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霧又出現了,如此突然,如炸彈從我體內爆開。它們將我吞噬,忌妒、憤怒、不甘還有很多很多的寂寞。像被沉入溫暖黏膩的血海中,我看到火光,還有在火光中又哭又笑的瘋女人咆哮著著我跑來。
然而,這次並未感到疼痛,而死靈咒術帶來的影響也只持續了十分短暫的瞬間,和上一次相比,這一次簡直就像兒戲。綠色的鮮活的能量拉住我,把我從血海中拖離,在痛苦傳來之前,便將其阻絕。
回到了現實,我倒在地上,匕首落在一旁,王啓恩站在我身邊,可他的目光卻投向公園的另一邊。帳幕已經撤下,因此我能感覺到,在王啓恩目光所向之處,傳來了濃郁的、致命的惡意,熟悉的惡意和紅霧讓我知道,下咒的人是丹尼爾。
「……真是瞧不起人,我還在就敢下手,膽大包天。」
我的手中多了某樣冰涼的物品,源源不絕的能量正從中流出。
「玻璃……」
「拿好了,摔破了可就沒有了。」他的語氣中蘊含了冰冷的怒意:「我倒要去看看,那個找死的死靈巫師長什麼模樣。」
他抬腳往死靈巫術所在的地方走去,我撿起匕首塞回腰後,握著瓶子跌跌撞撞地跟上。
「跟過來做什麼?你還沒恢復吧。」
「他殺了爸。」我只能想出這個理由:「我一定要過去。」
「隨你。」
對丹尼爾的怒意甚至壓過了對王啓恩的厭惡,讓我願意跟著王啓恩走。
我使用了瓶子裡的能量,光明正大。現在跟在王啓恩的後面,只要不靠太近,就算約瑟或巴爾薩斯察覺有人在使用巫術,也只會當成是王啓恩的作為。這是個大好機會,能用瓶中物來恢復我的身體。
在我動了用瓶中能量回復身體的念頭後,瓶中能量流出的量猛然加大,若說一開始是潺潺小溪,現在就是尼加拉瓜瀑布。能量波動之大,連王啓恩都感到驚訝。
「復原的法術?你是受了多重的傷啊?」他嘲諷的問。
「我喝了聖水。」
「我現在相信你真的會自殺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了另一個瓶子扔給我:「若要修復聖力帶來的損傷,一罐不夠用。」
我不知道該做何感想,荒唐,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彷彿我們真的是普通兄妹。
「謝謝。」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回應了。
如他所說,一個瓶子的能量無法完全治好我的傷,體內的內傷只好了三分之一,雙手更是完全沒治療到。但在我打開第二個瓶子前,我們遇上了巴爾薩斯。
我隨手把用完的瓶子丟到一旁的灌木叢,另一個瓶子則塞進口袋。
「柔伊!」巴爾薩斯看到我和王啓恩走在一起有些許的驚訝,但他沒有對此多做詢問:「你也感覺到了?是死靈法術。」
「一定是死靈法師。」我說了廢話。
「這種強度的咒術,死靈法師本人一定在那裡。」巴爾薩斯從腰側抽出了槍,其上聖力的強度堪比聖水。
為什麼之前我沒有察覺他帶著這把槍?難不成審判所開發出可以隔絕聖力的裝置了嗎?
王啓恩不滿的說:「白頭髮的,把那東西拿遠一點。」
「十分抱歉,王先生。」巴爾薩斯說完,槍上的聖力陡然弱化,最後完全消失:「沒顧慮到你,是我的疏忽。」
我驚訝的說:「巴爾薩斯,你剛才給槍附上了聖力嗎?」
「是,不過我對聖力的掌控還不熟悉,因此偶爾會出現這種過度的情況。」
並不是使用被祝福的槍,而是直接用聖力將槍包覆住?這兩者之間的差異就像靠著道具輔助攀岩和徒手攀岩,一個可以依靠工具、一個卻是全然靠能力……
巴爾薩斯真的很可怕。
越靠近死靈咒術的來源,心裡的恐懼就越大,這便是那咒術欲造成的影響。本來想做了防護罩,無論是聖力做的或是巫術做的都行,可不想讓巴爾薩斯知道我會使用法術又不想讓王啓恩知道我能使用聖力,結果我兩個都無法使用,只能在全無防護的情況下往前衝。
然後,屬於森林巫師的防護圈便蓋住了我。這個咒術和當初在海爾鎮時爸使用的防護罩一樣,一時之間我竟有種錯覺,把前方的男人當成了爸。
「完全不做防護,你嫌自己命太長嗎?」
巴爾薩斯看了我們一眼,什麼都沒說,也可能是來不及說,因為在不到三十秒後,我們便看到了那個身影。
一個穿著普通運動服的男人站在草坪上,背對我們,望著天空。雷克斯癱倒在他腳下,全無動靜、生死未卜。
我忍不住大叫:「雷克斯!」
巴爾薩斯抽出了槍對準那個身影,他的手指放在板機上,隨時可以射擊。
「巴爾薩斯,別輕舉妄動。」在我們之後趕到現場的是約瑟:「先確保雷克斯的安全。」
「這是怎麼回事?」跟在約瑟後方到來的安格一頭霧水:「怎麼你們每個人都緊張兮兮的?」
