:「我還認真地培養你了。」
「用聖力把我釘在樹上?」
「要從做中學,這是我身體力行得到的結果。」
我盯著學校的簡介,眼前浮起的卻是第一天踏進海爾高中時心裡的感覺,那時的我多麼雀躍又激動,以為自己能過上正常的生活,沒想到之後我的生活就像一支全壘打,飛到了離球場很遠的地方,再也回不去。
只要一年……一年而已。
「好,我去。」我拿著簡介,心臟直跳:「我會去上學,當保鑣。」
「很好。」他滿意地笑了:「學校一個月後開學,在這段時間裡,我們就繼續訓練吧,總不能讓你丟了我的臉,我會加倍認真地訓練你。」
我的動作僵住了,我、我真的能活到開學那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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