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對勇者卡拉火的片尾曲懷有一種複雜的情感。小時候很討厭它,因為它代表了快樂時光的結束。長大後,雖然每次重溫時會為節省時間而跳過它,卻喜歡上它那剖白了主角對往事悔疚的曲與詞。
沉重的前奏才剛剛響起,歌手還未來得及唱出第一句歌詞,阿文已用遙控器,關掉電視機,站起來,穿上外套,喚道:「阿李,要走了!」拔出行李箱的拉桿,拉著它步向大門。
「來了、來了!」阿李奔跳下床,滿腹狐疑,剛才發生的一件事讓他百思不解,以至觀看動畫時心不在焉,集中不了精神。
他忍著小便,走到門前,將穿上襪子的腳穿進鱷魚鞋時,聽見門外的阿文像在唸經一樣吟道:「快點、快點,趕不上了、趕不上了。」猛地醒覺,發現了自己的失誤。他連忙拋開腦中的困惑,急問:「你急什麼啊?」一顆小心怦怦直跳,害怕自己在最後的最後,才破壞了這場精心設計的好戲。
阿文像是一台收到命令的機器人,立即反問:「我記得你昨晚十點便上床睡覺了吧?」
阿李回答道:「對!」
「最晚你試過什麼時候才上床睡覺?」
阿李知道怎樣回答,便道:「十一點左右吧!」想起了阿生的叮囑,提醒自己遇到問題時不必慌張,如實作答即可。
「十一點,」阿文一臉唾棄,「現在已經八點半,到達你家時只怕過了午夜十二時,」搖頭嘆息,擺出一副崩潰了的樣子,「唉!看來我要邊拉行李,邊背著你回家了!」隨即又大嘆一口氣。
阿李擺出一副討厭被人小看的表情,大膽反駁道:「不用擔心,我可以忍著不睡!萬一我真的睡著了,你叫醒我就好!」演技自然,十足十一位尋常十歲小童,他心想:「這段應該是為了向壞人解釋我們趕著離家的原因。」把燈都關上後,離開李文生的家。
行李箱的輪子撞上梯級時發出「噠噠噠——」的聲響,兩個李文生急步下樓,雙腿快得像裝上了摩打,一落到地面,急奔出大廈。
阿文左顧右盼,雖四下無可疑人物,卻也不敢久留,畢竟陰影可能早已潛伏身邊,不作他想,和阿李穿越小巷,跑出地火圍。
離開大閘後,越過馬路,直直闖入對面的遊樂場內。
遊樂場內沒有裝置電燈柱或其他照明設備,一片昏暗,只能透過馬路旁的街燈和旁邊停車場照來的微弱燈光視物。
雖然如此,這個情況絲毫沒有影響到阿文和阿李前往約定的集合地點。
在一座高高的涼亭基座之後,一列長滿綠草、高約半身的花槽之前,一處可以容納數人的小小空隙中,一對望遠鏡頻頻探頭而出,直指向地火圍大閘,似是在等候什麼。
鏡後物主正單膝跪地,眼睛閃爍著焦慮與不安,他一見到另外兩個自己奔過馬路時,安然無恙的樣子,立即放下手中的望遠鏡,抬手將頭髮向後掃,長呼一口氣,放下心來。
之後不過兩秒,阿生的精神又緊繃起來,舉起望遠鏡,掃視路面以及阿文和阿李身後的情況,確保後無追兵。
阿李跑得比拖著行李箱的阿文快,他遠望到阿生,立即露出喜悅的神情,朝他的方向揮手,彷彿是一位凱旋而歸的英勇戰士。
一到埗,還喘著氣,便迫不及待地用氣音喊道:「我做到了、我做到了!你說的我都做到了!」
阿生伸手臂攬著阿李的肩膀,將他拉到身旁,說:「辛苦你了,現在蹲低身子,不要被人看見。」卻聽見阿李小聲抗議,表示要去小便,阿生只好讓他對著身後的花槽上廁所。
此時,阿文也順利達陣。他並沒有像阿李一樣喜形於色,不發一言,將行李箱躺放入躲藏處內,一個新買、尺寸較大的行李箱旁。
然後蹲下來慢慢拉開行李箱的拉鏈,生怕發出太大的聲響,將一套剛收拾好的衣服遞給了放鬆下來的阿李,期間目光完全避過了阿生,似是不敢和他雙目對視。
「阿文。」阿生厲聲道,只見阿文剛要拿起自己的替換衣物,一聽到阿生喚他的名字,怯生生地轉身望了過去,震聲道:「在?」
「剛才發生了什麼意外嗎?」
「沒有。」