約瑟命令:「安格你退後,等會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許加入。」
「……是巫師嗎?」他啐了一口:「我知道了,我會躲遠一點的。」
王啓恩率先喊道:「尼克.達格!你是巫師協會的通緝犯,你自己知道犯下了什麼罪行,現在放棄抵抗就不會受傷!」
尼克……對了,這是丹尼爾的本名。
丹尼爾──尼克沒有轉身,而是大聲回應:「你們主流巫師全是一群垃圾,尤其是你們王家!」
王啓恩冷笑:「垃圾?折磨小孩以獲得力量的人還真敢講!」
「難道不是嗎?」他緩慢的轉身:「將與自己不同的族類劃分為惡,只因為對於未知的恐懼,你們的做法和審判所的傢伙們有什麼區別?」
我連忙躲到巴爾薩斯背後,窺視著尼克──丹尼爾──尼克.達格。
「你以為巫師協會為什麼對死靈法術有諸多限制?那是因為死靈法術的力量源自於死亡和痛苦,有許多死靈巫師為了提升力量幹出天理不容的壞事──你自己不也做了嗎?將整個小鎮化為祭壇並將鎮民當作祭品只為了讓自己的力量更進一層!」
「你不懂。」尼克放低了語調:「你不懂那種無力感,高高在上的王家人怎麼會懂我們這些下等人的感受?」
「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找藉口,你只是為了自己的私利作惡,別怪到別的地方去。」王啓恩道:「你可以選擇作為平凡人而活,巫協對此是睜隻眼閉隻眼的,但你偏偏選擇了這條路,那就準備付出相應的代價!」
尼克笑了,但他笑得很苦澀:「他也是這麼說……說我可以選擇,但我哪有路可選?」
王啓恩取出另一個小瓶子──他都把它們塞在哪啊──念誦咒語,頓時狂風大作,大地搖晃而花草悲鳴,中央公園的力量全都急速的聚往他的腳底下,這種癲狂的、強大的力量是我從未看過的!我震驚的發現他調動的不只有公園的力量,甚至連公園之外的一草一木他都沒有放過,無數的能量匯集於此,而他立於其上。王啓恩的臉上露出傲慢的微笑,他有傲慢的資本,當整個紐約的自然之力皆為他所運用之時,他緊緊佇立著便有如巔峰之上的王者。
然後另一股力量如利刃般切了進來,同時我的皮膚感到熟悉的灼燒感。約瑟的口中誦唸禱詞,神聖的、高潔的力量自四面八方聚集而來,我只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別開眼,在我的眼中他身上散發著強烈的白光,如烈焰、如朝陽,聖力源源不絕的流入他體內,現在的他就像神親自派下凡間的天使、持著寶劍的使者。我痛苦的抱住頭,太過強大的聖力幾乎讓我燃燒起來,我反射性的使用了王啓恩匯集的力量來自保,夾在自然之力和聖力之間就像站在兩股相反的風暴中,渺小的螻蟻般的我光是保持自己的完整不被撕成碎片就已經筋疲力盡。
「柔伊你傻傻站在這裡做什麼!」巴爾薩斯大吼:「你想死嗎!」
「這傢伙不要命了!」安格衝過來把我往外扯:「連我這個凡人都覺得呼吸困難,你居然還不肯離開?」
我閉著眼任由他把我拉出暴風眼,我們走了很久沒有停下,直到皮膚的灼熱感減退到我可以忍受的地步時,才張開眼睛。此時我們已距離王啓恩和約瑟兩百公尺以上,可周圍的能量依然高得嚇人,僅僅是颶風的眼牆和外圍環流的區別罷了。
我努力的去看戰場的情況,聖力和森林之力占據了半邊天,同時尼克的方向亦瀰漫起了紅褐色的霧氣。那紅褐色的力量與其他兩股力量相比十分微弱,以卵擊石,要是真的打起來,尼克一定會受到重創。
接著他們動了,約瑟和王啓恩,他們在我眼中留下兩道殘影,當鮮血飛濺之時,勝負已然分出。就在一瞬之間,約瑟將癱倒在地的雷克斯帶到了很遠的地方,而王啓恩的手穿過了尼克的胸口,尼克連反擊都沒有。
王啓恩抽出手,尼克向後走了兩步便往後倒,再也沒有動靜。
太過突然,導致我一時之間竟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景象。
「這是怎麼回事……」安格呢喃:「那傢伙……完全沒有抵抗?」
紅褐色的霧氣消失,聖力和自然之力亦隨之消散,像演奏到一半的音樂被關成靜音,那種落空的失重感讓我只想尖叫。
「結束了?」巴爾薩斯也是同樣的錯愕。
安格率先跑了起來,我和巴爾薩斯跟隨其後,可到了距離王啓恩約五十公尺的地方時,我們三人都停了下來、不敢往前一步。王啓恩的手在淌血,而他很明顯地處於憤怒之中,感覺只要再往前一步,我們就會被他當場格殺。
「你再說一句試試看啊!」王啓恩用中文對尼克怒吼:「你懂什麼了!混帳!你又懂什麼了!」
