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這還是……」
莫英的猶豫跟戲沒有關係,《焚香記》是莫英的拿手戲之一,要他唱他自然是不懼的,而且《焚香記》功夫出採,這戲也有段日子沒拿出來唱過了,若是拿出來可不怕沒有票房。但他們就算不是真的要跟桂連春科班打對台,莫英還是覺得有些不妥,旦角兒戲和生角兒一塊兒比較實在太奇怪。
「師父讓你唱你就唱,怎麼?蹬鼻子上臉啦?」
然而甯於蓮並不覺得有何不妥,只是挑了挑眉問道。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莫英本想解釋點什麼,但見甯於蓮一點也沒有打算改變主意,又想起剛剛幾個龍套起鬨齊紅喬的樣子。想了想,莫英還是點點頭:「我知道了,師父。」
莫英抬起頭,正好看到背過身的齊紅喬,看著就是不大高興的樣子。本想著是不是該上前去寬慰兩句,但他和齊紅喬說話一項是說不道一塊兒的,正猶豫著,突然齊紅喬邊上走來一個人,是柯紅星。
「紅喬師兄生氣了?」
看到齊紅喬臉上的表情,柯紅星走上前笑著問道,順手遞了條熱毛巾給他。
齊紅喬坐起身接過柯紅星手上的熱毛巾,也沒拿起來用,只是拿在手上,垂下了眼,淡淡地道:「我能生什麼氣?」
不過說句實話,若不是有莫英在慶祥班,那時大師兄沈紅蝶剛好離了松城去上海,齊紅喬本該是在慶祥班挑梁的大角兒。偏偏他抽大煙誤了場,也不可能讓整個戲園子等他,自己犯下的錯誤怪不了別人,莫英給他墊了戲,他應當感謝才是。
可是即便在這件事之後他也痛定思痛,直接把大煙癮給戒了,可是也已經敵不過莫英如日中天的人氣。從前人們台下想聽他的《大英傑烈》,而如今只聽《畫春圖》,他的戲台下只餘那些盯著他陰柔皮相的男人,落得要跟唱粉戲起家的粉頭比較的下場。
齊紅喬不甘,但不甘又如何,左不過都是他自己造的業。
「師父說過,慶祥班不養閒人的,師兄一身的本事,怎麼可能會被埋沒?」
柯紅星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突然笑著說道。
聽了柯紅星的話,齊紅喬並沒有說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這一天。
而莫英這一頭的幾個龍套倒是興奮的很,大夥兒紛紛誇他的《焚香記》好,功夫硬底子深,雖是沒有要真的跟桂連春科班打對台,但就算只私下比票房,大家也是信誓旦旦,絲毫不覺得他們能比桂連春科班遜色,不管怎麼說,慶祥班都是松城第一的戲班。
台前正唱《珠簾寨》,一段過門之後,就聽台前唱李克用的老生開口唱道:「老只老孤的鬚髮老,胸中的韜略比人高。非是孤王不服老,上陣全憑馬和刀,草莽的賊寇何足道?叫他來試一試,孤的九九八十一斤定唐刀。你將酒宴安排好,得勝歸來賀賀功勞,叫老軍與爺帶馬刀!」
咬字蒼勁,韻味飽滿,唱出了李克用的神氣,台下的喝采聲不斷。
莫英一邊聽著台前的戲,一邊聽著身邊幾個人的誇讚,只是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在心裡暗暗琢磨起了《焚香記》這台戲。《焚香記》說得就是王魁負桂英的故事,他越想越覺得這戲一點都不喜慶,還不如像幾個龍套說的唱《龍鳳呈祥》得了,至少這戲名打出去是響亮的。
不過甯於蓮既然已經做了決定,莫英也不打算說些什麼,反正這戲也不是不會唱,不如就順其自然。
「莫老闆,夏先生在外頭,好像是要找您。」
小谷從後台門口跑過來說道,他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蹲在門邊跟人抽菸嘮磕,瓜子果皮都落了一地。不過台前正唱著戲,最忌後台吵鬧,小谷縱然不大敬業,卻也是不敢大聲嚷嚷的。