「那你們為什麼遲到?」阿生望向手錶,在微弱的光線下計算時間,「你們比預定時間遲了足足七分鐘,發生了什麼事?」
「我,」阿文凝視著阿生身後不遠處的一塊地磚,支支吾吾,「讓阿李看完正在播映的那集卡拉火才離開。」
阿生一愕,衝口而出問道:「為什麼?你不怕對方派來追兵嗎?」
阿文說:「我也不知道,」打算轉身回去更衣,「只是——」
突然,阿生伸手提著阿文的衣領,一手將他拉到自己面前,本是蹲著的阿文頓時失了平衡,膝蓋向前一跌,跪倒在地。
即使自己的臉和阿生相距不過四厘米,阿文仍然在努力迴避阿生的目光,別過臉,問:「你幹嘛啊?」
「我幹嘛?」阿生冷冷一笑,「你把這個問題留給自己吧!」用另一隻手捏著阿文的臉腮,擰了他的臉過來,迫他對上自己的視線。
平日的話,阿文可能會打趣地道:「留給自己?不就等如告訴你嗎?」但是他現在卻明白阿生為何如此火大,畢竟他自作主張,為了跟隨直覺,險些破壞了全盤計劃。
「你為什麼不照計劃行事?」阿生追問,手仍未鬆開,緊緊握著阿文的衣領,奮力壓低聲音,「『當你向阿健確認今晚送阿李回家後,立即帶阿李離家,到這裏集合。』,我們不是談好了這樣做嗎?你知道我在這裡等得有多痛苦嗎?」
阿文看到阿生眼裏雖然充滿著憤怒,但更多的卻是擔心,咬了咬下唇,緩緩吐出一句:「我突然察覺到這個做法很不合理。」
「不合理?」阿生皺起眉,而阿李也換好了全身衣物,戴上了可愛的冷帽,坐到阿生身旁,心裏也對阿文的做法感到好奇。剛才阿文說他可以看完整集才走時,可把他嚇壞了。
「對,」可能是因為聽眾都是自己,阿文說出自己的想法時格外有自信,「『李文生』是一個會幫陌生親戚收拾家居,幫朋友照顧兒子,甚至不惜為此而賭上自己的工作的人。他絕對不會為了早十多分鐘到達,而中斷阿李觀賞他喜歡的節目。尤其是當他得知了將要照顧阿李的『親戚』是如何對待阿李,他一定會讓阿李看完那一集卡拉火的。」
此句說畢,遊樂場陷入了一片寧靜。
阿生垂下拉著阿文的手,和阿李一樣,一時間反應不來。一陣冷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聲,阿生這才張開口,冷靜地問:「你為了這個原因,甘願冒上被對方捕獲的風險?」
阿文點點頭:「為了讓這場戲更加真實。」拾起掉回箱中的衣物,轉身更換外衣。
過了片刻,阿生才說:「好吧!至少沒有出事。」
這時,一輛深灰色的小型客貨車飛馳而至,在地火圍大閘附近停下。
見此,阿生急忙舉起望遠鏡,同時把阿李伸出遮蔽物的頭按回去,細心觀察這輛汽車。只見它是一台平平無奇的客貨車,車身寫有一間大型速遞公司的名稱及其商標。
兩名身穿一式一樣,橙白相間制服的員工,分別從司機和副司機座急跳出車,跑進地火圍,看來是在派送急件。可是,他們卻沒有打開過載貨門取出任何東西,兩手空空地入圍。
阿生把一切看在眼內,輕聲警戒:「追兵來了!」阿文在心裏連聲高呼好耶,慶幸追兵來不及到達,整理好剛穿上身的衣物,打開事先準備好的全新大型行李箱,將裏面裝有的物資塞進從家裏拉出來的小行李箱內,然後把小行李箱整個放入大行李箱內。
拉上箱邊拉鏈後,靠近阿生道:「可以起行了,要趁他們回來前走嗎?」
阿生搖搖頭,視線沒有離開圍閘,說:「不用急,等他們離開了才走也未遲。」
果不其然,才不到十分鐘,那兩個橙白制服男便再現眼前。他們登上客貨車揚長而去後,阿生先走出遊樂場,確保四處沒有埋伏,便向阿文和阿李打手勢,一行人朝旺棱的老家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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