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故事 - 使徒14

我喝下最後的藥水，身體還是很不舒服，於是我吞了兩片止痛藥，又把剩下的藥塞進口袋準備在工作的時候吃。我在浴室的鏡子前畫上一如往常的誇張妝容，過白的粉底和黑色眼影完美的掩蓋了我的疲態，讓我看起來不再像個死人，而像個嗑藥過度的搖滾歌手。

「早，雷克斯。」我從冰箱裡拿出吐司和果醬：「我家裡只剩下這個了，不介意的話就吃吧。」

「我不挑食。」他盯著我的臉：「你，嗯，你確定這個妝還在流行嗎？」

「早就退流行了。」

「那你為什麼還化這個妝？」

「因為它和我的衣服很搭，你不這麼覺得嗎？」

雷克斯避開我的眼睛：「很搭，非常搭。」

我們安靜地吃了早餐，這副景象日常得讓我恍神了一瞬。我想起爸也曾坐在這間屋子裡，咬著我烤好的吐司，讀著小說底下的讀者留言。他連烤土司都不會，明明使用了烤土司機，卻還是能把吐司烤成黑色的焦炭。

那樣的日常已經不會再上演了，全都停留在去年十一月，當海爾被紅褐色的惡意籠罩時，他的生命也畫上了休止符。

吐司很酥脆，我照著我喜歡的方式烤成了接近燒焦的褐色，而雷克斯則選擇吃沒有烤過的白吐司。

今天一定有很多工作，不曉得有沒有機會接觸到王家的資料。

我鎖上公寓大門，和等待著我的雷克斯一起走下樓梯。

「這不是藤原小姐嗎？」樓梯口的轉角，房東出現了：「好久不見。」

冷汗緩緩滑下我的背脊：「你好。」

「在這裡住的還習慣吧？」她說：「藤原小姐真是我遇過最優秀的房客了，不像其他人，總是拖欠房租。」

「啊，是的……」我想打斷她，但房東沒給我機會。

「藤原小姐的大學生活過得還好嗎？如果有任何需要協助的地方，都可以來找我。」

「當然……」

「啊，這是？」房東注意到了我身後的雷克斯。

「這是我的朋友，來拜訪我。」我下意識露出僵硬的假笑：「他現在正要離開。」

「朋友……也是，藤原小姐自己一個人也會寂寞吧。」房東道。

我的聲音有點尖銳：「抱歉，我們現在趕時間，必須馬上離開。」

「啊，好的。」房東往樓上走：「那就再見了，藤原小姐。」

不要再講那個姓氏了！

我的心大聲尖叫，背後沉默不已的雷克斯更讓我心驚膽戰。我要回頭去看他的表情嗎？我要怎麼解釋「藤原」和「自己一個人」？

「不走嗎？」

雷克斯的聲音聽起來毫無異常，就像平常的他一樣。

可是他的正常本身就不正常，為什麼他不問？為什麼不說？為什麼要表現得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一樣？

「走了。」我回應道。

我不能問他為什麼不問，我要怎麼解釋？怎麼解釋都是破洞百出，還不如不解釋。

我的腦袋被擔憂填滿，好擔心、好擔心、好擔心、好擔心──

我們走下樓，途中什麼都沒說。雷克斯再度開口時，我們正走在前往分部的路上，最近天氣越來越熱了，走了一小段路後，我開始流汗，汗水讓我省上的傷口又癢又痛、因為悶在手套裡無法透氣而感到不舒服。

之後的日子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你平常都是走路去工作嗎？」雷克斯開口了。

「對。」

「沒有大眾運輸工具可以使用嗎？」

「我沒有研究過，就當作是健身。」

他沒再說話，我也不知如何開口。手套的悶熱實在很不舒服，真想脫掉手套、再把手放進冰涼的清水裡，念誦咒語讓我的手好起來。

我們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最後，在即將抵達分部之前，雷克斯又說話了。

「柔伊，你活得快樂嗎？」

「這是什麼問題？」

「你說你加入審判所是為了克里斯．愛默森，為了他加入審判所，你快樂嗎？」

「我不知道，但我必須這麼做。」又來了，謊言。

「我最近在想，我是不是太衝動了，為了復仇而加入審判所，就像燃燒著自己。」他的聲音裡藏著疲憊：「燒著燒著，就要把自己燒乾淨了，什麼都沒有留下來。」

「你想離開審判所？」

「不，不可能。」他一口否決：「只是最近我開始思考，發現了很多以前我沒仔細想過的事……就像我的眼睛一直都被遮住一樣。」

「什麼事？」

他正要開口，就被一個活力滿滿的聲音打斷了。

「雷克斯！柔伊！」安格喊道：「你們怎麼來得這麼晚？」

「現在還不算晚吧？」我回道：「怎麼了嗎？」

巴爾薩斯從分部裡走出，他的手裡拿著一把雙管獵槍，上頭加持的聖力濃烈到我在這麼遠的地方都覺得反胃。

「你們記得前幾天有人襲擊王氏的案子嗎？有人通報在中央公園附近發現了疑似兇手的人，約翰和奈特過去之後確認了兇手不在，但因為現場的狀況很雜亂，因此他們需要人手過去幫忙。」

