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阿生回到圓棱山莊。他輕輕推開家門,攝手攝腳的走上木地板,想坐到沙發上休息。經過廚房,直入客廳,卻見飯廳走廊有亮光滲出,跟隨光源,來到了書房門前。
書房內燈火通明,檯燈仍是亮著,阿文坐在沙發椅上,手裏拿著接駁了流動叉電器的手機。
阿文抬起頭,朝阿生打招呼,告訴他阿李已經上床睡覺,自己沒有睡意,便坐在書房玩起手機來。說著關掉螢幕,把手機和叉電器疊起,平放在椅子的扶手上,神色凝重地問:「情況如何?潛得進去嗎?」
阿生搖搖頭,脫下鞋子,關上了門,坐到阿文對面的沙發椅上,才緩緩的答道:「有難度,大廈的保安森嚴,我連地下大堂也進不了去。」隨即分享了探路時的所見所聞。
阿文愈聽愈擔心,手捏下巴,急問:「那我們該怎麼辦?偽裝成外賣員,騙過大堂的保安員?」
「你覺得可行嗎?」
「也許吧!但如果他們警戒心高,會確認收貨的顧客是否真有其人,那就難說了。對了!我們可以事先收買一位員工。」阿文提議道,「不過,就算成功進入大廈,也不代表我們能夠闖入設計公司啊!」言談間七情上面,一時為想到對策而喜,一時為新的障礙而憂。
見阿文自言自語,阿生輕輕一笑:「不必擔心,我有一計。現在只需要躲起來,想辦法在不被敵人發現下確認一件事,然後等待峻林回來就好。」
「你有什麼計?」
「計劃的細節未定,但應該可以幫我們取得雕像設計師的名字。我後日見到峻林後再告訴你。」
「那我們要確認的事是什麼?」
「確認設計公司內是否真的存有正確無誤的設計師名字。」阿生說,話題一變,「我交代的事,都完成了嗎?」
「完成了,我把衣物和家中的舊衣物混在一起收進衣櫃裏,食物和水都分開藏到衣物底下。」
「很好,只要繼續保持不用水,不用電,就算有人來突擊檢查,也不會發現有人居住的痕跡。任何人看到水錶讀數為零,入屋後一定只會隨便四看,我們屆時躲好不作聲就可以了。」
「嗯,他們也不會相信我們有這麼大膽吧!希望他們調查時,不會太過細心吧!」
「希望如此。」
正經事都談好後,二人共坐一室,沒有其他話題可聊,書房陷入寂靜。
阿文不擅長應付這種場面,便拿起手機,想把注意力集中在網絡討論區上,但覺心煩意亂,不堪尷尬,心下著急:「快想,快想想看有什麼適合和未來的自己聊的話題!聊動畫?遊戲?工作上的事?」
忽地想起前天晚上,一個沒有問出口的疑問,衡量過後,張口問道:「前天晚上,你為什麼問峻林達成任務後,可不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線?你不想去新世界嗎?」
阿生原本正低頭閉目養神,聽到阿文的問題,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頭,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意味深長地回望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阿文看不懂他的表情是什麼意思,以為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忙打圓場道:「我知道你不想談未來的事,不說就算了!不用勉強!」
卻見阿生眨眨眼睛:「沒關係,你問了一個好問題。反正我為了提醒你一件事,遲早也要把這個原因告訴你,沒關係。」調整一下坐姿,深呼吸,又調整了坐姿,身向前傾,十指交握,淡然道:「我,我想死在我原來的時空。」
阿文一怔,答案出乎了他的意料,腦袋一片空白,衝口而出地問:「為什麼?」
「我的妻子,我有說話想在死後世界跟她說。」阿生說,情深一笑,「我要向她道歉,請求她原諒我的自作主張。」
見阿文一臉茫然,續道:「我在她病重時,做了一個有違她本願的決定。這十年來,我沒有一天,不記起那日的情景。不止百次,做了相同的美夢,夢到自己當時做了別的決定,奇跡降臨在我們身上。」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淡如流水。阿文卻感受到當中,那言語無法表達的,撕心裂肺的痛。
「她是因病而死的?」
阿生微微點頭,幅度極小,頭似是沉重得難以活動,把目光投向後方書櫃:「癌,卵巢癌。」嘴巴久違地吐出了這萬惡的詞彙,思憶如潮,久久沒有再張口說話。
阿文坐在對面,望著未來的自己,只覺他的心裏穿了一個大洞,一個無法被填補的洞,快樂、幸福、希望、熱情通通都已經漏走,消失殆盡,剩下只有空虛。
頓覺自己正在面對的一切,在生與死面前,簡直是不值一提。
阿文想起了母親,想起了自己當時花了多久,才能從陰霾中走出來。
眼前的自己絕對擁有這樣一種經驗,跨越所愛之人死亡的經驗,然而,十載過去,悲痛如初,眼神卻仍然空洞。可以想像到他內心的痛苦,是多麼的,多麼的……
阿文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呆坐椅上,默默地,默默地等候三十年後的自己回來。
「所以,」阿生的聲線微弱,「我想提醒你的是,無論怎忙也好,記得每年帶你重視的人去醫院做全身身體檢查。」
「我會的。」
「這樣就好了。」阿生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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