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事人鍾景明正與邱睿座在二樓的包廂內,等著台上的戲開鑼,似乎一點也沒受眼前的排場影響。
不過不在意的或許只有鍾景明而已,邱睿看著張昆南安排的這些排場,又看了看鍾景明,忍不住笑話他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這實在太說不過去了吧?那些賞銀連手筆都算不上。」
「我本來也不會捧角兒,再說了,我也不是捧他,不過就是給些他不會不要的。」鍾景明掀蓋喝了口茶,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又道:「也算是對阿英的一種補償吧?但凡他能覺得好過一點,我心裡也能少些罪惡感。」
這對莫英來說若算得上補償,那是再好不過了,但這些或許都不是莫英想要的。
莫英的變化太大了,鍾景明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甚至連莫英抓著他質問時,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莫英才好。他想要真相,鍾景明也沒有欺騙他,只是不知為何,莫英對他給出的答案並不滿意。
他更加沒有想過莫英竟然會想用那樣的方式羞辱自己,但即便是那樣,他也不覺得莫英心裡有多好受。
當然,鍾景明自己也不覺得好受,本來與男人有肌膚之親這種事就夠讓人羞恥了,他從未想過莫英碰他時,他身上的感覺可以那麼強烈,這讓鍾景明覺得相當不妙,每每看到莫英,他總能回想起那樣的感覺,覺得兩人之間的種種都變了調。
所以今天的戲他本是不想來聽的,可是邱睿過來邀請,他也不好拒絕。畢竟再邱睿眼裡,他一直都是把莫英當作個孩子過分疼愛的,若是拒絕了他的邀請,邱睿不免起疑。
人都來了,鍾景明自然是帶了禮,雖然他也不知道莫英願不願收下。
莫英和鍾景明在床榻之間的事,邱睿自然事不知道的,但他知道鍾景明所謂的補償是什麼。
他笑著搖了搖頭,「他可是大角兒,就那麼一點東西他看得上?這麼一點,在他心裡說不定還不如那個張敬雅。」說完他又抬了抬下巴。
張昆南正好坐在兩人對面的包廂,鍾景明抬眼看去,正好和張昆南對上了視線。
張昆南先打了招呼,看著倒是有禮,只是臉上的笑帶著一點得意,鍾景明看了他一眼,也微笑著點點了點頭。鍾張兩家是親家,在這種場合遇上,不打招呼說不過去。
不過他臉上的得意卻讓鍾景明心裡有點不大舒服,雖然張昆南是松城有名的公子哥兒,捧戲子的花頭多的是,但他總覺得張昆南這次大張旗鼓,為的雖然是莫英,針對的卻是自己。
張昆南和莫英的關係,鍾景明也不是沒聽說過,心情頓時有些複雜。
「我跟他可不是一路人。」鍾景明抿了抿嘴道。
正說著,就聽文武場上的鑼鼓響起。
只聽得後台一聲叫喚,上場門台簾一打,走出個白衣女子,正是莫英扮的焦桂英。一身潔白的衣裳,將染上胭脂的小臉襯的異常嬌豔,眉目俏麗又帶著幾分哀愁和忿忿不平,七呎男兒漢比尋常姑娘家都要惹人憐愛。
他走到台前,雙臂一張,只見九尺水袖向兩側飛出,如水如雲,如浪如潮。手腕輕輕一收,飛雲一般的水袖又像流瀉的瀑布一般直落水面,可降在手腕上時又變成的輕盈的羽毛,柔柔的搭在手上。潔白的身影在台上一頓,身著素衣的美人輕輕抬眼,下頷微揚,神色淒涼的望向遠處。
座兒上響起如雷的掌聲,叫好聲止都止不住,幾乎蓋住了文武場的鑼鼓。
