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英的臉與鍾景明離得很近,近到鍾景明可以輕易地憑感覺數出莫英的呼吸。他屏住自己的呼吸,下意識地想要逃離,這樣的動作不知為何,讓鍾景明有一種被褻弄的感覺。他只要稍稍低頭就能咬到莫英的手指,若是吃了痛,莫英應該是會放開自己的,但要是真的咬下去,鍾景明也覺得有些奇怪。
「你不喜歡的對嗎?」鍾景明儘量維持著平穩的語調,說道:「既然如此,不去唱戲也行,不去應酬也行,我難道養不起你嗎?當是我在彌補你難道不行嗎?無論你希望我怎麼補償你都可以,也可以不必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他不想做的事情?他不想做的事情是什麼?鍾景明說的是什麼?
唱戲?還是做個陪酒賣笑的粉頭?又或是其他的事情?但所有事情都是他必須去做的,這是他所能想到,唯一可以向鍾景明復仇的方法了,可是,鍾景明若有朝一日死了,這難道是他想看到的?
「炸毀馬留村的人,真的是你嗎?」
他又問了一次。
莫英的手往下滑到了鍾景明的脖頸之上,手指輕點他的喉結,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鍾景明是當事人,回答這種問題當是不假思索的,但他卻又見鍾景明沉默了下來。沉默讓莫英忍不住看了鍾景明一眼,卻又見到鍾景明臉上出現了猶豫,但莫英並不知道鍾景明在猶豫些甚麼,也不明白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猶豫的。
不過鍾景明並沒有猶豫太久,平靜的說:「見你的反應,你肯定早就聽多不少說法了,是吧?既然如此又為何還要問我?若你是覺得所聞不夠真實,那我現在告訴你,是的,就是我炸毀馬留村的。」
「這是實話?」
莫英又問道,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確認,還是不想相信鍾景明所說的話。
聽到莫英的話,鍾景明沒有馬上回答,但這次不是猶豫,他抓住莫英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往上提了提。
「你若是真的恨極了我,現在就殺了我吧,如果你能覺得好受一些,我不會掙扎的。」說完,他又放開了莫英,展開了雙臂,看著莫英道:「或是,你想做什麼便做吧,只要可以彌補你就好,說到底,都是我對不起你。」
莫英看著自己抓著鍾景明的手有些發楞。
見鍾景明這麼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莫英確信他此刻是可以殺了鍾景明的,但恐懼卻莫明的爬上了他的背脊,即便他恨鍾景明恨了七年,他此刻卻怎麼也無法舉起另一隻手勒死鍾景明,細細密密的恐慌注滿了他的手,令他動彈不得。
這種感覺讓他不甘,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收緊了放在鍾景明脖子上的那隻手,但這樣的力道卻還是不足以讓人窒息。
「你以為我還是個小伢嗎?你真的覺得我不敢殺你?」莫英咬著後槽牙,狠狠的瞪著鍾景明,好像只有如此,他才有力氣說話。「你害我家破人亡,你害我受盡折辱!死多容易啊?你怎麼覺得我會這樣輕易地放過你?」
「這麼說,你要先慢慢折磨我,再殺了我嗎?」
「怎麼?你等不及要死了嗎?我一定會慢慢的凌遲你,直到你求我讓你去死,好好期待著吧。」
說完,莫英放開了鍾景明,直接轉過身提了衣襬就要上樓,彷彿是連多看鍾景明一眼都不願意的樣子。
鍾景明站在原地,心中淒涼。
他自認與莫英情感深篤,剛把莫英從馬留村帶出來時,莫英總愛跟在他身後,像個小尾巴似的,七年前的種種歷歷在目。可是就如同莫英所說,要不是鍾景明,莫英也不至於家破人亡,莫英恨他入骨也情有可原,他什麼也辯解不了。
他抬頭看了上樓的莫英一眼,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問道:「阿英,我們二人就非得如此不可嗎?」
樓梯上的莫英似乎是聽到了鍾景明的聲音,上樓的身影頓了片刻,又繼續往上走去,彷彿是要和樓下的鍾景明徹底的劃清關係一般。
回到房內的莫英疲倦的倒再了床上,臉上的表情頗有幾分的失魂落魄。
若是可以,他也不想和鍾景明這般的勢同水火,他也想好好地待在鍾景明身邊,既便鍾景明對他的喜歡,與他對鍾景明的喜歡不同又如何?莫英不在乎的。可是他這樣又如何對得起馬留村內死去的村民?他沒有辦法當作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手上似乎還殘留著鍾景明身上的體溫,讓莫英分外的留戀,要是這份溫暖能停留的久一點,再久一點就好了。
突然,耳骨上的耳洞發癢了起來,輕輕撓了兩下,竟開始發熱了。或許是錯覺,莫英總覺得耳環的重量在緩緩的下垂。
就算是為了馬留村內枉死的冤魂,莫英也必須復仇,但他卻不是真心這樣想,莫英是喜歡鍾景明的。
從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那時他總是喜歡在鍾景明身邊跟前跟後,還被幾個同齡的孩子給嘲笑。從那時起,他就已經知道自己對鍾景明的心意了。無法逃避,無法否認。
但有多愛他,就有多恨他。
七年來,鍾景明這個名字就像一根刺,把心尖尖上扎出了鮮血,扎得心頭的那塊肉發疼。恨得發疼,愛得發疼。
如果,鍾景明只是下令炸毀馬留村,而不衝進村里,還碰巧遇見了受傷的莫英,碰巧救了他一命,莫英就不會愛上鍾景明了。偏偏下了屠村命令的是他,救了莫英一命的是他,連陪伴他度過黑暗的,都是鍾景明。
躲不掉,逃不開。
愛著他太自私,不愛他太心痛,可是他又能如何?他還能如何?於公於私,他都只能恨著他,努力的消彌對他的愛,對他的喜歡,無視那些壓抑不住,流瀉而出的心意淹沒了自己,直到自己能溺死之前,都假裝什麼也不知道。
莫英多希望馬留村的滅村和鍾景明一點關係也沒有?但無論是傳聞,甚至鍾景明自己都反覆地告訴莫英,整件事情的主使者就是鍾景明,連讓莫英裝傻充楞的餘地都沒有。
所以即便再怎麼愛著鍾景明,莫英的復仇也只能是一種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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