「現場的狀況很雜亂？」我問。

巴爾薩斯點頭：「對，兇手在那裡留下了很多痕跡，需要我們過去幫忙。」

留下痕跡？真的是丹尼爾嗎？當初在海爾鎮什麼都沒留下就離開了，現在居然會在紐約留下痕跡？是因為時間緊迫嗎？在海爾鎮時他走得似乎也很倉促，卻成功讓審判所到現在還找不到他的人……

「柔伊，你在等什麼？」安格不耐煩道：「上不上車啊？」

巴爾薩斯開了車，安格和雷克斯都已經上車了，就剩我一個人還傻楞楞的站在人行道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我上了車，關上車門，巴爾薩斯踩下油門，我們便出發了。

一路上沒人說話，因為安格放了死亡重金屬搖滾樂，結果下車時我整個人都昏昏蕩蕩的，嚴重暈車。搖滾樂歌手的嘶吼聲在我的腦子裡循環播放，讓我想要大聲尖叫把那東西從我的腦海裡扯出去丟了。

「你的音樂品味糟糕透頂。」雷克斯道。

「你還真不懂得欣賞藝術。」安格不屑的說：「如果是柔伊的話，一定可以理解我的，是吧？」

「不，雖然我臉上化著哥特式的妝，但我對搖滾樂一點興趣都沒有。」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XJvr4Gqn0

「智者總是寂寞的。」安格感嘆道：「這年頭願意欣賞藝術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雷克斯嘲諷道：「那根本就是破銅爛鐵──」

「你們都夠了。」巴爾薩斯阻止了一場本來要上演的關於音樂的紛爭：「約瑟和奈特說那傢伙在中央公園裡到處留下痕跡，整個公園都是。中央公園的區域很大，我和雷克斯一組、安格和柔伊一組，我們分開搜查。」

「欸？我和安格一組？」這種情況下不是應該把我和雷克斯放在一起嗎？

「怎麼？和我一起讓你受委屈了？」

「不，我怎麼敢呢？」還是找個機會甩掉他吧，反正中央公園這麼大，本來就容易走散。

「那就在這裡分開，有什麼發現就記錄下來，可以帶走就帶。」巴爾薩斯呢喃道：「今天會很忙碌啊……」

今天的天氣很好，如果不去管身旁的安格，我幾乎要以為自己是來這裡散步的。

「要從哪裡開始？」我問。

「這要看你吧，你才是能感受到巫術的人。」他雙手插在口袋裡，看起來不甚在乎今天的任務：「你要從哪裡開始？」

「這……」我怎麼會知道：「就先到處走走看看吧，不是說到處都是痕跡嗎？」

他聳肩：「行，那我們就隨意走走看看。」

要從哪裡開始？我一點頭緒也沒有，只好一邊走一邊留意。等一下看到痕跡的時候要不要乾脆假裝什麼都沒看到？我發現的每一個線索都可能會引領我們走向丹尼爾，但我可不想和他見面。我該忽略我雙眼所見嗎？不，要是之後巴爾薩斯或約瑟又回頭來搜索我看過的地方，發現我沒有上報看見的線索，那事情就很難解釋了。

「喂，那該不會就是『痕跡』吧？」安格忽然開口，聲音裡滿滿的都是驚訝。

「啊？」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結果目瞪口呆。

走道旁的樹整個扭曲了，像打結的麻花，它的樹幹是接近紅的褐色，那是大自然裡不可能出現的顏色。走近一看，所有的樹葉都長成不規則的形狀，有些還在扭動，讓我想到生物課教過的阿米巴原蟲……

有幾個人圍在那棵樹旁，討論著樹的怪異，甚至還有人想去碰那棵樹。

「不行！」我下意識地大叫，結果嚇到了想碰樹的小孩子。

用膝蓋想也知道碰到樹下場會很不妙，那樹給我的感覺很糟糕，紅褐色的惡意覆蓋其上甚至讓它扭曲了……得想辦法讓人們遠離它才行。

約瑟、巴爾薩斯都不在，現在使用點小法術也無所謂吧？

絕對不能讓人碰到樹！

我手指輕輕畫了個圓，引導能量刺激那樹。

在無風的情況下，那樹猛然間一抖，接著它的枝幹開始用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不規則形狀的葉片伸展抖動，它們磨擦的聲音宛若玻璃互相撞擊。

