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故事 - 家人24

我在瑞士分部等待著，他的到來。

「柔伊，你怎麼會在這裡？我還以為你早就離開瑞士了。」這是雷克斯見到我的第一句話。

「我會在瑞士待一段時間，反正又沒有新的任務，暫時待下來也沒關係。」我決定把我的擔憂告訴他：「我會留下來，其中一個原因是你。我擔心你在慈悲高中的任務不順利。」

果不其然，他馬上露出了不悅的臉色：「我自己的任務我自己負責，不需要你的擔憂──而且會接到這個任務，是因為你失敗了。在這件任務上，你是最沒有資格指導我的人。」

這是事實，我想不到反駁的話，只能繼續勸告：「我知道你對超自然生物的想法，但是那個班上的學生都只是普通的學生……」

「你覺得我會大開殺戒把他們全都殺光？」雷克斯嘴角上揚，但他的眼神沒有笑意：「我是很想啊，但我沒有那個能力，我又不是你，能用聖力對抗巫師……如果我是聖職者的話，搞不好會試著那樣做。」

我緊張地喊道：「雷克斯！」

「開玩笑而已，別緊張嘛！我還是會自我克制的，如果這是你擔心的點。」他拍拍我的肩膀：「總之，很高興知道你會待在瑞士，有個隨時能幫助我的聖職者讓人很安心……那個聖職者是你就更棒了。」

「欸？但我只是個見習聖職者──」

他嘆息：「比起陌生人，你更讓我放心。我等一下就要去慈悲高中了，但我對環境不熟，你可以陪我過去嗎？」

「沒問題。」舉手之勞，反正今天也無事可做。

「好。」

他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讓我不禁看呆了。他的容貌是好看的，如果沒有海爾鎮的事故，他此時此刻會在哪裡？搞不好完成高中學業後就開始追逐夢想，正努力地朝著人生的目標一步步邁進。他的執著和努力會是實現夢想的好幫手，這些能力本來不該被用在復仇上。

那場悲劇徹底打亂了他的人生計畫。

因我而起的悲劇。

我又開始自我懷疑，如果當時在森林裡看到克里斯遇難時，選擇什麼都不做，也許丹尼爾──尼克．達格就不會選擇拿小鎮當祭禮。如果我不出手，爸就不必為了保護我而找上他；如果爸沒有和丹尼爾發生戰鬥，丹尼爾就不需要毀了整個小鎮來獲得力量。

蝴蝶搧動翅膀，暴風席捲了無辜的小鎮，扯碎了雷克斯的人生。

「你幹嘛盯著我看，我臉上有東西嗎？」

「你長得很好看。」

雷克斯的表情僵了一瞬，我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你變了，柔伊。」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你長的不帥……總之──」

「鬧你的，無論是誰被稱讚長得好看都會高興的。」他又笑了，明亮的笑容。

「有時我覺得我很對不起你。」

他一頭霧水：「對不起？為什麼要對不起我？你做了什麼壞事嗎？該不會你在慈悲高中裡留下了什麼爛攤子給我吧！」

「……我們該出發了，如果你想在第一節課之前趕到慈悲高中的話。」

一路上我們沒有交談，我愣愣地盯著窗戶外頭迅速後退的景色，想著慈悲高中可能會發生的慘劇。如果雷克斯沒有克制自己？如果其他人故意挑釁？如果他受傷了？如果他死了呢？

不會發生那種事的，班上的同學都不是笨蛋，就像他們掌握我的資訊一樣，他們一定也早就從資料裡理解了雷克斯的為人，不會有人笨到去挑釁一個視所有超自然生物為敵人的獵人的，對吧？

那個班上除了安蘇雅，其他人都是明理的人，我不需要擔心。

「你看起來很煩惱。」雷克斯道：「怎麼，你就這麼擔心我？」

「誰叫你會做出讓人擔心的事！」

「嘿，看著我。」他暗住我的肩膀，讓我看著他的眼睛：「我會好好控制我自己的，我保證。」

「你確定？」我才不相信。

「要是我幹了什麼傻事，收拾的人不就是你嗎？我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他的眼神誠懇、專注地凝視著我。

他的視線太真誠，讓我心生愧疚。

「我相信你。」我輕輕掙脫他，因為我無法承受他的眼神：「所以，你要遵守承諾。」

他可以用那樣的眼神看著任何人，但不能是我，絕對不能是我，我不配。

慈悲高中到了，已經失去學生身分的我不能再度踏入校園，只能攤開校園地圖和雷克斯講解路線。我提醒他遇到安蘇雅要注意什麼，在聽到每天都要提早十五分鐘出門只為了守候那女人時，不意外的，雷克斯瞪大了眼。

