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上襯衫,再穿上黑色外套,把胸針別在左胸。
今天是舉行淨化儀式的日子,我吞下建議劑量三倍的止痛藥,因為等會進教堂會很難熬,止痛藥能讓我好過一點。我的行為舉止必須完全正常,在場的全都是經驗豐富的獵人和聖職者,只要出一點差錯,那今天被淨化的就會有兩個人了。
要是任何巫師曉得我現在正準備去觀賞一場淨化儀式,都會在錯愕中對我破口大罵。身為一個女巫不拯救自己的同袍就算了,居然還打算和獵人站在同一邊對自己的同袍落井下石,沒有任何巫師會容許這種行為,就算是平時被其他巫師打壓的死靈巫師,也會唾棄我的作為。
我戴上新買的黑色手套,小心的不讓底下白色繃帶露出來。
傷口有很大的機率會裂開,所以我多纏了一層繃帶,哪怕傷口又裂了,血也不會馬上流的滿地都是。就算血滲出來也無所謂,我全身上下都是黑的,被血弄髒也看不出來。
我在浴室的鏡子前用手指把頭髮撥整齊,剪短髮有個好處,就是整理起來容易。進來聖保羅時我的頭髮短的接近光頭,幾個月過去,現在前額的髮有點蓋住我的眼睛了。
要不要找個時間再去剪一次?或許隔幾天吧,今天可沒時間讓我想頭髮的事。
和其他人說好在餐廳會合,結果又被雷克斯強迫吃下一整個三明治,他是不是沒其他事可做了?整天就是要我多吃點多吃點,好像我會把自己餓死一樣。
「真好奇今天會看到什麼。」安格比以往興奮。
巴爾薩斯叮嚀道:「你得表現的慎重點,這不是兒戲,淨化儀式是很重要的儀式。這等於是幫那些巫師和女巫洗禮,給他們重生的機會。」
「要給他們機會?那誰來給受害者機會?」雷克斯道。
「好了,各位。」我出口:「今天就別再爭了行不行?」
巴爾薩斯嘆息:「時間快到了,我們走吧。」
我們前往教堂,離教堂越近,身上的壓迫感越重。
算一算,來到聖保羅後,我只來過這個地方兩次,兩次都待不到五分鐘便落荒而逃。
聖保羅的教堂比我想的還平凡,它是棟外觀現代的白色平房,黑色的鐵門上掛著的黑色十字架是唯一可以將它和其他建築物區別開來的特徵。它的內部裝潢也很樸實,沒有彩繪玻璃、沒有雕像、沒有花卉,一列列長椅和最前方的移動式講台也都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
最前方的牆上掛著十字架,十字架上的受難像臉上看不出正遭受苦行的痛苦,上帝之子的面色平靜,彷彿對人們的煩惱和祈求無動於衷。
今天的長椅上坐滿了人,我平時從來不靠近這裡,不過我猜這大概是少數教堂裡擠滿人的時候。我們一行四人在最後方,教堂裡肅靜的如刑場,一個個全身黑衣黑褲的人面向前方,因為移動式講台被搬走了,所以最前方看起來空蕩蕩的。
我沒看到巫師,也看不出淨化儀式要怎麼做。總不可能讓巫師站在十字架下懺悔來達到淨化效果吧?儘管最前方的十字架的確帶著非常大量、純淨的聖力,不過單靠那東西不可能讓巫師失去能力。
話說回來,今天我感覺到一股比平時更強大的聖力,一開始以為是十字架散發出來的,但進來後卻發現那股力量的來源並不是那十字架。那力量的來源位置和十字架很相近,但更為往下,難不成是地下?我不記得教堂有地下室……
教堂前方傳來某種東西「咖搭」一聲打開的聲音,十字架下方的地上,一道我從未看過的暗門打開了。從那暗門裡傳來機械運轉的聲音,一台使用多時卻缺乏保養的老舊機器正賣力地轉動沒上油的齒輪,舉起一個透明箱子,逐漸從地裡升起的箱子沒有很大,裡頭盛裝了某種液體正微微晃動,在燈光下折射出晃動的光影。
「聖……水?」
那個箱子的方向傳來了沉重的威壓感,多麼、多麼純淨的聖力啊!空氣中的聖力密度來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我彷彿就要原地爆炸,被聖力給燒得乾乾淨淨……教堂的門開了,所有人無聲地起身,我也慌慌張張地站起,結果因為頭暈的關係差點倒下。
