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老闆!」
那人的話一出,小谷背後的寒毛都倒豎起來了。這是怎麼說話的呢?雖然吧,伶人,尤其是旦角兒們,私下做點皮肉生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可是也沒必要在這種場合直白的說出來吧?是想掃誰的面子呢?
莫英的臉也有點黑,一時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但是說出話的人似乎並不覺得什麼不妥,臉上的表情無辜的很,卻也不像是要找碴的。看著他身上的裝扮也是個伶人,身上穿著綠色龍蟒,額心眼角抹著紅,頭上戴方翅紗帽,長得清秀英俊,倒有那麼一兩分小生的精氣神。
「紅萬師兄可別這麼說話,再說了,紅鯉沒有姘頭。」
莫英對面也正在卸妝的的伶人出聲道,正是方才在台上扮王金龍的小生。他的名字叫做柯紅星,是莫英的師兄。
而讓大家尷尬的人也是莫英的師兄,是慶祥班裡唱文武老生的蕭紅萬。
蕭紅萬算起來是慶祥班的三弟子,但這人也不知是不是傻,有時說起話不太分場合,例如此時此刻,這種時候是真的可以把人逼瘋。不過戲詞行腔什麼的倒還分辨得清楚,唱念俱佳,票房相當好,想來也不可能是真傻的,就是缺心眼。
他看了看柯紅星,又看了看莫英和小谷,似乎也明白自己剛剛又犯了蠢,臉上露出了幾分抱歉,傻傻地笑了笑:「我又說錯話了是吧?」
「也不盡然啊,蕭老闆說的也是事實。」邊上的幾個龍套和打雜的笑了起來。
另一個又道:「人人都說莫老闆跟鍾三爺有私交,那能是怎麼樣的私交啊?這話不明說,大家心裡也有數啊。」
「是啊,前幾天才看見莫老闆跟張五公子上了同一輛車,誰知道是幹嘛去了?莫老闆這下是看上鍾三爺了嗎?也是啊,畢竟五公子就經點商,比不上鍾三爺啊。」那人笑的不懷好意,連帶著他話裡所描述的場景,也跟著變的齷齪不堪了起來。
可是這本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莫英自己也早就不是什麼清白之身,他可沒有臉分辨。不過他又何嘗願意把自己弄得跟粉頭似的?但此刻說什麼都是越描越黑,因此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臉上的表情一看就是不太高興的樣子。
這時,邊上又走出了一個身形高大的人,臉上畫了六分臉的臉譜,白色的底,五官上塗著大片的紅色,是個唱花臉的伶人。他頭戴一頂侯帽,白色的滿髯往嘴上一戴,顯得威風凜凜的樣子。
雖只是戲中的扮相,眾人議論的聲音不自覺的小了下來。
他皺了皺眉,只是臉上的臉譜讓皺眉的表情不大清楚,「莫英他自個兒有分寸,萬萬失不了慶祥班的顏面,也不礙著你們什麼事。」一開口,聲音倒不如想像的嚴厲,反而帶著幾分和緩。
扮花臉的伶人叫邵紅森,同樣也是慶祥班的弟子,莫英的師兄,雖然年紀輕輕,卻早已是松城遠近馳名的銅錘花臉。
話才說完,邵紅森身後又跟著走出一人,身穿黃帔,滿頭珠翠,眼角眉梢被白粉胭脂畫的豔麗無雙。他手上拿著一個髯口,往蕭紅萬手裡一塞,對著他道:「戲就要開鑼了,你還有功夫在這裡說閒話!」
突然就被訓了一句,蕭紅萬有點委屈。他看了那個艷麗的旦角兒一眼,卻也不敢多言,只道:「知道了,紅喬師兄。」蕭紅萬接過髯口戴上後,趕緊走到了一旁做上場的準備。
「怎麼?都沒事兒啊?都想來我慶祥班吃閒飯是嗎?」那旦角兒又睨了睨邊上幸災樂禍的幾個人,淡淡的道。
「齊老闆別那麼大火氣嘛。」
「他自個兒不也……」
「趕緊幹活,趕緊幹活,別說了!」
一群人終於散了,各自到各自的崗位上,不敢繼續聚集在一塊兒說閒話了。大軸確實也準備要開鑼了,前台唱戲最忌後台吵鬧,實在也不適合一群人在這兒扎堆。
那身穿黃帔的旦角兒回頭看了莫英一眼,見莫英對他點點頭道謝,沒多說什麼,虛虛的扶了扶頭上的頭面,跟著走到一旁準備上台。
那個旦角兒名叫齊紅喬,同樣是莫英的師兄,只是他跟莫英有些過節在。
莫英是慶祥班最小的弟子,他一向不跟自己的師兄們爭些什麼,只管唱好自己的戲,但他今日能名冠松城梨園,說起來也是踩了齊紅喬一頭。
都道莫英是因為給誤場的師兄墊了段《蘇三起解》才大紅的,那個誤場的師兄就是齊紅喬。齊紅喬出名之後染上了抽大煙的毛病,當年就是因為抽大煙誤事,又正逢大師兄沈紅蝶到上海去闖碼頭,莫英這才有了出頭的機會。但是至此之後,齊紅喬看到他,臉上總是會透出那麼一兩分的不快。
不過齊紅喬也知道是自己誤了事,倒也不曾對莫英使絆子,也就是看到他會有些不服氣罷了。
身在梨園,只有出人頭地和一輩子沒沒無聞兩個選擇。
「紅鯉,沒事啊。」
見莫英愣愣的,柯紅星出聲道。
「我沒事的,師兄。」莫英不鹹不淡地道,說完就到臉盆旁洗臉去了。柯紅星看了莫英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前台的鑼鼓又敲了起來,大軸正式開鑼。不過後台還有幾個閒下來的龍套、跟班,才剛被齊紅喬罵完又聚在一塊兒,端著茶杯瓜子,在一邊小聲的嚼起了舌根。
「說起鍾家三爺,跟東北的大戰咱們不是打輸了嗎?你說這鍾三爺,回松城是不是請罪來了?」
「那不能吧?就算是請罪也不該在這兒啊。」
其中一個人得意的嘖了兩聲,道:「你們這麼說就不對了,跟東北的大戰分了南北兩邊戰線,鍾三爺先前是在重塘的駐地,可沒去北邊,而是在南邊。雖然北邊戰線輸得難看,但咱們南邊就不一樣了,那是大勝的。」
「也是,畢竟那個鍾三爺可是有個諢名,都叫他是『瘋子少校』!」
「為什麼啊?」
關於鍾家的八卦不少,但他們顯然都沒有聽過這個,因此一群人一下子就好奇了起來。
那人臉上露出了一個神神秘秘的表情,掃了他們一圈才清了清喉嚨道:「別看著鍾三爺好像很溫吞的樣子,可真的是瘋子!八年前咱們不是跟稷臨大幹了一場嗎?聽說那時,鍾三爺為了擋住施大鼻子的第二混成旅,愣是把一整個村給炸掉了,行如此霹靂手段,不是瘋子那是什麼。」
「這麼狠啊?」
眾人不禁回想起剛剛看到的鍾家三爺,看上去分明是一個挺溫和的人,到底親不親切不曉得,至少不擺架子。卻沒想到竟然做得出這樣的事,溫和的外表下竟然是個這麼兇狠的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莫英一邊擦臉,一邊側耳聽他們嚼舌根,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沒錯,鍾景明就是一個這樣的男人,看著像是個好好先生皮相,實際上卻可以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炸毀一個村。莫英一開始也不知道,最開始,他還以為鍾景明是個多菩薩心腸的人,想不到卻是那麼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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