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鍾景明又到了豐合樓聽戲。
一進到豐合樓裡，莫英的《玉堂春》才剛剛開鑼，讓人覺得鍾景明似乎是掐著時間去的。今天的座兒稍微少了一點，沒像前幾日似的人擠人，於是鍾景明也沒要包廂，直接坐在了一樓的茶座上。
雖然鍾景明自己並不在意，但鍾家三爺大駕光臨，王霖是一定要出來招呼這尊大佛的，像這樣的貴客怎麼著也得讓他坐到二樓的包廂裡頭。這可是督軍家的三公子，雖然招呼得好也不見得有什麼好處，但要是一個沒招呼好，他這豐合樓之後就不必開張了。
可是鍾景明卻婉拒了王霖的好意，覺得坐在這兒就行，說是能把台上的莫英的莫英看得清楚。
不過鍾景明今天並沒把這戲給聽完，似乎之後有什麼事的樣子，王霖沒能打聽清楚，只見他聽完了《三堂會審》之後，便留下賞銀匆匆離開了，那賞賞銀份量比起上次只多不少。
見鍾景明這樣的態度，王霖覺得傳聞的真實性又多了兩分可信。
莫英私底下確實是多少做了點皮肉生意，畢竟是伶人，誰不明著暗著遭人輕薄呢？但莫英似乎也沒有相好，也未曾聽說他想跟著誰，對著他那些個「戲迷」的態度倒是一視同仁。
不過看著鍾景明對莫英的態度確實是不一般，說不定還真的要棒上他了。這些個權貴閒著沒事捧戲子，不就是比個排場嗎？又是文捧又是武捧的，什麼花頭沒有？他們灑白紙似的灑大洋，除了戲班和伶人之外，圖利的還不是他們這些戲樓嗎？見莫英傍上這麼個大人物，王霖覺得自己也要跟著走大運了。
想到這，王霖心裡喜孜孜的。
鍾景明離開時，台上正唱《監會》一折。
文武場上的胡琴一拉，奏著二黃導板，台上的蘇三褪下一身鮮紅的罪衣罪裙，只著一身黑色的青衣褶子，臉上的裝容有那麼幾分素面朝天的意思。她一見到同樣穿著黑衣前來探監的王金龍，有些激動地抓著他的手臂，又抬手作拭淚狀。
「見三郎不由我悲喜不盡──」
一句二黃導板唱的綿長，中間似是藏了萬千複雜的情緒，台上旦角兒臉上的表情好像是真的要掉下眼淚似的。
說不定是真的哭了，但伶人的悲喜在戲台上太遠，台下瞧不見分毫。
邊上的禁婆唬了一聲，像是把座兒給叫醒了，戲臺上的演出依舊，沒有人去計較戲中人心中情緒的真假。不過，看在座兒眼裡，戲哪有不假的？
台上的戲很快的唱到了尾聲，戲裡的角兒在台上謝了幕後，便回到了後台卸妝，後頭還得唱大軸，不能在上頭佔太久。
「莫老闆您辛苦，今天的《起解》還是唱的好啊。」
莫英進了後台，他的跟包小谷馬上遞上了一個紫砂壺給他。莫英看了他一眼，笑道：「呦，你今兒倒是機靈的很，我還以為今天又得自己找水喝。」莫英接過小谷手上的紫砂壺，對著壺嘴喝了一口水，然後坐到了自己專用的梳頭桌上準備卸妝。
小谷這人平時總是一副愣頭愣腦的樣子，忒不機靈，平時就愛翹個二郎腿靠在牆邊抽菸，生平最愛端著架子聽別人喊他一聲谷爺。至於跟包的活兒也沒幾樣做得好，端茶倒水一點也不殷勤，也就莫英肯繼續用著他了。莫英這幾年的茶水喝下來沒把嗓子給喝沒了，那都是祖上積德，祖師爺保佑。
「哎呀，您說的哪裡話。」小谷嘿嘿一笑，看了莫英一眼又小心翼翼的問道：「我說，莫老闆啊，您是不是要飛黃騰達了啊？您要是真的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我啊。」
莫英奇怪的看了小谷一眼，「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我一個唱戲的，還能怎麼飛黃騰達？」
「我剛剛聽豐合樓王經理說，今兒鍾家三爺又專程看您來了，賞銀給的可大方，喏，就放在桌子上呢。」小谷笑嘻嘻的指著桌上沉甸甸的賞銀道。
鍾三爺若要捧莫英，那手筆不得比莫英的其他戲迷都大方的多了？而且那鍾家三爺是什麼人物？雖然莫英的戲迷中也有不少軍政商界人物，卻都不能跟鍾景明比較，能讓這樣的人物捧，真的是飛黃騰達了，說不定連他也可以跟著沾光。
但聽到小谷的話，莫英卻一下子歛起了臉上的笑容。
這也不需要小谷說，方才謝幕唱賞封時他就聽到鍾景明的名字了，只是莫英略略往台下一掃，並沒有看見鍾景明的身影。
莫英壓根兒就沒想到鍾景明會來聽戲，但鍾景明這算什麼？難道說，這是一是再表示對他的關心嗎？莫英的思緒一下飄的有些遠，總覺得自己的決心又開始動搖了。
莫英一邊解開頭上的頭面和水紗，一個不小心，卻讓耳骨上的耳環勾到了水紗，拉下水紗時扯了一下。
莫英低呼了一聲，趕緊鬆了手，把水紗解開。
這耳洞也不知怎麼了，好了這麼幾年，這兩日卻總有些不適，但對著鏡子細一看卻也沒什麼不對勁。
邊上的小谷正神遊呢，聽到莫英的聲音才回過神，也突然注意到了他的情緒有些不對。
難道是剛剛說錯話了？
待莫英自己解開了水紗，小谷也不再提鍾景明的事情，轉了個話題道。
「呃……莫老闆，關於那房子的事啊，您說不要安陽坊的房子，那安陽坊邊上南長里的房子可以說是松城最好的了！雖然您不在乎這些吧，但您不住的好一點也是掉價，您再考慮一下吧？要不然，就讓胡先生送您也不是不可以。」
「房子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我今晚就搬走。」
「啊？」原本小谷以為還得苦惱好一陣子，想不到莫英自個兒就解決了這件事情，但是這進展也著實是太快了一些。小谷回過了神，又問道：「這個、您……這是找到了哪裡的房子？您這手腳也太麻利了吧？」
莫英抿了抿嘴，自逕擦著臉上的油彩，不太自在的小聲道：「我以後住鍾三爺屋裡。」
「啊？」小谷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好不容易才發出了這麼一個音節。
還說著不想住在安陽坊呢！結果還不是住在安陽坊裡頭嗎？而且還住在鍾家三爺屋裡頭了。
不過這是不是也代表鍾三爺真的對莫英有點意思？肯定是有的吧？都住到人家屋裡頭去了，這待遇可不一般。雖然也不知道莫英跟這鍾三爺之間究竟如何，但無論好壞那都是莫英自個兒的事情，就算真有了點什麼，小谷也不管，他只知道莫英肯定要飛黃騰達了。
莫英和小谷的對話並沒有刻意瞞著誰，因此邊上的人也都聽得一清二楚。
「紅鯉兒，這樣你的姘頭們會不會不高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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