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卡離開聖保羅,我在公車站前等車。
寒冷的天氣刺痛我的雙手,我特意穿了一件有寬鬆口袋的外套,就是為了把手藏在裡面。我打了個哈欠,等待公車到站。公車到了,只有我一個人上車,聖保羅這一站為什麼會設立?明明平日裡根本沒有人。
四十五分鐘後,我在一個小站下了車。這個站點就設立在公園旁,一條街以外就是診所。
在回程的車來之前,我有半個小時可以解決我的問題。
平日上午公園裡沒什麼人,尤其現在的天氣又冷。我拉上帽子低著頭走進公園,在一座小花園旁席地而坐。花園裡一朵花也沒有,光禿禿的,因為是冬季。
沒有花的花園不代表荒蕪,我看到土壤裡的能量流動,只等著我取用。
冬天來還有個好處,此處的能量和森林相比就像大海和水桶的差別,我在治療時可能會耗盡這塊地的能量。如果這塊地上有種植任何作物,會因為我帶走能量而枯萎,幸好現在是冬天,公園裡沒有花草,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我脫下手套和繃帶,把手放到土壤上方。活力滿溢的能量在我的手底下躍動,熟悉的感覺讓我心頭一熱,差點掉淚。
不,別哭,先治療再說。
「賜予我能力、賦予我新生……」我呢喃著:「療癒我傷痛、撫平我創口……」
重要的不是語言,而是語言中包含的力量。無論是用什麼語言念咒,只要能掌握術法、掌握能量,都能帶來相同的效果。
溫暖的能量如暖流般從土壤裡升起裹住我的手,能量像流水般流入傷處,像嚴重燙傷的雙口馬上有了奇蹟的轉變。皮膚的顏色恢復正常,裂開的傷口長出新肉,痛苦被帶走,取而代之的是平靜的喜悅。能量同時洗刷著我體內的聖力,雖然我明白該把這些能量全都拿去修復我的手,但聖力離開身體的輕鬆感讓我舒服不少,沒有好好計算能量的後果就是雙手的治療中斷。
在我的手完全痊癒前,這塊地的能量就用罄了。已經過了十五分鐘,我還得去看醫生……算了,剩下的就交給現代醫學吧,能好七成已經讓我心滿意足了。
我走入診所,診間裡,醫師檢查了我的雙手,對我的傷勢感到疑惑。
「你被燒傷了嗎?」
「我不知道,今天起床忽然就變這樣了。」我真的越來越擅長說謊了:「有點痛……可以開止痛藥給我嗎?」
「我會給你止痛藥和消炎藥,再給你一條外抹的藥膏,先這樣吧,幾天後如果問題還是沒改善,那我建議你去大醫院做一次全方面的檢查。」她給了我單子,讓我去領藥。
我領完藥時,回程的公車剛好到。我跑上公車,坐下後大大喘了口氣,不用碰到聖力的感覺真好,回去馬上又要碰到了……
公車把我送回聖保羅站,我刷卡回聖保羅時,正好差五分鐘兩個小時。
今天我有一整天的病假,我回到宿舍,看著滿地的沐浴乳,認命地開始收拾。往好處想,這正好是一次大掃除的機會;往壞處想,我的手根本沒辦法休息……
噢,對了,還有我已經整整一天沒進食了。
為了不讓雙手碰到沐浴乳,我找了兩個塑膠袋套在手上,權當防水手套。我捲起褲管,跪在地上拿著反正已經不能用的毛巾擦地,感覺到手又開始痛。冬日裡溫水的溫度下降很快,加上不曉得為什麼,暖氣的溫度很低,我的膝蓋和雙手同時受到低溫攻擊,疼痛的幅度開始上升。
我吞了片止痛藥,繼續擦地,止痛藥在十五分鐘之內開始發生效果。令人意外的是,除了手部的傷痛,我的頭痛和身體發疼也同時改善了,沒想到現代科學居然有辦法緩解聖力對女巫的傷害……讓那群審判所的老古董知道,他們會不會想禁止止痛藥?