強壯的臂膀摟住我的腰,雷克斯讓我依靠在他的肩上,用他的力量支撐我的重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門上,一個穿著白色神父袍的老年男子從門外走入,從他的衣著來看,我猜他大概是主教級別;主教的背後跟隨著一個白衣女子,那女子有著一頭灰金交雜的及腰長髮,灰藍色的眼睛從進入教堂後就不停地掃視著每個地方,她又高又瘦,雙手在背後被鐐銬束縛住,鐐銬拿在最後一個人手上;最後進入教堂的是個中年修女,她一樣穿著白色,前方女子的鐐銬就拿在她手上,她目不斜視,嘴角的弧度堅硬,這是個身經百戰的女人。
在一片黑中,這三人的白衣穿著很顯眼,那名擁有灰藍色眼睛的女子顯然就是女巫了,那髮色和瞳色都令我聯想到居住在法國北部的某個小家族,力量來自於海洋的安德堂一族。這名女性會屬於安德堂家族嗎?如果是,那她還真慘,這裡距離海洋有幾十公里遠,附近也沒有大到足以讓她取用力量的流動水體,在一整屋的獵人和聖職者包圍下,她沒有逃脫的機會。
那女人顯然抗拒著向前走,要是我,也不會想走近那一整箱的聖水,真是難為她了。
她走到教堂中段竟不肯再走了,後方的修女不知做了什麼,只見鍊子上閃過一道白光,女巫嚎了一聲,乖乖地繼續向前走。
如果使用那股力量的不是修女,那還真像女巫呢……
三人終於走到了最前方,那白衣神父轉身做了個請坐的手勢,所有人齊一地坐下了。
「今日,各位聚集在此處,是為了一樁神聖的淨化儀式而來。」那神父道:「接受淨化儀式的是安潔莉亞.安德堂,一名行巫術的女巫。」
果然是安德堂家族。
「經過審判所公正的審判後,仁慈的諸位主教判定安潔莉亞.安德堂雖犯下罪過,但尚不到罪不可恕地程度,是有機會接受神的仁慈感化的,因此在此將舉行淨化儀式,驅除她血液中的罪過,幫助她走向神所恩允的正確道路!」
「阿們。」所有人齊聲喊道。
「謊言!」女巫尖叫道:「你們全部都是偽君子!一群自以為是的啊啊啊啊啊──」
「安靜!」那名修女斥喝道。
安潔莉亞身子往前一傾,她的手被鐐銬鍊住的部分冒出白煙,那是接觸高濃度聖力的跡象,煙霧在空中瀰漫,安德莉亞劇烈地抖著,卻沒有倒下。
神父像什麼都沒聽到、看到,繼續說道:「走向正確的道路是艱辛的、困難的,必然會感到痛苦和想放棄──這些都是魔鬼的陰謀,祂設下圈套試圖讓想回到主懷的羊羔後悔,而我們所做的,就是把魔鬼的影響力減到最小,讓迷途知返的安潔莉亞可以更順利地回到神的懷中!」
「祝福她。」所有人又說道。
「安潔莉亞.安德堂,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你們──」安潔莉亞的聲音又粗又沙啞:「你們會後悔對我做的每件事,我的家族會回來報仇,而你們每個人……每個人都會在痛苦中死去!我會報復你們,我會詛咒你們,我要讓你們後會信了那可悲的神,因為在你們被折磨時,沒有神會來救你!」
「魔鬼的影響確實很嚴重,對吧?」神父放輕聲音,可他的聲音卻能傳到最後方來:「我們會幫助你,安潔莉亞.安德堂,你將不再受到魔鬼折磨,你將從祂的魔掌中解放。」
「折磨我的只有你們!」安潔莉亞高聲道。
「魔鬼讓你是非不分,安德莉亞,我們會帶你回來。」神父道:「開始吧,各位。」
前方的長椅上走出幾個黑衣人,他們合作壓住不停咒罵、掙扎的安潔莉亞,拿出精神病人穿的那種束縛衣套在她身上。他們拿出氧氣罩套在她頭上,我意識到,他們要把她丟進那箱聖水裡。
就像把她丟進鹽酸。
她會死的。
我的手腳發冷,不知是因為聖力還是因為其他人的態度。聖力會灼傷人,而那麼高純度的聖力會把她燒得連渣都不剩。
這哪是什麼淨化?這是處刑!是赤裸裸的處刑!
難不成他們以為她能活下來嗎?她會痛苦的死去!