「早出晚歸，還要唸書？某方面來說，這還真是累人。」他嘆息：「我都快二十歲了，還得回來高中讀書……也罷，算是把學歷補起來吧。」

「慈悲高中和海爾高中是兩個世界，你進去就知道了，他們還計畫去攀岩呢。」

「攀岩？果然是貴族學校。」

我們站在慈悲高中的校門口，此情此景讓我惆悵，我這輩子大概都回不去學校了。

一輩子。

雷克斯忽然轉身給了我一個擁抱，他抱得太緊、太久，讓這個擁抱脫離了朋友之間道別的含意，多了一些什麼……

「雷克斯？」

「我能去找你吧，放假的時候。」

「可以。」好溫暖，被擁抱的感覺這麼舒服，我都快忘記了。

他放開我的剎那，竟有點悵然若失。

「我進去了。」

「好。」

他進入了校門後，還回了一次頭。我希望他別被安蘇雅找麻煩、能在學校裡好好的過，把因為意外而錯失的高中生活補回來，即使他的年紀已經太大了。

我沒機會了，但他還有。

回到修女院時，正是上午十點，一進門，就看到亞比該正看著牆壁皺眉頭。

「亞比該，怎麼了？」

「你看看這面牆壁，油漆都剝落了，我在想要不要重新上漆。」

「我可以幫忙。」住在這裡什麼都不付出會讓人愧疚的。

亞比該看起來很驚喜：「那就麻煩你了。」

我到材料行去買了兩桶油漆，還買了鋪在地上防止油漆滴到地板的塑膠布。如果動作快的話，今天下午就可以把那面牆完成，到時候再看看有沒有其他地方需要清理。

打開油漆桶，開始刷油漆，這明明是既簡單又容易的一件事，可在打開油漆桶的剎那，撲鼻而來的油漆味卻觸動了回憶的開關，帶領我回到兩年半前的海爾鎮。

當時我和爸也打算給新屋子上油漆……因為舊的牆壁顏色太醜了。

直到離開前，那棟屋子的粉刷工作都沒有完成。

「夠了！」我想拉住如脫韁野馬狂亂奔騰的思緒，可越是抑制、回憶的湧現就越劇烈。

我想起了很多小細節。

爸的身上總是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藥草香味，但我以前從沒意識到，因為我自己身上草藥的味道更劇烈。爸寫小說的神情很專注，他的指尖靈巧的在鍵盤上跳動，用二十六個字母寫出一篇篇動人心弦的故事，再用那些故事觸動更多人的心。

我發現我從來沒問過他問什麼要寫小說，就像我從沒問過他對我的想法一樣。明明住在一起十多年，可我對他的了解卻不深。我專注在一次次的搬家和躲藏上，總是把注意力放在別的地方，卻不曾看向身邊的人。

已經來不及了，早就來不及了，想說的話、想傳達的事早就無法達到他的身邊。

過去兩年都忙著訓練，我幾乎以為自己忘記了，就是因為如此，回憶襲來之時才會連點招架之力都沒有。

別想、別想，好好的刷，別讓油漆滴到地上。

我粉刷了牆壁，同時內心的障壁片片剝落。傾頹的牆轟隆一聲垮下，剩下斷垣殘壁。

新刷的牆壁看起來很好，我打開走廊上的窗戶讓油漆味散去。手上的黑色手套沾上了白色的油漆點，看來得去買雙新手套了。

我把剩下的油漆封好放進儲藏室──我在修女院的房間的隔壁房，這間房間沒有對外窗，燈是壞的，壁紙脫落，充滿了發霉的氣味。房間裡放著一張破舊的床，我猜以前有人住在這裡，可能是兒童之家時期留下的產物。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3ETyhvPHn

我想像著幼年時期的約瑟在修女院的走廊和房間之間奔跑、嘻笑，卻想像不出那個男人的少年時光。真是奇怪，他一定也經歷過青春期，對人生迷惘過，可我卻無法描繪他的少年模樣，好像他一出生就是現在的樣子，跳過了幼兒、兒童和青少年直達成人。

要是不用經歷青春期、不用經歷成長的陣痛該有多好？要是一出生就是成年人，具備應對困難的能力，可以成熟的看待生活中的一切該有多好？

我痛恨青春、痛恨不確定的一切，我痛恨我的迷惘、痛恨我的無能為力。

長大之後就會有能力嗎？我想著自己十年後的模樣，一個成熟的女人、一個可以好好解決問題的女人。

可是──一個小小的聲音在我頭腦裡低語──如果沒有成長為那副模樣，你要怎麼辦？要是長大之後仍然無法改變任何事呢？要是你的無力和年齡從來就無關呢？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wtWX9Apah

盯著儲藏室裡破舊的小床，我不知該如何應對腦海中的低語，只能忽略它，把它關進意識裡的小抽屜，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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