我把地板擦的乾淨溜溜,不只精油和血跡,連角落我一直很想處理卻總是懶得處理的灰塵都擦乾淨了。我把髒水拿到水槽倒掉,水桶放回原位,接著回房間拿換洗衣物。
我得換掉身上這身沾上沐浴乳不曉得該說乾淨還是骯髒的衣物。
「是住在最後一間的女孩啊!」一個爽朗的聲音道:「你好!我是歐德亞!」
說話的是一個我有印象、卻不曾說過話的年輕褐膚女人。
「你、你好。」我說:「我是柔伊。」
「我知道,前幾個月進來的新學員嘛!總是和那個小夥子在一起。」
小夥子?啊……是說雷克斯嗎?
「雷克斯是我的朋友。」
「總之,很高興認識你,柔伊。」她雙手背在背後,探頭看了眼我的後方:「話說,你要去洗澡嗎?」
「因為早上不小心打翻了沐浴乳,所以要去洗澡。」我往後挪移:「我要先走囉。」
「那再見,我就住在你的正下方,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喔。」說完,歐德亞便離開了。
還好她走了,我可不喜歡在有人的時候隨便把手套脫下來,讓我沒有安全感且慌張。雖然浴室隔間有門可以鎖上,可萬一發生事故──像浴室門忽然壞了又有人闖進來之類的──我可沒辦法解釋我手上六角形傷痕。
我脫下衣服,打開浴室的蓮蓬頭,半冷的水讓我直打哆嗦。早上竟然沒有熱水!算了,趕快洗一洗趕快離開,我沒時間在這裡耗,還得去隨便找點東西吃。
洗完冷水澡後,我穿上乾淨的衣服,把髒衣服抱起來下樓到一樓的洗衣室去。洗衣室裡有幾台正在運轉的洗衣機,我找了台未運轉的,把衣服丟進去啟動洗衣機後就離開了。
等待衣服洗好的時間裡先去吃點東西吧。
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餐廳裡沒有任何人在,我拿了一杯果汁和青菜沙拉後,找了最角落的位置安靜地用起餐來。
只咬了兩口,就沒力氣了,飢餓感咬嚙著我的肚子,可我提不起一點力氣繼續進食。
新鮮蔬果和果汁是唯一能讓我恢復一點精力的東西,我一向喜愛它們,但今天我卻覺得索然無味。是因為醬料加太少嗎?我多加了一點凱薩沙拉醬到沙拉上,只吃了兩口,又無法繼續了。
食物的味道令人反胃,食不下嚥。
我生病了嗎?有可能,可我一點也不想去看病。
我太累了,身體或者心靈都是。如果睡一覺的話,醒來可能會好一點,能吃下更多。
「睡一下好了……就一下。」
反正我有一整天可以休息,不是嗎?
我打了個哈欠,往桌上一趴,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在半夢半醒之間,我聽見吵雜聲,還有身旁椅子被拉動的聲音。
是午餐時間嗎?我是不是該醒了?可是我還是好累,身體又重又沉,想多睡一點……
「若娜?若娜?」一隻手輕輕地搖我肩膀:「你怎麼睡在這裡?」
「……雷克斯,是你啊。」瞌睡蟲被趕跑,我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醒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午餐時間。」巴爾薩斯在雷克斯面前坐下:「早安……還是該說午安?」
「午餐時間?」那不就代表我睡了一個小時嗎?
