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啓恩回家的時間變早了,他每天都會指點我幾個新的魔咒。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YBD1X2RKO
他會站在我旁,看著我畫出法陣或吟詠新的咒語,就像當年爸教我魔法一樣,恍惚間我以為我是不黯世事的小孩,而父親在身邊手把手的教著簡單知識,認識數字或寫自己的名字。
我不得不在自己的房間設下隔音咒和反探測咒,阻止王啓恩感覺到房內的魔力波動,因為爸對我的虐待越來越狠,我時常在半夜治療自己。他不曉得從哪裡弄來了一把刀,現在他會在我的左手和雙腳上用刀子畫圖,有時是藍鯨、有時是黑狗,更多時候是我和他用過的名字。
我無法阻止他。
他在忌妒,因為我和王啓恩的關係和緩了,這不是他樂意看到的結局。
「不知好歹……」他時常一邊勒我一邊低語:「我告訴過你不要……你不在意我的死……你忘了你害死我……」
幸好我的力量隨著訓練變強,否則我真擔心某天他傷害我後無法把身上的痕跡消掉。
「你的進度很快。」某天王啓恩說:「你應該能自我訓練,我會找書給你,你可以按照書上的指示做。」
「你要離開?」我敏銳地察覺。
「暫時性的,『地獄』內部出了點問題。」他說:「我會離開約莫兩個月,希望回來時你的能力能更上一層樓。」
他露出倦意,我的心頓了一下:「你要不要換個髮型或留鬍子?」
「怎麼,你對我的造型有意見?」
「沒有。」和爸太像了──我能這麼說嗎?
他離開的那天清晨下著大雨,我站在窗內目送他開著藍色賓利下山,爸則在我背後的椅子上慵懶地坐著。他的腿上擺著刀子,刀尖閃閃發亮,那把刀昨天剛磨過。
「再等等,還不是時候。」我警告他。
又過了半個小時左右,每天早上固定出現的林媽到了。看到我站在門邊,她受到驚嚇,我讀出她眼中的驚訝,真好奇這個女人是怎麼想我的。
「王小姐?」
「你好。」我用中文說:「林媽。」
這個中年女性看起來很高興:「唉,小姐,初次見面。終於見到你啦,小姐對我做的飯菜還滿意嗎?我一直都很好奇。」
「我很喜歡。」實際上我不記得味道:「林媽,我希望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麼事?」
「我希望你明天幫我買足一個星期的食材,放在門外,不需要進來。」我擋在爸前面,雖然面前的女人看不到他:「你的薪水照算,不過現在你每個星期只須送一次食材過來,然後我會把垃圾放在門前請你去倒。只有我一個人,你不需要擔心垃圾量太多。」
她困惑的看著我:「請問怎麼了嗎?」
「沒事的,林媽。」我堆出微笑:「只是我最近在嘗試新的魔咒,有些危險性,我怕傷到你。」
她露出理解的表情:「那我明天會把食材送來。」
「好。」
接下來是名字都不記得的園丁,我用同樣的說法讓他離開。我得確保這間房子裡誰也不在,因為我擔憂其他人受傷。爸越來越瘋,某天早上我醒來,發現床邊的地板有風刃割過的痕跡,那時我就知道事情變嚴重了,我不能讓他傷害其他人。
我的猜測是正確的,房子裡只剩下我的第三天晚上,他發難了。
我無法敘述他對我的傷害,只能說大宅中每個地方都有我的血跡,過去我會用魔咒防止血濺到衣服上,現在則沒有這個必要,洗衣服的人是我,我每天都要面對衣服上怵目驚心的血點,若是給別人看見了,他們一定會馬上報警通報謀殺案。
日落開始的酷刑,太陽升起才結束。
房子周遭的保護陣盡責的發揮它們的功用,幾十分鐘內,我身體上的所有傷就痊癒了。純粹由外力造成的傷害和聖力造成的不同,它們容易醫治,不會造成痕跡,爸可以在我的身上用刀雕刻出血管的紋理,第二天晚上皮膚便會乾淨的一如往昔。
我拿著抹布擦淨大宅上下的血汙,該怎麼樣才能讓他傷害我的範圍侷限在一間房間或某個密閉空間?我可不想每天都重複清理,天知道這裡有幾個房間!
