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故事 - 回家6

機場和我記憶裡一樣繁雜，設備變得更先進了，人們卻好像毫無改變。

我是個小沙粒，丟入人群裡，便再也看不見了。沒什麼人認得我，我把頭髮剪短了，戴著太陽眼鏡，有誰會把我和五年前被判定死亡的女孩連在一起？就算見了我，大家也只會認為我是長得像的某個普通人而已。

「柔伊！」

如果沒和他們走在一起的話。

「是巴爾薩斯．約恩松？」我聽見某人錯愕的說著。

我拿下太陽眼鏡，決定忽視朝我投來的視線：「早安，安格，巴爾薩斯。」

「今天真熱，我完全無法適應這裡的天氣，昨天還冷的像冬天、今天就進入夏日了，這根本一點道理都沒有嘛！」

「我們該登機了。」巴爾薩斯道：「還有，請控制音量，你打擾到人了。」

「別鬧了，他們看我們的原因是你，巴爾薩斯。」安格拍了一下他的背：「我早就習慣大家的焦點都在你身上了──柔伊，等等我們啊！」

我沒有力氣等待，只想趕快登機然後睡到目的地。我如願以償，上了飛機後直接昏睡到飛機落地，期間一次都沒有醒來。下機後，人們的活力撲面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噪音和過於明亮的光線。我站在原地，讓自己適應這活潑的氣息。

「走吧！」安格看起來很高興，我想搞清楚他為什麼總是這麼興高采烈。

巴爾薩斯攔了計程車，我們直奔審判所紐約分部。

紐約分部的外頭還是一樣髒亂，差別只在於這次大門上光明正大地掛上的「審判所」標示牌，那塊牌子不大不小，不張揚也不隱蔽，像塊路牌。

聖力仍然覆蓋在建物表面，巴爾薩斯撤去了一部分的聖力，讓我可以進入分部。很好，因為我粗心大意、感覺遲鈍，大概要直接撞上聖力才能感到一點點疼痛。我來紐約分部的原因是因為巴爾薩斯和安格說需要我的幫助，雖然我認為這是謊言。我現在的狀態能幫上忙嗎？別扯後腿就不錯了。

分部內有股寂寥的氣息，看來這兩個人成為了紐約分部主要的骨幹，可能是因為其他人不在吧。

「奈特退休了。」安格道：「他四年前參與了一次進入破口的行動，離開破口後就決定退出這行。」

我問：「潔瑪呢？」

「出任務去了，幾天後才回來。」

安格道：「你的房間是以前的那個，沒問題吧？」

「沒問題。」我提起行李上樓，到了我的房間外。

房間沒鎖，打開門，霉味和回憶重重的賞我巴掌。我閉著眼，等待情緒帶來的衝擊褪去，好好地回到記憶底層，最好永遠都想不起來。

我安置的速度很快，哪怕爸就坐在床上，審視著我打開行李，一件件拿出衣物。

「我告訴過你，用捲的會有更多空間可以使用。」

「那就是我不捲衣服的原因。」我把衣服扔上床，衣服穿過他，落在看起來自從我離開後就沒洗過的棉被上。

我得拿去乾洗。

「你為什麼來紐約？」

「當然是來解決你的。」

他諷刺地笑：「你覺得你那位高中同學真的有辦法搞定我？親愛的，你未免太低估自己的本事了。你有辦法隱藏情緒和記憶那麼多年，我早就根深蒂固的在你的心裡烙下痕跡，我是你最極致的惡、你最恐懼的夢、你最深愛的人……你怎會以為無法動用能力的魅惑巫師可以解決？如果她會潛入你的腦中並動點手腳那還有可能，但我聽說她不會那麼做，不是嗎？」

「你說的對，爸，她的確沒辦法解決我的問題。」

「那你為何而來。」

「來索取我應有的報酬。」

「報酬？」

「在那之前，我得先去見我的心理師。」我聳肩：「畢竟出機票錢的人是王啓恩，總得給點成果。」

來了好幾天，巴爾薩斯和安格都沒給我安排工作，我將之當成自由行動的訊號。我預約了黛西工作的診所，早死早超生。她的診所在靠近鎮郊的地方，我搭上公車坐了一百條街才終於在她診所的門口停下來。