「哈……我聽不懂中文。」尼克氣若游絲的說:「但我猜我說中了吧,你很痛苦,因為他當初拋棄了你。」
「我會把你的嘴撕爛、把你當成花盆在你身上種滿腐蝕性的植物,我要讓你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王啓恩氣得發抖,他用英文威脅道:「我要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後悔你說的話!」
「真可惜,你沒機會了。」尼克痛得喘息:「反正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了。」
他看了我一眼,不知為何,我竟在他眼中看出一絲妒意和倦意。
剎那間我知道了他的下一步,但在我反應過來之前,尼克已對自己下了咒。
「化為灰燼吧。」他低吟著。
火焰從他的口中和眼中噴出,尼克整個人陷入火海,他竟選擇了自殺。
「搞什麼?」安格後退:「瘋了……這個人瘋了!」
「媽的……」王啓恩瞪著那團火焰,嘴角狂妄的彎起,四周吹起了冷冽刺骨的風:「這混帳死得真夠快。」
「王啓恩。」約瑟沉著的聲音將這詭譎的氣氛打破:「夠了。」
有好一會兒,王啓恩什麼動作也沒有,可之後風停了,就和來時一樣突然。
「我並不是不知分寸的人。」王啓恩恢復了本來的表情,好像剛才發怒的人並不是他:「剩下的就交由你們處理,行吧?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我們會處理。」約瑟道。
王啓恩沒有多說一句,邁步離開了。他沒有轉頭看我、就像我不存在一樣。
剛才尼克對他說了什麼?
心中抱持著疑惑,但現在不是尋找解答的好時機。我們還得收拾殘局,剛才的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沒有人有心力去施障眼法蒙蔽普通民眾的眼,導致有幾個民眾看到了發生的事。幸好現在時間尚早,經過此處的人不多而事情結束的又快,因此沒有造成大規模的目擊事件。那幾個民眾已經被奈特和鬍子男控制住了,難怪剛才沒看到他們,原來在想辦法控制周邊。
雷克斯……約瑟沒有表現出擔憂的模樣,所以我想雷克斯大約是沒事的。
「巴爾薩斯,你和安格把雷克斯送到診所去讓醫生檢查。」約瑟道:「至於你,柔伊,跟我過來。」
「好。」
我的心擰了一下,此時我感覺到口袋裡的異物,我想起身上還有一瓶王啓恩給的能量瓶,且剛才傷也好了一點。如果約瑟真的要動我,憑藉著這個瓶子還是有一點反擊能力的。我賭約瑟不會對我下死手,王家人還在紐約呢。只要他沒有用對付尼克的力量對付我,我就有把握從他手中逃出。
我最擅長逃跑了。
約瑟把雷克斯交給巴爾薩斯,接著往公園外面走。他要去的地方並非停車處也不是分部,我很好奇他想帶我去哪裡。
「……我會連絡魅惑巫師……」經過奈特和鬍子男時,我聽見鬍子男這麼說:「我會讓魅惑巫師抹除這些人的記憶。」
魅惑巫師擅長精神操控和記憶修改,要是我也有鑽入別人的腦袋裡改變他人想法的能力就好了。
我們一路走,約瑟在前我在後,約瑟沒說他要去哪裡,我也沒問。儘管在路途中曾起過幾次直接離開的念頭,但我又好奇約瑟想做什麼,況且我想他也不會讓我直接離開。
他畢竟是個獵人。
離開中央公園,他也沒有停下腳步,人漸漸地變多,這個城市剛剛甦醒,而我卻感到疲憊。
我胡思亂想,想著自己泡在聖水裡的模樣、想著被王家強制帶回囚禁、想著尼克死去前投來的目光、想著王啓恩滿手鮮血的背影。
想著想著,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開了,我開始想起其他的事。
我想著公園裡日出的光,想著與巴爾薩斯、安格和雷克斯吃早餐時談話的內容,想著聖保羅裡教官嚴肅的面孔,想著每天早晨醒來時都想多睡五分鐘……
還有很多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像在超市裡比對商品的價格或者懊悔著沒趕上公車,這些不值一提的日常組成了我的生活,做著這些小事時會感到幸福,因為自己還能平凡的生活著。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mAX1AoHM1
會想起這些畫面,是不是代表我的日常將要終結了?心裡惴惴不安,我擔憂著。
ns18.119.106.103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