林媽帶過來的食材很豐富,可以推成營養金字塔,我總是用水煮過後把食物一股腦兒塞進嘴裡,連鹽都懶得放。比起色香味俱全的美饌,食物最原始的味道反而讓我感覺更好,當我吃到調味過的食物時,總會勾起不好的回憶。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月,我的夜晚像永無休止的惡夢,這個惡夢是我的罪孽實體化後的模樣,是我應得的。
父親啊,我承認我有罪,我跪在你面前,流的血遠遠不夠洗清罪孽,我懇求你的赦免。
承受痛苦時,我總是祈禱著,對著父親祈禱,他從來沒聽進我的禱告。有時他下手過狠,我無法忍受,這時我會反抗和逃跑,在整間大宅裡赤著腳從頂樓逃到一樓、再從一樓爬上頂樓。從他人的角度來看,我的行為想必有種喜劇的滑稽感,那些噴濺的血液、翩飛的裙擺和張牙舞爪的鬼魂都荒唐的好笑。
某天我再也受不了,逕直逃出了房子。一個多月以來,我第一次接觸外界,驚慌的程度霎時超過被爸追殺。我無法回到房子裡,瘋狂的鬼魂正追殺我;我無法留在外面,白裙上的血跡在月光下看起來太黑了。
我闖進了玻璃溫室。
半圓形的頂棚內種植著自成一格的小世界,在這裡,仙人掌和針葉林並排生長、椰子樹和茶樹交錯、滿地盛開著蓮花和雛菊等數百種生長環境及條件都不同的花卉,猶如上帝創造世界前的實驗所,也像對植物一無所知的畫家畫出的幻想花園,美而虛幻。王家的溫室裡沒有植物無法生長,如果我願意,甚至能在此培育出不存在的花草品種。
爸沒追進來,他在門口徘徊了好一陣子,最後悻悻然離開。
白日爸不會出來,夜晚只要我待在溫室裡他便不會傷害我。
我決定改變行為模式,夜夜宿在溫室裡。溫室中央有個竹編的搖椅,我坐在搖椅上,前後晃蕩,聽著爸在溫室外破口大罵,睜眼到天明。
天亮後,我會在竹編的搖椅上睡上幾個小時,然後起身去做所有該做的事。
時間的流逝對我毫無意義,夜晚和白天交錯,每天的生活型態都差不多,使得不同的日子重重疊合,最後模糊成一團光影。
空閒的時間我也待在溫室裡,搖搖晃晃坐在椅子上。
她從花叢中走來,一開始我以為是幻覺,可她把雙手放在我的膝上,那輕盈卻真實的重量感讓我意識到她真實存在。花,和我擁有相同長相的花兒在溫室裡生活,我怎麼今天才看到她?
「你回來了。」她說:「你從地獄裡回來了。」
「我以為你五年前就凋謝了。」
「王啓恩帶我回來,把我種在櫻花樹下。」她跪在我跟前,大大的眼睛凝視著我的臉:「你看起來過得不好。」
「我在時空的裂縫中飄蕩了五年,那肯定改變了什麼。」
「改變的是什麼呢?」
「我不知道。」我撫摸著她冰涼的手:「你待在外面,不是比我更清楚有什麼改變嗎?」
「我對時間的算法和你們不一樣。」她握住我的手,把我拉起來:「走吧。」
「去哪裡?」
「去櫻花樹下,看媽媽。」
母親?她被埋在底下嗎?剎那間我感到驚懼,回想起了將人生完全改變的那晚。烈焰在我的腦海中燃燒,隨後被一陣風輕輕吹去。
我跟在花身後,她敏捷又靈巧,我笨重緩慢,她是較好版本的我,是沒被幻想折騰得不成人形的我。我從來不曾踏入溫室內部,頂多在外圍閒逛,因此沒看到那參天的櫻花。那櫻花有幾層樓高,粗壯的枝幹需幾個人合抱才能圍住,奇異的是這讓我聯想到破口裡的森林,兩者同樣欣欣向榮、同樣生機勃發。
她的墳在樹下,一塊半圓形的石板做墓碑,石板上雕刻著她的模樣。
過了這麼多年,她的形象驀然闖入我眼簾,形成了強烈衝擊。她看起來平和而慈祥,正如小孩心目中的理想母親。她的臉完整而豐腴,眼神平靜,彷彿我記憶中兩頰被刀割裂、雙目被瘋狂侵蝕的女人只是她的仿冒品。
沒有名字、沒有悼詞,只有一張具欺騙性的臉龐,刻在光可鑑人的石板上。
謊言,他們說謊,他們描繪著理想的她,卻忽略了真實。我蹲下,用手抹去墓碑上落下的塵埃還有櫻花瓣。說實話第一眼看到墓碑會被嚇到,可在第二眼後,就會覺得悲傷,她的真實未曾留下、她的悲苦無人聞問,他們用一塊虛假的石碑輕輕帶過她不長也不短的生命,如關上一個盒子,然後留在滿是雜務的儲藏室裡,再也沒有打開過。
我起身,注意到了另一個石塊,被隨意的放在櫻花樹的樹根間。
那是什麼?我湊近看。
「等等!」花出聲阻攔,可來不及了,我已經看到了。
那塊石頭很粗糙,看起來是隨便撿的,只有頂部手刻的歪斜十字架顯示了有人刻意把它放在那裡。
十字架,王慕成和王啓恩信仰的不是基督教或天主教。
這個屋子裡,唯一能勉強算有信仰的人……是我。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nVyLSMrIl
這是我的墳墓。
ns18.190.158.7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