莫英聽完應了一聲,甯於連也跟著看了小谷一眼。
小谷平日做事不大積極,見班主看了自己這麼一眼,心裡有點發怵,尷尬的嘿嘿一笑就趕緊離開,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小谷這個跟包有跟沒有似的,你還不趕緊把他辭了?難道你還要等到出事的時候不成?」
「沒事師父,他不也是討兩口飯吃嗎?反正咱們唱戲的也是看祖師爺要不要賞飯,若是真的出事,說不定是祖師爺看不上我了。」
「哼,你倒是看得開。」甯於蓮掀起茶蓋喝了口茶,「不是說夏先生找你嗎?去吧。」
「噯。」莫英點了點頭,看了甯於蓮一眼,忍不住道:「師父您少喝兩口茶,免得夜裡又睡不著覺了。」
甯於蓮並沒有看莫英,低頭又喝了口茶,「多嘴。」說完這兩個字,他也不打算多說些什麼,只揮了揮手讓莫英趕緊走。
莫英向甯於蓮道別後,走到了後台門邊。
還沒走出門,莫英就看到一個頭戴紳士帽,身上穿著深色西裝和米色大衣的男人站在不遠處的牆角,果然是夏新沒錯。
夏新是莫英的熟人,是朝陽報的記者。
他們從初次見面,一直到後來相熟,說來也是緣分一場。
當時,兩人心情都不大好,夏新正因工作上的進展不順,獨自在小巷裡罵罵咧咧。莫英則是剛知道了馬留村毀滅的真相,他跑出了戲班,蹲在路邊哭哭啼啼,不知該如何是好。那時的夏新正心煩,又見一個小伢在邊上抽抽噎噎,便隨口罵了兩句,誰知道兩人就這麼交上了朋友。
那時夏新對莫英說,「哭什麼哭?誰惹了你不開心,你是不能給他倆大耳刮子嗎?犯得著在這兒哭?他怎麼對你,你就怎麼對他!」
現在想來,這大概是莫英決定復仇的原因。
他走出了豐合樓的後門,正要對著夏新的背影打招呼,卻看到夏新面前站了個女人。
據莫英所知,夏新是有妻子的,只不過留在了山西老家。難不成這個女人是他耐不住寂寞找的相好?
可是見那個女人的頭髮都盤在腦後,松城嫁人的女子才會盤起這樣的髮式,這樣看來,她應該是個人婦才對。
又見她身上穿著一件藕紫色銅綠滾邊的旗袍,包括身上披著的開衫都是上好的布料,看著眉眼倒也是大家閨秀的模樣。看來不僅是人婦,而且看上去還是好人家的媳婦或小妾,並不像是會在報社工作的樣子,怎麼會出現在戲樓後台這樣龍蛇雜處的地方,還獨自跟夏新見面?
雖然懷疑兩人是相好,但莫英總感覺他們兩人都有些緊張,眼神不斷的往旁邊瞟,似乎是怕被人發現似的。
難不成夏新真的是在外頭找了女人不成?但看兩人的模樣卻也不像相好。莫英心中疑惑,有些摸不著頭緒。不過仔細想想,他發現自己對夏新確實說也不上了解,一時之間沒有什麼靠譜的猜測。
兩人對話的時間不長,很快便見女人離去。目送女人走遠後,夏新才轉過身,看樣子是準備進慶祥班找莫英。
見兩人那副不想被人發覺得樣子,莫英站在轉角有些進退兩難,想了一會兒,決定裝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出來。
看到莫英突然走出來,夏新似乎是嚇了一跳,一瞬間露出了戒備的表情。似乎是見到莫英也一副驚訝的樣子,這才放鬆了臉上的表情。他指了指豐合樓,說道:「我正要進去找你呢,怎麼就出來了?」
「小谷說見到你在外面瞎晃悠,就來告訴我了,誰知道我一出來連個人影都沒見著,你是上哪兒去了?這天多冷,差點沒凍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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