安格往前站一手將我往後推一手拔出腰上的槍對準了樹，人們尖叫著逃跑，安格的架式就像要把這棵樹連根拔起一樣。

「該死！」他咒罵：「你後退！」

「不，安格，沒事的。」我按住他的肩膀：「只是能量流動而已。」

那樹不動了，停止生長，所有的葉片都往下垂，恢復了一開始的寂靜。

他厭煩的嘖了一聲，收回槍，也收回擋在我身前的手。

平時看不出來，但真的遇上什麼事的時候，他還是很認真的。

我走上前去，觀察那棵樹。

「喂！你小心點！」安格緊張的說。

伸手拔下一片葉子，結果在葉柄與枝幹分開之處，濃郁得幾乎化為實體的「惡意」流淌了下來。那是墨一樣的漆黑，帶著種種負面情緒，彷彿要把整座公園都染成黑色。

我不禁毛骨悚然，這東西一定要被清理乾淨！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7m7FWychh

我誦起禱詞，指尖綻放的白光吞沒了漆黑，聖力短暫壓過了枝幹上的惡意，紅褐色的能量在樹幹之間瘋狂流轉，尤其在碰觸到聖力的地方更是劇烈。我試著加強聖力，結果身體痛得宛若有人狠狠揍了我一拳，我彎下腰，忍耐著痛楚過去。

「柔伊，你沒事吧？」安格道。

「我沒事……」我摸索著口袋，找到早上帶出來的止痛藥：「我沒辦法解決這個，需要約瑟或是巴爾薩斯。」

「這到底是什麼？」

「是罪惡。」趁著安格打量樹的時間，我把藥片吞下。

十五分鐘後就會發生藥效了，再忍一下就好。

安格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巴爾薩斯，我則找了最近一張長椅坐下。惡意流動著，光是看就讓我反胃，要是我剛才碰到了，現在會發生什麼事？

「我知道了。」安格掛上電話：「巴爾薩斯叫你先處理，公園裡到處都是這種東西，他分不開身──你可以嗎？你看起來好像生了重病。」

「我試試看。」要趕緊解決這棵樹，我的直覺如此說著。

我很想放火燒了它，但實在不保險，我應該採取更安全的作法。畫個陣聚集力量，再用聖力絞殺它，要是能使用我的法術就好了，如果不是知道巴爾薩斯和約瑟在這座公園裡，我真的會這麼做。

我向安格要了銀彈，一邊誦唸禱詞一邊用其圍住樹，樹枝又開始晃動，但這次和我無關。它查覺到我要毀滅它了嗎？隔著手套，接觸銀彈的部位刺痛著，這棵樹的感覺也和我一樣嗎？它會不會痛？

「要有光。」

狂風大作，四面八方湧來的聖力幾乎讓我滅頂，我努力讓這些力量遠離我自身，但還是有些地方不小心碰到了狂舞的風，頓時傳來腐蝕性的疼痛。

忍住。

我念誦著禱詞，聖力如刃，一刀刀削在那樹的枝幹上，湧出的泥漿似的惡意如何能與四面八方源源不斷的聖力相抗衡？在一遍又一遍的被聖力「淨化」後，那樹突然自燃，白色的烈焰剎那間吞沒了古怪的褐紅色樹幹和不規則形狀的樹葉，將它們全都燒成灰。

做完這一切，我鬆開對聖力的箝制和引導，力量如飄散的煙般散去。而口中嘗到的血味讓我理解到，我又要吐血了。

吐血這種事第一次會驚慌、第二次訝異，從第三次開始就會習以為常。

我摀住嘴，好讓安格看不出異狀，雖然他目瞪口呆的看著剛才樹還在的地方，大概沒什麼時間管我。

我嚥下口中的血，剛才吃的止痛藥才正要發揮效果，我的肚子還是很痛。

「你把它燒了？」

「正確來說，它是自燃的。」我糾正：「我引導聖力削弱它，最後它決定自爆。」

「說的好像它能思考一樣。」安格從口袋裡掏出罐子，裝了點樹木燃燒完畢後留下的灰，我一點都不想靠近那些灰燼，殘留其上的薄弱的惡意讓我噁心。

這時就很羨慕安格，他應該什麼都感覺不到吧。

「繼續嗎？」我問。

「繼續巡邏。」安格補了一句：「如果你快不行了記得告訴我，我可不想把你扛回車上。」

絕對不會昏倒的，在這個地方昏過去一定會被送往審判所自己開的診所，那我就準備被淨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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