「喜樂診所？天啊，這名字也太糟糕了。」

診所櫃檯的男性職員見了我便問道：「請問你是王小姐嗎？」

「對，我預約了下午三點的療程。」

「你可以進去了。」

我走過鋪著亞麻地毯的走廊，欣賞著診所牆上的畫作，這些畫的畫風迥異，明顯是不同人的作品。診所不只一個醫師，溫德的名牌掛在最後一間的門上，方方正正、充滿專業之意，也有種疏離的氣息。

我敲敲門。

「請進。」

我開門，走進去，黛西．溫德抬頭，臉上專業又溫暖的微笑在看清我的長相後緩緩褪去。

「柔伊？」

「嗨，黛西，有人建議我可以來找你解決我的心理問題。」我關上門，查覺到房間裡奇異的氣息：「阻隔能量的陣法？」

「有些人希望能保證我不會動用我的力量進入他們的意識裡翻攪。」她示意我在她面前的黑色沙發上坐下：「你回來了。」

「你是第一個看了我沒有驚呼或者擺出見鬼表情的人。」

「我很高興你還活著。」她把手往膝上一擺：「所以，你今天怎麼會來找我呢？」

「可能……就是想找老朋友敘敘？」我抿了抿嘴：「但顯然的，所有事物都改變了，世界改變太快、我被遠遠的拋在後頭，必須辛苦的追趕。」

「這件事讓你很困擾？」

「所有人都長成了成熟的大人，只有我一個人還留在青少年晚期，感覺起來很糟糕。黛西，你的年紀比我小，但現在你有一份好工作、大家認可你的專業，而我才剛剛拿到我的高中畢業證書。」我搖搖頭：「我根本沒有高中畢業生該有的能力，我猜那畢業證書是王啓恩靠關係弄來的……真羞恥。」

「你認為自己趕不上別人，因為你遺失了五年的時光，你想談談這五年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個世界還是我本人？」

「如果你願意的話，談談你自己的五年。」

我考慮著要從哪裡說，最後決定跳過大部份，直達時間的齒輪脫落的那刻。我講述了我在黑暗中漂流，明明感覺只有幾個小時、最多幾天，然而回到這個世界來時，時間已經跨越了二十分之一個世紀。

我跟不上世界變化的腳步，前幾天這確實讓我有些緊張，但我馬上就理解到，只要我慢慢走，總有一天會搞清楚這些改變，不需要太過擔心。只是我永遠都跟不上其他人，我遠遠落在後頭，又一次的，脫離了其他人。

「你似乎很有經驗。」她說道：「在『落後他人』的部分。」

「我小時候常搬家，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每個地方的學制都有差異，我永遠都是初來乍到，要趕上新的進度和適應新的環境。」我想起了讀過的每個學校的不同景色，它們慢慢融合，直到最後融合成色彩模糊的塊狀物：「我總是落後，但最後都能追趕回來，至少在功課上，我做的不錯。」

「人際關係呢？」

「人際……」我苦笑：「當你的種族、膚色、髮色都和大家不同，又是個安靜的孩子，其他孩子不會讓你好過的。」

「你說你總是在搬家、初來乍到，這又是為什麼？」

「因為一些現在看起來有點無聊的原因，但總之，我們不停地逃跑。」

「逃跑？」

「從審判所或者王家的手上。」我想著我們是如何趁夜收拾並逃跑的：「你記得吧？之前審判所對超自然生物的態度比今天糟糕多了，我們總是在擔憂著會被抓到，然後被綁上火刑架……真可笑，都二十一世紀了，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

「但你最後加入審判所，因為王家？王家是比審判所更大的威脅？」

「某方面來說，是的。」我坦白的說：「加入王家，我可以衣食溫飽、也不需要擔心被燒死，但從此就沒有了自我意志。我會被控制起來，過著生不如死的人生，每天都坐在花園裡等待終結之日的到來。」

