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遊樂場後,李文生三人步行至昨天逛過的購物商場,來到地下的士站,登上一台的士直往旺棱區的「圓棱山莊」。
窄小的車廂內播放著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流行金曲,阿生坐在前排副司機座,聽著這些久未所聞的音樂,憶起舊日,望出窗外,欣賞晚景。
的士很快駛上高速公路,時速九十公里,街燈來了又去,在橙光映照下,只見樹木棵棵,護欄個個,一閃而過,但又連綿不絕。
他瞄向車內的倒後鏡,看到阿李依傍在阿文的肩膀上,似是睡著了,而阿文則雙手緊握手機,眼卻朝窗外看,也許是因為車廂昏暗,他沒有了玩手機的興致。
阿生回過頭來,此時,窗外重重覆覆的景色終於出現了變化。
的士駛到一上坡路段,矮欄無樹,景觀開揚。他頓覺豁然開朗,把目光投向遠方,大海映入眼簾,一望無際,幽暗無垠,彷彿與天空只有一線之距。
在岸邊低地的點點街、樓、路、船燈光的點綴下,美得讓人如痴如醉。阿生移不開視線,觸景生情,又想起下午看的海,波光粼粼,一時間想到:「如果你在,會有多好。」心下不勝惆悵。
憶起多年前,多年前遇上畢生最愛的情景。
那個秋晚,李文生為了嘗試一間被網民推崇的新開熱狗店,下班後乘車逕自來到海旁。順利入手昂貴的熱狗後,把它珍而重之地捧著,走進附近的海濱長廊,找到一張空長椅坐下,邊看海,邊吃熱狗。
看悶了海後,他改為觀察路人。一位身穿衞衣長褲的妙齡女子在眼前經過,她長髮及腰,側臉膚白勝雪,走到不遠處的近海柵欄前,獨自一人看海。
秋風輕吹,她那頭看似柔順的黑髮隨風起舞,她用手輕輕撥開它們,然後從懷中拿出一個髮圈,將頭髮束起。李文生呆望著她的背影,總覺得她有點面善。
可能是因為熱狗被下了藥,抑或是因為四下無人,還是因為昨天追完一部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戀愛動畫,他狼吞虎嚥,吃過熱狗後,鼓起勇氣,站起來向女子的方向大踏步。
「嗨!你喜歡看海嗎?」
……
「我的名字是李文生。」
「李文生?」她嫣然一笑,甜笑聲令李文生心中一蕩,「文化的『文』,生命的『生』?」
「對。」
她的嘴角更向上彎,笑道:「太好寫了吧!你讀書時不就不怕老師罰你抄書嗎?」一對小眼調皮的望著李文生眨了兩眨,「我的名字就多筆畫了,我叫……」
……
的士車廂內的阿生倚在座背上,心裏甜甜的,微笑入夢。
過了良久,阿生被後座的阿文叫醒,原來他們已經來到圓棱山莊,一個由八座三十六層高的住宅大廈組成的私人屋苑。
它和鄰近屋苑形成一個在鬧市邊緣的住宅區,阿生叫司機駛到苑外馬路邊停下,付錢後,最後一個下車。
但見另外兩個自己站在行人路抬頭上望,他忍不住照做,萬家燈火盡在眼前。一幢幢大廈的外牆上開出了排列不一的扇扇亮窗,顏色非黃即白,不知有多少家庭寄居在這天空樓閣之中。
他們望著同一片風景,心裏卻充斥著不一樣的感情:有人期待,有人遲疑,有人懷念。默站一會後,他們按照原定計劃,偷偷潛入老家。
三個人步行到屋苑內的廢物收集站,站內的牆角陰暗處,躲藏著一扇不起眼的鐵門。
它連接著平台花園,李文生三人打算通過爆鎖開門,潛入連接各座大廈的花園,經長年不關的防火門,走後樓梯到五樓的家。
阿生走近鐵門,拿出兩支早被扭成不同形狀的髮夾。它們被攔腰折彎,分別打造成直條形和L字形。阿生雙手各持一夾,彷彿變成一位外科醫生,在生鏽的鎖頭中進行精密的操作,耳朵近靠門鎖,細聽它發出的心跳聲,「咔、咔、咔」,試圖聽出正確的脈動。
阿文留下了行李箱,和阿李則分別站在通道兩頭把風,攔截任何想經過的人,設法為阿生爭取十分鐘時間。
阿文站在當風處,寒風陣陣,縮著身子,雙手插袋。眼望屋苑內的環境,花草樹木,店舖設施,和離家自立時,甚至上中學時一模一樣,恍如隔世。
百無聊賴之際,想起了剛才在家庭餐廳和阿生的一段爭執。
他們對躲藏地的選擇各持己見,排除了酒店、旅館、網吧等要實名登記的過夜地點後,阿生認為回老家是目前處境下的最佳解,阿文則認為他們應該到二十四小時開放的快餐店休息。
因為對方一定會調查自己的背景,躲回老家是自取滅亡,而且出入極不方便,不但要經過有保安員把守的地下大堂,升降機內更設有監視鏡頭。
阿生卻提出了解決方法,將這些疑慮一一化解,同時指出在快餐店休息缺乏安全感,燈火通明,難以入睡,不能恢復體力執行之後的行動。
「那,去郊外露營又如何?」
「你想凍死自己嗎?」
「我們搭個營,起個火什麼的,不就可以嗎?」
「起火?不是吧?」阿生苦笑,向阿李借來智能電話,搜索了一則去年新聞給阿文看。
上面的標題寫著「嚴防郊外犯罪,天網勢在必行」,講述了南湘國政府如何在不侵犯市民個人私隱的前提下,在郊外佈置監控鏡頭,防範非法入境者逗留,以及不法分子聚集進行非法活動。
於是,阿文只好陪自己回到這個逃出去的家。
還不夠十分鐘,阿生便成功打開鐵門,發訊息讓兩個自己回來。
阿李和阿文見未來的自己這麼厲害,都吃了一驚,阿文不禁讚道:「開鎖大師李文生!厲害!」
「還好。」阿生回應道,不把它當作一回事,「教我的那位同事比我強多了,這種舊時代的門鎖,他肯定能在兩分鐘內打開。」說著敲了敲門鎖,帶頭步入陰暗的通道,登上樓梯,一頭,一中,一尾,三個人一起合作搬行李箱回家。
鐵門旁的天花其實裝了一台監視鏡頭,全天候「拍攝」門外環境。
但是,根據阿生的記憶,這只是一台阻嚇用的偽裝監視器,沒有任何拍攝功能,是管理處偷工減料的代表作。
六、七年後,這裡會發生一宗震驚整個湘港的大型連環爆竊案,居民合共損失了上千萬的財物,並登上各大報紙頭版。看到自己住過的屋苑上新聞,阿生自然牢牢記著了這件事。
他們順利經平台花園,來到第四座的五樓。阿生透過防火門的長窗觀察走廊內的環境,確保沒有其他住客剛好回家或出門後,才小心翼翼地推門離開後樓梯。
阿文眼明手快,取出鎖匙包,拿出老家的兩把鎖匙,先開鐵閘,將它緩緩推開,再取大門,一行人如煙般溜進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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