也許……也許這就是他們的意思?我只聽說過有巫師的孩子生下來不具備法力,沒聽說過有誰可以剝奪巫師的法力。就算是審判所,也沒辦法這麼做,他們宣稱這是場能夠讓她的法力消失的淨化儀式,讓她死也算讓法力消失,他們要弄死她,這是死刑,現代版的火刑架。
安潔莉亞大概也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了,她掙扎的幅度更劇烈,但獵人們輕鬆的壓制她,她念著召喚能量的咒語,可什麼事都沒發生。
這裡離海──她力量的來源太遠了,她沒辦法調動力量,何況這裡的聖力濃度那麼高。
她會死,而且是在烈焰焚身的痛苦下死去。
他們把她綁得像具木乃伊,只是她的頭露在外面,上面還帶著一個氧氣罩。
我希望她在聖水裡能掙脫那個氧氣罩,這樣會死得快點,也會死得稍微不那麼痛苦。
黑衣人搬起她的身子,神父和修女開始朗誦禱詞。在沒有抑揚頓挫的禱詞中,他們把她放進聖水裡,動作可被稱之為溫柔。
變化是迅速的。
水中的安潔莉亞身子高高拱起,用力地扭用,像隻巨大的蠶寶寶被丟進滾燙的熱水中,她的身體撞上箱壁,她的腳上下揮動,可這些都無法幫助她掙脫束縛。水中冒出蒸氣,聖力正在燒死她,她發出尖銳刺耳的尖叫聲,穿過氧氣罩、聖水和那透明箱子,響徹整間教堂。
我看不下去了。
我閉上眼,努力克制住摀耳朵的衝動,正常的獵人不會排斥……對吧?
我聽到某種奇怪地刮擦聲,睜眼望向旁邊,是安格。
他的手正緊抓著長椅邊緣,指甲在椅上刮出淺淺的刮痕。他的表情……他總是不可一世的臉上被恐懼佔滿,雙眼圓睜、身子在顫抖,他在抗拒這場儀式,這場淨化儀式。
相反的,巴爾薩斯的表現一如往常,他輕鬆地坐著看向前方,臉上……那是笑容嗎?
巴爾薩斯在……微笑?
雞皮疙瘩順著背脊往上爬,我感到毛骨悚然。他為什麼在笑?安潔莉亞在受苦,我們等同在看一場拷問或虐待,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我不敢再看,只好把視線轉到雷克斯身上。雷克斯坐得直挺挺的,面無表情,看不出他現在的情緒是喜是悲,也許他毫無感覺,誰知道?
安潔莉亞的尖叫聲漸漸弱了,她的髮絲在水中披散,我看不到她的臉,可是可以想見,她的臉一定被燒得很嚴重,搞不好連五官都糊成一團。
我想起她走入教堂時她的面孔,我真希望我有勇氣起身做點什麼,可我太膽小,承受不起也跟著被淨化的後果。她會不會希望自己幹了傷天害理的壞事?如此一來她就能獲得死刑,獲得一個小小的子彈,不必在此承受巨大的痛苦。
慢慢的她不動了,她的身體在水中宛如浮屍載浮載沉,死了吧。
終於可以解脫了。
我竟然……竟然因為她死了而高興。
起碼不用繼續被燒灼。
把安潔莉亞丟入聖水的幾個人又把她搬出來,他們解開她身上的束縛,又拿掉她臉上的氧氣罩。安潔莉亞馬上開始咳嗽,我的心一緊,她竟然沒死嗎?
修女高聲道:「我的弟兄們,你們中間若有失迷正道的,有人使他迴轉,這人該知道:叫一個罪人從迷路上轉回便是救一個靈魂不死,並且遮蓋許多的罪!」
神父彎腰,在旁人的協助下攙扶起安潔莉亞,看清安潔莉亞的那一刻,我不由得倒抽了口氣,只想拔腿就跑。
她的皮膚全都被腐蝕掉了,眼窩只剩兩個黑色空洞,整張臉像一團肉泥,不知道哪兒是鼻子哪兒是嘴;她的白衣正被滲出的血染紅,她的手和腳也看不到正常的皮膚,她像被活活剝皮一樣,整個人只剩下形狀大致完好,實際上破爛不堪。
「安潔莉亞.安德堂已經悔改了!」神父大聲宣告:「她重新回到主懷!願榮耀歸給全能的主,阿們!」
「願榮耀歸給全能的主!」其他人高喊:「阿們!」
十字架受難像上的耶穌無表情的看著荒唐的一切,我看著那箱清澈莫名的聖水,看著不成人形的安潔莉亞.安德堂,生平第一次,虔誠無比的祈禱。
主啊,請不要對任何使用巫術的人寬容。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eSXuAPmum
殺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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