「當然是午餐時間,不然我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安格在我前方坐下:「喂,巴爾薩斯,你想好星期天的事了嗎?」
我慢吞吞地拉過早已不新鮮的沙拉,慢條斯理地啃了起來。
還是不想吃東西,但我必須吃才行。
「還沒。」巴爾薩斯道。
「什麼星期天?」雷克斯問。
巴爾薩斯回答:「你們知道聖保羅裡有個小教堂,對吧?星期天將會在那裡舉行一場『淨化儀式』。」
「淨化儀式?」雷克斯想了想:「那是什麼?」
「連這個都不知道!」安格嗤笑道:「就是淨化巫師的儀式,讓那些巫師和女巫可以反省自身過錯並將他們從惡魔的懷中解救出來。」
我叉子上的番茄滾回碗裡:「淨化巫師……」
「那些巫師可以使用巫術都是因為投入了惡魔的懷抱,淨化儀式可以讓他們回歸常人,是為了解救他們所做的必要儀式。」安格抱怨道:「如果是我的話就不會大費周章了,幹嘛做什麼淨化儀式?根本不必理會,關到死就好。會和惡魔簽訂契約獲得力量的人不配擁有第二次機會,只不過是群利益薰心的混蛋,既然喜歡和惡魔廝混就直接下地獄,他們沒有進入天堂的資格。可惜現在不像兩百年前,抓到巫師可以直接殺……」
我用叉子壓爛碗底的番茄,什麼都不懂,自大狂。
雷克斯道:「不,你錯了。」
安格嘲諷道:「難道你要假裝慈悲的說什麼『每個人都是善良的,只是他們的心被蒙蔽』這種話嗎?真看不出來,薩伊,你還是個人道主義者。」
「我不認為他們是利慾薰心的混蛋。」雷克斯緊緊握著餐具:「他們就是惡魔本身。」
安格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這個我喜歡,薩伊,你說的對,他們是惡魔!」
「不應該有淨化儀式,應該直接處決。」雷克斯的表情越來越憤怒:「如果不是惡魔,怎麼可能做得出那種事!只有惡魔才會隨意殺戮,一點也不重視生命!他們就該被槍決,不,他們應該承受最大限度的痛苦,體驗看看被他們傷害的人有多痛苦!無論是淨化或者處刑都不夠,他們應該被綁在火刑柱上活活燒死,然後被公開示眾!每一個巫師、女巫都該從世界上消失,他們除了給人們帶來災禍從來沒幹過什麼好事,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存在?他們沒有當人的資格、當畜牲還便宜了他們!」
「雷克斯!」我按住他的手,再也聽不下去:「你讓我頭痛了!」
「啊──」他宛若大夢初醒:「抱歉,我太激動了……」
「雷克斯,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可能有不得已的原因?隨意的殺害太輕率了,我們應該給他們一個機會改進。淨化儀式是針對在審判中被判定為有反省可能的巫師們的,審判所不會讓危險的巫師或女巫獲得第二次機會。」
「不得已?讓一整座小鎮陷入地獄般的處境是不得已?別鬧了,他們就是惡魔,他們是惡的化身,而我們能做的就是矯正秩序。」雷克斯道:「我不會讓他們繼續危害人間。」
那我要怎麼辦?
我……什麼壞事都沒做啊。
我用叉子分屍了碗裡的番茄,把它壓得連種它的農夫也不認得。
「很好,薩伊。」安格道:「我本來想把名額給另一個人的,但現在我決定給你。」
「什麼名額?」
「觀賞這場儀式的名額,你應該會感興趣吧?薩伊,一起來吧。」
雷克斯看起來陷入天人交戰,一方面想去,另一方面又不想接受安格的邀請……
最後,他下了決定:「我去!」
「我也有名額喔,柔伊,你要嗎?」巴爾薩斯問:「還是你要繼續凌虐那顆番茄?」
「欸?我嗎?為什麼」
「我在聖保羅裡沒有更熟的人,而且,聽說其他學員去年有看過淨化儀式的影片。」他補充道:「當然,不去也沒關係,反正影片今年也會放……」
「不,我去。」我把爛番茄撥到碗的一邊:「我要知道,被審判所抓到的巫師會受到什麼樣的對待。」
「我希望他們不得好死。」雷克斯帶著恨意:「我希望他們受盡折磨。」
「噢,他們會好好為使用巫術付出代價的。」安格隨意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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