「待在審判所有比較好嗎？」

「好太多了，至少我能做想做的事，雖然每天都痛個半死，但這算是……代價。」

「什麼的代價？」

「自由。」

她的表情一瞬間有所浮動，但很快又恢復成專業的樣子：「我曾被聖力傷害過，就一次。如果疼痛是自由的代價，那你的代價未免也太高了。」

「習慣就好了，黛西，疼痛總會習慣的。」

「但我們不該習慣疼痛，柔伊，我們應該找到方法讓自己不再疼痛。你是否有試過讓自己免於疼痛的方法？」

「要停止受到聖力傷害唯一的方法就是離開審判所，我沒那麼做。」

「即使王家已經不再威脅你？」

諮商室裡出現了幾分鐘的寂靜，我發現黛西在等我說話，如果我不說話，她可能也會保持沉默。

「我只是想留下來。」最後我說：「這是我第一次可以留在某個地方這麼久，我不想離開，黛西。身為一個女巫，我卻覺得我留在……家裡。」

家，甜蜜的、破碎的家。

「對你來說，『家』是什麼？」

「可以和家人在一起吃晚餐或者聊天的地方吧，我想。」

「對你來說『家人』是構成『家』最重要的部分，在審判所裡有某個人或某些人讓你感覺到審判所就像家一樣，你寧願被聖力灼燒也要留下來。」

「我……我不知道，我從來沒那麼想過。」我驚訝的說：「也許你說的是對的。」

「那個讓你願意留下來的人是誰？」

幾個人的臉從我的眼前閃過，我想念的人、不想念的人、只見過一次面的人和總是在身邊出現的人，我在審判所裡認識的人比我想得更多，在這些人當中，有人是我留下的理由嗎？

「約瑟，有些人叫他以諾，或者你也可以叫他使徒多馬。」我對自己選擇家人的品味感到絕望：「那可是個使徒啊！」

「既然是使徒，那他一定對你女巫的身分有所知曉，在這種情況下，他仍然願意接受你，這是你將他視為家人的原因嗎？」

「不，我會把他當成家人的原因是，他讓我想到……我爸。」

「王慕成？」

「不，王寧恩，王啟恩的哥哥，王慕成的大兒子，你年紀和我一樣所以可能不太清楚，但我們家的關係實在很……混亂。」我接下來花了五分鐘解釋我的尷尬身分以及家族中的亂倫關係，就算她覺得不可思議，她也什麼都沒說。

「你父親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柔伊。」

我同意道：「沒錯，他是個很重要的人。」

「不僅僅如此，他是推動你後來行動的重要人物。」

「怎麼可能？他已經死了，一個死人要怎麼推動我的行動？」我覺得不安，而且有種迫切想逃跑的慾望。

「正是因為他過世了，所以才會特別重要，你在海爾鎮失去他，而海爾鎮是你後來一切行動的起點。」黛西的雙眼就像要看透我的心似的，明亮的驚人：「在父親過世之前，你們兩個的關係親密無間，在陌生的地方他是你唯一熟悉的人物，你在情感上十分依賴他。」

「他是我爸，我不依賴他才奇怪。」

「你對父親的過世，是否有強烈的罪惡感？」

「當然，我害死了他。」我攤手：「我害死了他，黛西，他原本要離開海爾鎮，帶著我，但是我強迫他留下來，為了幫助……人類。我應該跟他走，什麼都不說也不問，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

「你想彌補。」

「我沒辦法彌補，黛西，他死了。」我揮動我的手，雖然我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看著他，坐在沙發上，就像他還活著……可是他死了，他死時我沒有在他身邊，如果我也在，或許我們可以聯手打敗尼克．達格，我們可以獲勝。」

「親眼目睹父親的屍體是很大的創傷，我不敢相信審判所沒想過要對你做心理諮商或者輔導，不過他們在這方面的機制本來就有很大的問題。」黛西頓了頓：「你試著在其他人身上尋找父親的模樣，這就是你留在約瑟身旁的原因，他讓你想起你的父親，所以你想留在他身邊。」

我們又聊了一下，然後我離開了，一離開診療室，就看到爸等在門外，像等待女友下班的男人。

我忘記和黛西提這個部份了，或者我根本不想提？

ns3.128.29.244da2

回家6

註冊

登入

介面語言:

故事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