只這麼兩下輕巧的功夫,可沒有看著輕盈,需得是身上有點武功,耍起這綿軟無骨的水袖,才能這麼柔中帶剛,尋常人耍弄起來,不變成一團亂麻都算好的。這偌大的松城,除了莫英,也沒有的二個人能靠著精湛的水袖功就博得滿堂彩。
叫好聲漸漸消停,文武場的聲音又起,台上的莫英歛下眉眼,擰著不伐緩緩的轉了一圈,抬眼看著座兒上,眼中的悲戚更盛。拖曳在地的水袖又從地面飛起,像是天上流雲被抓上的戲台,又如打回岸的浪花一般回到莫英手上。
纖纖素手從層層疊疊的水袖中伸出,宛如是從浪中生出了一朵雪白的蘭花。
「指將孤心托明月,不料明月陷溝壑。」
座兒上又是一陣叫好,似真似假的,不知是拿錢辦事,還是真心叫好,如同這台上的美人和他嘴裡的戲詞一般,既真又假。
戲台上僅有莫英一人,但即便只有他站在台上,他手裡翻飛的水袖繚亂,與他一同訴說著負心之人的悽苦故事。台下哄鬧的叫好聲漸漸靜了下來,為台上的人心生憐憫。
「啊……海神君哪,我與祢哭訴了半日,祢就准了我的狀子吧!」
焦桂英一路跪行,跪在海神跟前,哭訴王魁的負心,但人神間隔,冰冷的海神塑像無動於衷。台上的人兒姣好的面容上既哀且痛,座兒上彷彿見一雙杏眼裡包著淚水,泫然欲滴。
一番哭告不成,焦桂英憤然起身,長長拖曳在地的水袖跟著飛起,又隨著莫英手上的動作拋了出去,宛如兩條水蛇,竄向神桌上擺放的燭台,不偏不倚的將之擊落在地。
台下瞬間又炸起了掌聲,這般俐落的水袖功放眼整個松城也無第二人,莫英能在松城唱紅,確實不是浪得虛名。
眾人驚嘆於他的功夫,一下忘了焦桂英悲慘的經歷,忘了莫英臉上悲戚神情,只見皓白如雪的長袖在戲台上隨著他的身影飛舞。
有這般精彩的演出,能不能贏過桂連春科班雖然一時之間也說不準,但絕對保住了今日的票房,估計連明日的報紙上都得是莫英和他的《焚香記》。當然,甯於蓮也是看準了這一點,莫英技能紅遍松城,這點功力不算什麼,畢竟他也是憑著一身的功夫,才掙得今日的名聲。
不過戲台上是角兒們一爭高下的天地,這台下就只有各家名流相互較量,擺出再大的排場給這些角兒,說到底只是給自己爭面子。或許在他們看來,捧戲子跟賭馬也沒什麼區別。
捧莫英的人很多,但這張昆南的排場可以算得上是頭一份,莫英都還沒下戲,一個個的花籃就跟不要前似的往後台送,幾乎把豐合樓的後台都淹成了一片花海。
當然,送花籃的也不只張昆南一個,莫英的戲迷多了去了。只是,在這一大片的花籃中,他獨獨看到了鍾景明送來的。
看到鍾景明的花籃時,莫英才知道鍾景明來看自己的戲了,雖然面上淡淡的,但他心裡高興的很。只是他不能這麼高興,根本就無法確定鍾景明不是兇手,他有什麼資格因為鍾景明送的花籃而開心?
但也不知送花籃的打雜是有意還是無意,鍾景明所送的花籃就放在莫英用的梳頭桌旁邊,看得莫英心情複雜,拿走也不是,不拿走也不是,一雙眼也不知該往那兒放,時不時的就想看那花籃一眼。
若是夏新能查出鍾景明不是兇手就好了,假若真是如此,不便不需要連開心都覺得有罪惡感了。
這一刻,莫英發現他根本不希望鍾景明是兇手。
可是那時,鍾景明會不會原諒他呢?他對鍾景明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鍾景明還會原諒他嗎?
「莫老闆,外頭有人要找您。」
莫英正發愣,就聽一旁的小谷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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