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X年12月25日,晚上九點,李文生下班回家,在商店街碰到兩個跑步男。
回到地火圍後,第一次去了露天停車場的便利店購物。他買了魚肉燒賣、撈麵和一排啤酒。
回到家後,邊吃邊喝,觀賞了一部電影,渡過人生第三十個聖誕節。
那天,他沒有遇到司馬峻林。
如是者,九年過去。
201X+9年,是四年一度世界會議的舉辦年,八大國元首匯聚一堂,共議天下大事。
當屆會議在北陽國的首都汴城閉門進行,由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歷時十二小時,議程包括經濟、社會、國際法、國際安全、國際合作、人道問題等。
會後,一如以往,眾元首聯合發表了一系列的宏觀世界發展方針。各國拋開分歧和自身利益,提出合作維持世界和平,解決世界性危機,提升全人類生活質素的大方向。
當中一項決議,震撼了全中土大陸,乃至整個世界,尤其是南湘國的人民,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這則爆炸性新聞在網絡上燒了起來,無數個湘港市民整夜難眠,為未來感到徬徨。
該決議的內容大致上是:「為了南湘國國民的利益,本會全體一致支持北陽國奪回被南湘國非法侵占的國土。」
翌日,倫國官方發表了一份宣言,單方面撕毀了和南湘國簽訂的《倫南共同防禦條約》,即時停止任何形式的軍事和經濟援助,並將駐軍撒出南湘國邊境。
在倫國的灰宮,大批記者逼滿了總統官邸的車輛出入口,守候回國的大總統。
他們一見總統專車,蜂擁而上,異口同聲地追問撕約原因以及會議過程,只見車廂後座的老總統轉過頭來,隔著車窗望向一台台攝影機。他的眼神呆滯,疲憊不堪,嘴巴微微動了幾動,便乘車入邸。
三日後,這位老總統在出席一個公開場合時遇刺身亡,頭部中槍,一槍斃命,終年七十七歲。
射殺總統的兇手被認定為一位前陸軍士兵,他的行兇動機不明,在被拘捕的兩日後,便因急性心臟病發而離世。
刺殺事件疑點重重,就算後來成立的獨立調查委員會,發表了一份近八百頁的調查報告,也無法向世人釋疑。
陰謀論如雨後春筍般不斷湧現,其中最受大眾認同的,是老總統的死和世界會議有關,他是因為想違背簽下的發展方針而被刺殺。
好奇的人們不斷發掘有關資訊,而老總統回官邸前嘴動動好像在說話的片段,成為了世人的焦點,被認為是揭開謎團的切入點。
各地的讀唇專家紛紛分享了自己對片段的分析,出乎意料之外,他們得出了相同的結論,一致認為他在說:「對不起,我不知道(Sorry, I don’t know.)。」
可能是受刺殺事件的影響,其餘七大國元首對世界會議的過程絕口不提,並在幾年內陸陸續續離開政壇,開展退休生活。
其中,南湘國總理因為受不了萬人唾罵,自覺愧對國家,上吊自殺。他的遺書上只寫了一句:「我痛恨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請容許我以死謝罪。」
同年年尾,要發生的事始終還是發生了:北陽國揮軍南下,直指湘港。
第二年年初,南湘國不戰而降,淪為北陽國的附屬國。為了拉攏民心,被保留了有限度的自治權。
然而,不少南湘國國民仍然因為懼怕北陽國的專制統治,選擇移民到海外國家。有人選擇離開,也有人放不下土生土長的環境,對自治權抱有希望,毅然留下。
三十九歲的李文生及其妻子,屬於後者。
因為部門主管移民海外,李文生得以由副主管升為主管,管理部門運作。在工作期間,他磨練了自己的精神,獲得了豐富的管理經驗。他更會留意計劃細節,培養出優秀的大局觀,也更會沉著氣處事,和團隊一起解決花樣百出的難題。
201X+9+10年,十年匆匆過去,在南湘國被接管後的第十一年,李文生也決定和妻子搬到倫國定居。
大陽國(一統為「大」)一次又一次背叛了自己的承諾,溫水煮蛙,透過在議會內扶植親陽勢力,推行國民教育,進行大量政治宣傳,爭取支持,分化了政治立場不一的普羅市民。
一手收買人心,以經濟成果贏取市民支持,一手安撫反對聲音,給予虛假的希望,阻止他們行動反抗。還積極向南方輸入新移民,加快融合,務求令人心慢慢轉向,逐少逐少地吞噬南湘國,像是兩顆水滴相遇,二合為一,不分你我。
對於民間反抗者,見其溫吞,初則容忍,後來因為一場選舉改革風波,多年來被無視的民怨爆發,激起了大規模反抗。
抗爭歷時只有短短半個月。反抗者雖有數萬,被軍隊武力鎮壓時,宛如裸體嬰兒,毫無還擊之力。
有見及此,大陽國一改管治方針,以強硬手段,立下法例,嚴禁反陽。當日對前景樂觀而留下來的人不是離開,便做順民。
在湘港居住的最後一天,李文生和老婆來到了當年相識的海傍。夜深人靜,二人吹著海風,倚在欄柵上看海。
這條海濱長廊十年如一日,眼前的景色卻已大大不同。原本廣闊無際的大海上,多出了一座建造中的大型人工島,島和海岸相距不遠,他們能遠望到停泊在新大陸岸邊的工程車正閃耀著黃燈,半空中一盞盞大型射燈不分晝夜長期映照著工地,破壞了李文生另一半極愛的海景。
她低下頭,望著海浪拍岸,對身邊的丈夫說:「我會想念這裏的。」她很喜歡海,海浪聲一直是她舒緩壓力的良藥。
李文生斜望愛妻的側臉,想起了求婚前一刻,緊張無比的自己也是像這樣默默地覷視她,回應道:「親愛的,我知道。我會和你找一片更美麗的海岸。」心想:「有你在我身邊,去哪裏也好。」
「好啊!」她幽幽一笑,手指纏上李文生低垂著的左手,「結婚二十周年時,我們回港重遊舊地吧!」
「好。」李文生用力回握,二人十指緊扣。
「痛喇!笨蛋。」
他們仍未知道,這次是他們最後一次一起欣賞這片海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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